春季到来绿满窗

作者:流莺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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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妈妈在苗圃


      苗圃的带头人是老蔡。
      给苗圃里干活儿的工人做饭的女人是老唐。老唐精明强干,两只单眼皮的小眼睛呈倒八字形分开在头顶上,精光闪闪。
      老唐的丈夫叫老罗。老罗是个老实人。
      老唐不在苗圃干活儿,专门给干活儿的人做饭,风不打头,雨不打脸,能有这样的待遇,看来身手不凡。常常,我妈妈看见老唐衣袂飘飘地从炊事棚里走出来泼水,那感觉,对我妈妈来说,就像仙女下了凡。
      老唐在苗圃里的地位首屈一指,在金字塔的最顶端,高高在上。而我妈妈,一个新来的,在苗圃的金字塔的最底端,低低在下。
      这天收工以后,老蔡提议去KTV高歌一曲,外加舞蹈一番。我妈妈是一个农民,从来没有去过KTV,也不知道KTV是个啥地方,也稀里糊涂地跟着众人去了。那家KTV坐落在一个高台上,并不十分气派宽敞。里面当然是霓虹闪烁,让我妈妈这个扎根于土地的人一阵子眩晕。
      老蔡首先冲上去跳舞了,老唐当仁不让地同他一起跳。
      老梁说:“老蔡爱跳舞。”
      老唐说:“我是最近才学的,跳舞是好的,锻炼身体。”
      老梁上去唱歌了,老梁是老蔡的本家大哥,是个厚道人。那是我妈妈这辈子第一次在那种场合听别人唱歌。
      “浏阳河,弯过了几道弯,几十里水路到湘江。江边有个什么县哪,出了个什么人,领导人民得解放啊依呀依子哟。”老梁扯着没有气力的嗓子唱着。
      “咳咳咳——,不行,咳嗽,唱不动了。”老梁说。
      坐在我妈妈右手边儿的老刘想溜了。她跟我妈妈说:“老周,我先走了,你再玩会儿吧。”
      我妈妈说:“不行啊,老刘,我要跟你一块儿走。”
      老刘身材好,相貌好,打扮也好。她当然跑不了。
      老蔡要跟老刘跳舞。老刘家里有憨厚老实的丈夫,和亭亭玉立的孩子,我妈妈看得出来,老刘并不想跟老蔡跳舞,但是老蔡邀约,盛情难却。老刘只好半推半就地跟老蔡一起跳了起来。
      我妈妈不会跳舞,在一边儿干坐着。老刘被老蔡拉着手在场地里扭动的时候,无奈地笑着看看我妈妈。我妈妈居然像个张作霖部下的军阀,逢场作戏地向她投去纸醉金迷的笑容和赞许的目光。
      老蔡跟老刘一曲结束,大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老蔡说:“来来来,我们合个影。”老刘只好挨着老蔡站好。老刘那天穿着红色的外套,老蔡当然是衣冠楚楚。
      不知道是哪个马屁精在旁边说了一句:“像新郎和新娘!”
      老刘的脸红红的,老蔡感叹说:“可惜我都快五十了,我要是年轻十岁就好了。”
      老蔡也看得出来我妈妈是个土包子,实在不会跳舞。
      他说:“老周唱个歌吧。”
      我妈妈说:“我不会唱。”
      老蔡说:“你随便唱一个。”
      我妈妈说:“我真的不会唱。”
      老郑说:“《灰太狼》会唱吧,唱《灰太狼》。”
      我妈妈说:“不会。我怕我会出洋相。”
      老蔡不高兴了:“唱一首,今天你一定要唱。”
      老刘说:“老周,老蔡让你唱,你就唱一个。”
      我妈妈说:“我真不会唱,我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
      老蔡说:“唱!今天就要唱一个!”
      我妈妈说:“我真不会唱,我唱的都是以前的老歌儿。这种地方哪有那种歌儿。”
      老蔡皱着眉说:“你这个样儿迟早要被淘汰的。”
      老刘借口家里有事,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要走了。我妈妈也赶紧跟着老刘一起逃出了那个地方。老刘家在附近,而我妈妈,离家太远了。那时,已经是夜里十点了,我妈妈看到路边有一辆三轮车,就赶紧跳上车去:“去前边儿青菜市!俺家搁青菜市里。”我妈妈说。三轮车师傅发动马达。我妈妈快马加鞭逃离了那个地方。
      第二天,大家正常上工。我妈妈到了,老刘也到了,老罗和老梁也都到了。大家蹲在苗圃里忙活着。
      “我昨天回到家又喝了二两酒。”老罗说。
      “你昨天回家都几点了?还能喝二两?老唐给你炒的什么菜?”老梁问。
      “她哪给我炒菜,我吃的花生米儿。”老罗说。
      正说着,苗圃里的小屋的帘子掀开了。老蔡睡眼惺忪地从里头走了出来。接着,老唐也走了出来。
      “哗啦——”老唐把一盆洗脸水泼了出来。
      “今天中午吃什么?”老梁说。
      “谁知道吃什么,老唐烧什么就吃什么。”老罗说。
      这天,老蔡请了老师傅来苗圃指导,老师傅笑嘻嘻地看着众人在苗圃劳动。妇女除草,男劳力推着小推车搬运花木。
      “满红火的嘛!”老师傅赞叹着,转头又走了。毕竟,太阳底下太晒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老梁说,“大夏天的,俺们出力干活儿累地要死,他还说红火。红恁娘的红腚帮儿!”
      老刘说:“人家是专家,听说以前搁苗圃干过,退休了。他技术好,老蔡专门儿花钱请来的。”
      “专家不来干活儿,还打扰我干活的?我看这不是恁娘的什么好专家。”老梁说。
      老罗说:“不是有你干活吗?人家专家还要干什么活儿啊?人家不是带来了小叶栀子花,让咱这些人栽的吗?”
      “专家就不用干活,就搁那说说笑笑就管了?” 老梁说。
      “嗯,人家说说笑笑就管了。人家靠的是脑袋瓜子好使,能说会道的,哪像你啊,跟个驴一样,除了干活,还能干什么?”老罗笑着说。
      “我光会干活啊?我还知道吃!”老梁说。
      “那要看人家给不给你吃,人家要是不想给你吃,你还得往后站站。”老罗说。
      老蔡过来招呼大家伙儿说:“来来来!都别干了!都到会议室里来。让人家老师傅给咱指导指导!”
      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儿,都到会议室里找个地方坐定。老师傅已经在台上坐着了。
      老师傅说:“我昨天搁空调间里坐了两个小时,来准备今天的稿子。弄的是腰酸背疼。大家要好好听,不然就是对不起我。怎么种出花儿来?你得一会儿斜着种,一会儿横着种。一会儿一棵一棵地种,一会儿一片一片地种。哎,你得动脑筋,得种出花样儿来。”
      老梁在下头悄悄说:“恁娘的,种花就种花,整那些花样儿干什么?”
      老师傅接着说:“你不整出花样儿来就叫做死脑筋,不懂得变通。”
      老梁拍了拍老罗的肩膀,说:“这话简直是放屁的,他是听他哪个祖宗说的?”
      老罗被老梁拍了一下,一个机灵醒了。他摩挲着眼睛说:“老师傅说的,他刚说的。”
      老师傅说:“前几年,我写了一本《种花知识大全》。我这本书是种花的标准,是依据,恁那些人怎么具体的种花,那是载体。”
      老梁说:“什么标准?我的手就是标准。土儿是干是湿,坑儿是深是浅,我一搭手儿就知道。还要听他扯那一套。”
      “他不弄出来个道道儿来,他靠什么赚钱的?”老罗伸了个懒腰说。
      老梁说:“他坐搁空调间里写个狗屁玩意儿。写完了,就跑到咱这些出苦力的跟儿来指导。”
      老罗说:“现在不是让你也坐着吹空调了吗?不是来听他的讲演,能让你搁这坐吹空调?有的人光会劳动,有的人光会指手画脚。你不想听就眯一会儿吧,我刚才差点眯着了,被你给拍醒了。”
      老梁说:“这样说,指手画脚是他的专科。”
      老罗说:“那是。光会劳动不会指手画脚,你成不了专家。成不了指导。指手画脚也是一能儿。你看,咱都不会上去讲吧。人家就行。”
      老梁说:“他讲地什么。我看是胡说八道。”
      老师傅说:“我老弟在全镇讲了二十几遍。我是特级养花能手。我编写的《养花知识大全》发表在县《花艺杂谈》上。马上,《春田花花》杂志社又要向我约稿了。我太忙了。不是老蔡催的急,我真没时间到这儿来跟恁说这些。我养花不仅考虑眼前,还有长远的眼光,我以前就提出来,要养双色花、并蒂花。怎么样?现在双色花、并蒂花吃香了吧?你不能光凭经验养花,你还要有个依据。我这本《养花知识大全》,你拿到手上,保证你养花手艺更上一层楼。我现在发给大家看看,一人一本儿,给恁打八折,只要恁二十块钱。你要是到店里买的话,更贵。店里一本儿要三十五。”
      老师傅说:“来,大家回答我,养花需要哪些要素?哪位知道?翻翻手里的本子告诉我!”
      台下鸦雀无声。
      老师傅说:“都不知道是吧?来!抬头看我!不要搁那磕头打盹儿的!”
      老师傅看了看台下,指着老罗说:“来,你告诉我,养花需要哪些要素啊?”
      老罗站起来想了想,说:“我光知道尿素,不知道什么是要素哦。”
      老师傅说:“不知道啊。你好傻啊。书皮儿上不是有吗?用心养花,用爱种花。来!一起说!”
      “用心养花,用爱种花。”台下的几个人稀稀拉拉地说。
      “大点声儿!”老师傅喝道。
      “用心养花,用爱种花。”台下的几个人又稀稀拉拉地说。
      老师傅说:“我辛辛苦苦弄的讲稿,恁都不给我好好听。真是一群泥腿子,活该恁一辈子出苦力!恁看我,我都往六十上爬了,过几年就要退休了。我退休了照样拿着丰厚的退休工资。恁谁有我这个待遇?恁今天搁这里出苦力,明天,老蔡一句话就能让恁滚蛋。恁家的老婆孩子还等着恁买米下锅吧?恁一个老农民,吃的都是什么?无非是青菜辣萝卜!想想这些,恁心里不难过吗?恁还不该好好听我的讲演吗?”
      老梁说:“既然老蔡一句话,就能把咱给辞喽。那我更不听他的了。听他那些有屁用啊?”
      老罗说:“人家光想着让你听他的讲儿,买他的书,人家可不管老板用不用你。”
      老师傅说:“你信不信?我搁恁老板那里说话还是有用的。今天在座的,哪个好好听了,哪个不好好听了,我心里都有数。我这个人,就是记性好。哪个不好好听,我回头跟恁老板说一声儿,他明天就能让你卷铺盖走人。你想种花都种不上。”
      老梁说:“不种就不种吧。无所谓。你不让我种花,我就去杀猪。”
      老罗说:“端人碗,服人管。种花就得听种花的那一套。杀猪就得听杀猪的那一套。反正都是套儿。”
      老梁说:“就这样的,他是怎么成了专家的?”
      老罗说:“你不知道他的?□□的时候,他揭发了他一个同学。他踩着人家的头上去的。”
      老梁说:“他同学说了什么?”
      老罗说:“也没说什么。就是拿着石膏像说,咱给他老人家洗个澡吧。他就把人家给揭发了。他说这是故意污蔑。这以后他就成了模范了,成了典型了。到处开大会表扬,上去演讲。”
      老梁说:“那他那个同学,人家的日子可就难过喽。”
      老罗说:“他那个同学啊,可惨了。天天挨斗!活活地给逼死了!”
      老梁说:“原来是踩着旁人的头上去的。不嫌丧良心的?这样的人老天得报应他。”
      老师傅说:“来,再看这本书第五页上的划横线的话。标准是种花的依据,种花是标准的载体。”
      老梁说:“不说人话。把明明白白的事儿说地弯弯绕绕。把简简单单的事儿说地一点儿都听不懂了。”
      老罗说:“哎,会绕,绕地巧,绕地妙,人家这就叫高超。”
      老梁说:“我不听他那一套,就不会种花了?我听了他那一套,就成了神农了?”
      老罗说:“哎,你只知道埋头种,人家知道绕,这就叫一个能儿。”
      老梁说:“我就知道一棵一棵地种,哪要那么多花样儿。”
      老罗说:“你看看,要不人家就成了高角儿了吗。”
      老师傅演讲结束了,老蔡走上去,给老师傅递上一个大红包。
      老蔡说:“到底是专家!整整两个小时!真行!真能摆货!”
      老梁说:“娘哎,他讲了两个小时,拿了个大红包。我听了两个小时,什么都没有。”
      老罗说:“走,上茅房去!坐地腚疼!”
      老梁说:“走!上茅房去!可给憋死了!”

      吃中午饭了。老蔡、老唐跟老师傅坐一桌。干活儿的工人坐一桌。
      老蔡说:“今天,有老师傅在,老唐特意做了小酥饼。来!大家伙儿也尝尝!”
      老师傅笑着说:“嗯,大家伙儿尝尝!尝尝!闻着就香!香飘十里啊!”
      老蔡说:“怎么样?恁不是会作诗吗?恁给来两句儿!”
      老师傅说:“行行行!大家干活太辛苦了!我给来两句儿,给大家解解闷儿!”
      老师傅看了看桌上的小酥饼说:“有了!我就来夸夸这个小酥饼!我都快六十了,还是头一回吃到恁么好吃的小酥饼。”
      大家吃着饼,只听老师傅说:“六十年来一卷酥,麻姑手痒叹不如!”
      老蔡说:“好!恁老人家真是有才,一分钟不到就把诗给作出来了。”
      老梁悄悄地说:“什么狗屁诗!跟臭脚丫子样!其臭无比!什么‘一卷酥’啊?还‘核桃酥’呢!”老梁这么一说,众人都笑了。
      老刘也说:“还‘麻姑手痒’!真是个臭流氓。什么‘麻姑手痒’?是他自己心痒痒了吧。人间能不开了他,他还要去找麻姑!俺干活儿恁么辛苦,他还要写这样的臭诗来恶心俺。真是不要脸!”
      正说着,隔壁那桌又传开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
      老梁说:“他还作诗,我作的都比他好!”
      老罗说:“老梁,恁也来两句!”
      老梁说:“我就接着他的作!”
      大家笑着说:“行!”
      老梁说:“假若卷上臭豆腐,这个酥饼味才足!”
      大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隔壁桌上的老师傅,看见老梁他们笑地开心,也热情地打招呼:“众人们辛苦了,多吃点儿!”
      老刘说:“奶奶的,这会儿还真是有点儿想吃臭豆腐了。”
      我妈妈说:“想吃臭豆腐,自己做就行。买块豆腐捂捂,等有点味儿了,倒点儿凉开水,加点盐腌腌,再切点儿葱姜辣椒搁里头,就好吃了。”
      老刘说:“看来,你也爱吃臭豆腐!”
      我妈妈说:“我春天上就爱吃臭豆腐,吃臭豆腐,就煎面饼子,可鲜了。”
      饭后,老师傅要走了,老蔡说:“来来来!大家伙儿过来,咱跟老师傅合个影儿!”
      我妈妈不敢轻举妄动,看着老蔡过去,再看着老唐过去,看着老梁老罗老刘他们也都过去了,我妈妈这才走过去,站在最靠边儿的位置。
      “哎!拍照了!拍照了!大家注意哈!哎!笑一个!”我妈妈双手垂立,端端正正地站着。
      “咔嚓!咔嚓!”拍照的人拍完了,大家都笑着去看效果图。我妈妈一看,照片里是衣冠楚楚的老师傅和老蔡,还有笑意盈盈的老唐,还有旁边的几个人,也都是清清楚楚。唯独没有我妈妈。我妈妈心里很清楚,拍照也是要讲究技术的,位置重要的要重点拍,要给特写,没有地位的就忽略不计。
      当时是大夏天,午后太阳当头,一时不能出工。大家就在树荫里乘凉。
      “老蔡请咱吃雪糕了,大家来拿雪糕。”老唐在棚子里喊道。
      大家听到了,一个个陆陆续续地都去了。
      我妈妈也去了。桌子上还有两块雪糕了。
      老唐跟我妈妈说:“老周,快来吃雪糕。”
      我妈妈说:“谢谢大妹妹。”
      老唐说:“老周,你看,我平时对你也蛮好的……”
      我妈妈赶紧说:“大妹妹,恁对我好,我也知道。这块雪糕我就送给你吃了。”
      老唐开心地说:“那好的,回头我把它再退给老蔡。”
      夏天的一个午后,我去苗圃找我妈妈。我妈妈从苗圃里出来,她穿着统一的白色的工作服,这么多年,我头一回见我妈妈穿得这么整洁,这么美。她拿出来一双凉鞋给我。这么多年,她头一回给我买了一双鞋。我本来还很惊喜,但看到那凉鞋,我就变得淡然了,那是一双带鼻子的乳胶凉鞋,男士的,淡黄色。我那年十八岁了,知道要脸面了。这样的凉鞋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我觉得不好看。可是我妈妈已经买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买一双这样的凉鞋,我也知道她已经没有钱给我买第二双凉鞋了。
      我妈妈热情地蹲在地上给我试穿,我就顺从地穿上,心里谈不上高兴,也谈不上不高兴。不管如何,我是有一双凉鞋穿了,总比没有鞋穿的好。
      苗圃里的一个妇女走了出来。
      “这是唐大姨。”我妈妈说,“你叫大姨!你看恁大姨长得多好看!”
      “大姨!”我喊道。心里想,这就是我妈妈常说的老唐了。
      “哟,你给她买了凉鞋啊。”老唐说,“你对恁闺女真好!”
      “是的啊!哪个当娘的不疼自己的孩子哎。我自己都没舍得买。”我妈妈说。
      我听了我妈妈的话,总觉得她的话让我无如之何。说她舍己为人吧,她给我买了一双这样的凉鞋,说她不知道考虑我的感受吧,她自己确实又舍不得买。唉!
      老唐看了看我脚上的鞋,说:“这鞋是男式的。不适合她。”
      “唉!俺家穷,有鞋穿就不错了。哪管这些。”我妈妈说。
      “恁闺女多大了?” 老唐说。
      “十八了。”我妈妈说。
      “小女孩儿,还是要好好打扮打扮的。我的手串,就是我过生日,俺老公给我买的。” 老唐说。
      我看了看她手腕上金光闪闪的手串,一条红绳,串着六个猪头。
      “你那个小金猪,一个不少钱吧。俺可买不起哦。”我妈妈笑着说。
      “也不是太贵,几千块钱吧。” 老唐说。
      “俺哪有那个钱。俺能吃饱肚子就不错喽。”我妈妈说。
      “小女孩儿不能光知道学习,也要好好打扮。不会打扮的话,以后上好学也没用。小丫头孩儿,都是长得漂亮的嫁的好。” 老唐说。
      “俺家的孩子都不会打扮。还是恁唐阿姨会打扮。你看恁唐阿姨打扮的好吧!”我妈妈说。
      “恁闺女也不是不会打扮。是不知道怎么打扮。我教教你。我用小珠珠编的手链,你给恁闺女拿一条去,我给你便宜一点儿,就收你三十块钱。你给她戴上,保管好看。”老唐说。
      “三十块钱,太贵了。俺可买不起。”我妈妈说。
      “三十块钱还贵啊?这点小钱都舍不得啊?”老唐说。
      “俺不是舍不得,俺是真没有。”我妈妈说。
      “你怎的没有钱的?你不是在苗圃上班,天天计工拿工资吗?你就是死脑筋,想不开,越穷越省,越省越穷。你这样活地累吧呢?!女人嘛,打扮是第一位的。我就是因为会打扮,把俺家老罗成功地拿捏了。老罗什么都听我的。女人啊,要是不会打扮的话,男人是不会在乎她的。”老唐说。
      我妈妈讪讪地笑着说:“俺家是穷哦,不能跟恁比哦。恁光买那些小珠珠都得花可多钱了吧?”
      “也没有多少钱,都是些边角料。”老唐说。
      “大妹妹编地那些手链肯定是好。就是吧,俺家穷。俺没有恁么好的衣裳鞋配。你那些手链编地再好,戴在俺的手上也是白搭。你看看俺大闺女这手,天天帮着我剥蒜,磨地一手泡,哪戴的住你那些好东西。你那些好东西,搁俺家里,不衬。”我妈妈说。
      老唐听了我妈妈的话,没趣地走了。我妈妈又去干活儿了,我无事可做,就盯着苗圃里的那些人看。
      老蔡有深棕色的皮肤,小眼睛,单眼皮,眼神挑剔,像个警觉的老鼠,在人群中游移。两片嘴唇上的皮肉呈深陷的八字型向下耷拉着。如果戴上一顶帽子,必定像极了一个威严的日本大佐。他在跟大家说话,他说地什么我听不清楚。因为他的声音太嘶哑了。他的喉咙像个老旧的风箱,勉强兜着一口气。他的嗓子像个年久失修的烟囱,因为里面燃烧了很多条高级香烟的缘故,他说起话来,嗓子里总是像有一口浓痰堵着。他的声音因为沙哑,反倒有了一丝磁性,他的音线听起来像是一根经不起拉扯的破旧的皮条。那皮条显然是被烟熏火燎地快要散架了,拉起来咯咯吱吱的。
      温和的老梁大爷也在那里。面前的他跟老蔡相比,区别在哪里。可是在我的眼里,老蔡的确比他更神秘更有魅力。是什么使老蔡比老梁更神秘更有魅力呢,是权力,是神秘的权力使他更神秘。老蔡肥满的后脑勺上的皮肉,在他的后脑勺与肥硕的脖子之间不能全面铺展,严重压抑,形成褶皱,里头厚厚的不知道是脂肪还是胶原蛋白。他的后脑勺的白白的皮肉挤压着黑色的头发,这使他的后脑勺看起来像是一头老虎或是野猪的带有花纹的脸。这样的后脑勺跟老梁的后脑勺是截然不同的。温和的老梁大爷的后脑勺很是贫瘠,使人想不到他的后脑勺上还有皮肉。他的后脑勺从后面看,一点都不像老虎,而像一头慈祥的白胡子的老山羊。
      温和的老梁大爷缓缓地走着忙碌着,他通体的气质都是那样温润。你在他的面前感觉不到威胁,你不会害怕他处置你。因为他没有权力。假如有一天,他有了权力,他会不会也霎时透出通体的神秘,他的一如往日的温和,是不是也变成了深藏不露的谦虚,他的一如往日的笑容里是否也透出不一样的魅力。假如有一天,老蔡不再是领导,从他不再是领导那一刻起,他是不是就失去了他往日给人的神秘和魅力。
      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在阱槛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所渐也。我又想起了老梁大爷,看他的样子还是想发挥自己的价值,并不想被闲置。如果他当了领导,他的并不高大的身高在权力的加持下,是不是也立刻变得像拿破仑那样高大而华丽。那时候,我走到他的身边,是不是我的笑容里也充满了从未有过的讨好与谄媚。会,当然会。是什么让他跟他自己,让他跟别人有这样的不同,是权力。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权力的魅力,为什么天下英雄为了它群雄逐鹿,趋之若鹜,不怕牺牲自己的性命和头颅。权力好啊。它的光辉太耀眼太灿烂,足以使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至于怎样才能拥有权力,这是一个深奥的集社会学、民俗学和玄学、以及投胎学之大成的问题。
      回到家,我跟我妈妈说:“妈,那个老唐老说她自己好看,你也夸她好看。我怎么没觉得她有多好看的。长得跟气□□子样。”
      我妈妈说:“好看什么哎。两个怀跟长茄子似的,都快垂到膝盖了。”
      我说:“那你还夸她夸地跟真的似的。”
      我妈妈说:“她这样的人,爱木,爱浪骚,自觉得自己比旁人强,谁要是敢跟她意见不合,她跟个气□□子似的,气得都要炸了,恨不得把人给吃了。她跟老蔡相好,老罗都不敢管。这种人爱咬人,我夸她两句,她好少咬我几口儿。软硬刁憨是光棍儿。”
      我说:“她说你,你不能说她啊?你的嘴不是蛮厉害的吗?论耍嘴皮子,你怕她啊?”
      我妈妈说:“不怕也不行啊?不怕县官,就怕现管。我要是跟她掰扯,她一生气就得给我小鞋穿,谁想穿小鞋啊,小鞋多挤脚啊?她还能去老蔡那儿说我的坏话,我的日子就更难过了。整个小花园里,就恁老梁大爷好点儿,他是老蔡本家的大哥。他憨厚老实,不欺生,人还干净。跟个八贤王似的。多亏了有他,要不是有他在啊,俺这些人不知道要被她跟老蔡欺负成什么样了。”
      我说:“她脸皮真厚,她跟老蔡相好,老罗不敢管,她还说她拿捏了她家的老罗。”
      我妈妈说:“出去可别说。俺苗圃里的人都知道,没人敢说。要是说出去被老唐知道了,可不得了。”
      我说:“妈妈,她这个人那么浪,你怎么受得了她的?”
      我妈妈说:“受不了也得受。不就是图人家两个钱吗?人,首先得吃饱饭,脸皮算什么。恁以后都要好好上学,上好了学就少受人家的气。你看看,恁妈就是没上好学,人家看不起恁妈。不仅看不起恁妈,人家连恁都看不起。”
      我看着我妈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我的妈妈,为了我们,她受着人家给的气,背着人家给的伤,她连默默地伤心都来不及,就得擦干心里的血,脸上的泥,继续苦去、累去,吃去、笑去。自尊是什么?人穷了还有自尊吗?可是穷人到底也是个人,即使人家不给你自尊,你自己到底还是知道什么是个“自尊”。自尊就是自己知道别人得尊重自己,自己知道别人没有尊重自己。自己知道别人没有功夫尊重自己,自己知道自己的自尊不屑一提。自己知道自己没有被尊重,自己还装作很轻松。自己装作自己被伤了自尊,没有那么痛。
      一个上午,我妈妈刚去苗圃,准备开始干活儿,老唐就把我妈妈叫到她的炊事棚里。
      老唐说:“跟你说件事儿,老周。”我妈妈预感到没什么好事,脸色发白地看着老唐。
      老唐靠在她的沙发上跟我妈妈说:“老周,你看,你年纪大了,就会唱两首老歌,也不会跳舞,你这样跟时代已经脱节的,是注定被淘汰的。老蔡的意思是,你不适合在苗圃工作了。”
      我妈妈说:“老唐,我在咱这个苗圃里,又没吃赘食。就因为我不会唱歌跳舞,就不要我了啊?”
      老唐拿起她面前的一张纸说:“不是不要你,是你的年龄不合适。你看,这是咱苗圃新出台的规定。第一条:年龄必须在四十五周岁以内。你今年多大了?你四十六了吧。你看看,你年龄已经超出规定范围了。”
      我妈妈说:“大妹妹,这个规定是你制定的啊?”
      老唐咧嘴儿笑着说:“是的!”
      她指着那张白纸上的条文说:“这就迫使你不能再在苗圃干活儿了!”老唐对自己亲拟的章程很是自得。坐在一边的老蔡,也跟着她一起笑着。老蔡笑地开心,笑地发自内心,他浑身的肥肉也跟着得意地颤抖。
      老唐张开嘴笑的时候,露出了隐藏在薄薄的嘴唇下的牙齿。那些牙齿黄黄的,像是嚼过后吐出来的石榴籽氧化后的样子。那些石榴籽阴森森排在一起,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我妈妈突然明白了老唐成功的秘诀。一个人想要成功是不能太温和太有人性的。说不定,还得有点兽性和野性。她的隐藏着的凶猛让我妈妈自愧不如了。我妈妈内心的膝盖有那么一瞬间向她屈膝了下去。我妈妈张着嘴愣愣地看着老唐,我妈妈的牙齿整整齐齐地,完全是一个啮齿动物的牙齿。她全身上下,除了赤裸裸的低劣气,的确没有什么比她更凶猛的东西。她没有那些狼虫虎豹的脸上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气和猪肉气。所以,她得表现地对她五体投地。
      人是生而平等的。动物之间也是如此吧。豹子吃血肉和狗吃屎之间,并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饱腹而已。可是,一只凶恶的狮子,看起来,的确比一只绵羊更高贵,因为后者没有前者拥有的杀戮和撕咬的能力。
      小孩子说,女娲造人的时候,把动物的心脏当做人的心脏。人的心脏其实是动物的心脏。此话虽然幼稚,但是又似乎很有道理。人与人之间之所以不一样,可能在于女娲当初造人的时候所用的动物的心脏不同吧。有的人面目看着是人,可是内里装着一颗狼虫虎豹的心,以至于那些装着一颗羊心牛心马心的人,注定要遭受他的撕啃。
      人家让你走,你就走吧,没办法,谁让人家说了算呢。强权即真理。有权是强大的,没权是无能的。无能的人只能接受和顺从。
      我妈妈说:“老唐,我去收拾一下我的东西。”
      老唐说:“你还有什么好收拾的。这里的东西都是苗圃的,你哪有什么东西啊?”
      我妈妈听了老唐的话就急了。她说:“老唐,我到这个苗圃里来,也是老老实实地干活儿。除了挣口饭吃,我不图别的什么。我那双劳保鞋是我从俺家里带过来的。这个你得让我带走。”
      老唐说:“哪个是你的东西,都是苗圃的,你空身儿来的,也空身走,什么东西都不能带!”
      我妈妈没办法,就去找老梁。老梁正蹲在地上抽烟。
      我妈妈到了老梁跟前跟他说:“老梁大哥,老唐不让我在苗圃干了。我自己搁家里带来的一双劳保鞋,也不让我带走。”我妈妈说着,心酸地哭了。
      老梁说:“你自己带来的东西,他们凭什么不让你带走的?他们这不是明显的欺负人吗?我去找老蔡去。你看看把大妹妹委屈成什么样儿了。”
      老梁说完,站起身,直奔老蔡的办公室去了。我妈妈跟在老梁的身后,看着老梁大爷的背影,泪眼婆娑。她想起了老梁大哥唱的歌:“浏阳河,弯过了几道弯,几十里水路到湘江。江边有个什么县哪,出了个什么人,领导人民得解放啊依呀依子哟。”
      老梁大爷这位忠臣的进谏非常有用,老唐不再阻挠,同意我妈妈带着她的劳保鞋离开了。
      晚上,东头驼背的二大娘拄着拐杖来我家了。
      “二嫂子嘛来坐坐。”我妈妈说,她手里拿着一个化肥袋子缝着。
      “怎么有空儿缝袋子的?不去苗圃干活了?”二大娘问。
      “不去了。被人给辞了。嫌咱老,嫌咱跟不上时代,咱这样的就应该被淘汰。”我妈妈说。
      “你在苗圃干地好好地,他说不让你干就不让你干了?一点儿不讲理。”二大娘说。
      “二嫂子,你怎么还迷的?人穷了哪有理?咱在人家眼里就不是个人。咱就是给人家拉磨的一头驴。死活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儿嘛。”
      我妈妈说地很对,有时候,我跟我妈妈一起吃饭,我看着我妈妈大口嚼食的时候,我觉得她毫不做作地吃饭的样子,像是一只狗在进食。我妈妈的小腿儿跟我的一样,并不直顺,因为长年累月像驴一样推磨、剜地,她的两条腿不像是一个女人的两条腿,倒像是驴的两条腿。有时候,在她举着千钧重的担子往坡上蹬的时候,我觉得她的确像是一头拼尽全力往前蹬的驴。
      “唉!老俗语说的,‘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依我看啊,人穷了没有理。人穷了也没有脸。”二大娘叹道。
      “二嫂子,谁有脸?谁没有脸?谁要脸?谁不要脸?有钱有势的就有脸,就要脸。没权没势的就没脸,就不能要脸。”我妈妈说。
      “哼!是人都要脸。恁自觉的比谁都强,恁有脸。我穷,我寒酸,我也有脸。”二大娘说。
      “人家拿你不当人,人家觉得你就能不要脸。二嫂子,你看看我,我被人家赶走了,丢脸吧?我哪还有脸啊。脸是人家给的!二嫂子!人家不给我脸,我就得厚着脸皮活下去。要什么脸啊?脸值多少钱啊?”
      “是的。为人在世就得脸皮厚点儿,太要脸了活不下去。”二大娘说。
      “那是!是活着重要,还是脸重要?二嫂子,你看看,我就过成这样,天天挨打受骂地,被人夹挤,我能去死吗?二嫂子?我就是死了,也不管人家的事儿。我就是死了,也只能是俺三个小孩儿没妈了,关人家什么事?人家听说了,人家不仅不同情,人家还得笑地哈哈的!可衬了人家的心了!”
      “那可不能死。好死不如赖活着。为了三个孩子,咱就只可忍耐着点儿。闭着眼往前过。困难是暂时的。” 二大娘说。
      “是的,二嫂子。”我妈妈说,“毛主席不是说的嘛,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
      说着,我妈妈唱起了歌儿:“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
      我妈妈唱完,笑着问二大娘说:“这是毛主席语录,你会唱吧?二嫂子?你还记得吧?”
      “我怎么不会唱的?那时候吃生产队的时候天天唱。”二大娘说。
      “你还记得啊,那咱一块儿唱唱?我就喜欢唱唱儿!”我妈妈笑着说。
      “唱唱儿就唱唱儿!”二大娘说。
      于是,我妈妈跟二大娘一起唱起了歌儿:
      “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第二不拿群众一针线,群众对我拥护又喜欢。第三一切缴获要归公,努力减轻人民的负担。三大纪律我们要做到,八项注意切莫忘记了。第一说话态度要和好,尊重群众不要耍骄傲。第二买卖价钱要公平,公买公卖不许逞霸道。”
      我妈妈边唱边笑,笑地唱不下去了,二大娘可是认认真真地从头唱到尾。我妈妈笑地流出了眼泪。
      “唱地真好真好!二嫂子!”我妈妈大笑着拍着手说,“平时没听到你唱的?”
      “你不唱,哪有人跟我一块儿唱啊?”二大娘说。
      “我就是爱唱唱儿,我就是爱说爱笑的!笑一笑,十年少。”我妈妈笑着说,我妈妈边说边擦眼泪擤鼻子。
      “我就这样,一笑就淌眼泪。”我妈妈说。
      不久后的一天,我跟着妈妈去菜场卖菜。大街上,人来人往。我看到老蔡带着一个男孩在买烤鸭。那男孩长得胖胖的,显然是吃了很多烤鸭的缘故,他是十二还是二十,我戴着眼镜,看不清楚。那男孩一回头,我明白了,那张胖胖的脸跟老蔡的脸一模一样。
      我跟我妈妈说:“妈妈,老蔡!带着他儿子买烤鸭的。”
      我妈妈说:“狗养的狗疼,猫养的猫疼。不养的不疼。狼痕了肉给小狼羔儿吃,狗痕了骨头给小狗儿吃。人生在世,各人为各人的孩子。那些欺负人的人,有他们的孩子,那些被欺负的人,也有他们的孩子。”
      老蔡的儿子长地白白胖胖,贵气逼人,一副见多了世面的有钱人家的小公子的模样。而我呢,衣着寒酸,跟我妈妈一起蹲在大街上卖菜,两眼呆滞地望着前方,看不到任何希望。
      我看着那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子,他生长在更好的家庭,他没有见过风刀霜剑,他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跟我比,他更悠游自在,他更沉着大气。他爹比我妈妈厉害,他在他爹的肩膀上生长,他比我有更高更好地平台。如此说来,你说他是不是比我要厉害?如此说来,人家享受富贵,我只能享受贫寒,原也是很公平,原也是应该的。
      为什么富贵之人都显得那么谦恭有礼,温文尔雅?为什么苦大仇深的人容易歇斯底里?因为一个在船上看伏尔加河上的风景;一个在伏尔加河上拉纤,为了活命而拼命。因为一个坐在泰坦尼克号上享受丰盛的晚餐,应有尽有,风雨无虞;一个扒着船舷,饿着肚皮,被淋成了落汤鸡,还不敢松手,怕一松手儿就会落水死去。因为一个是生来就高贵的老虎,安安全全处变不惊,看周围狐假虎威,鹬蚌相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个是生来就低贱的老鼠,畏畏缩缩,摇尾乞怜,寒碜低下,人人喊打。因为一个生来就处在山巅毫不费力;一个生来就处在幽澗,为了活着拼尽了全力。
      听说过“狼性”这个词儿吧,人怎么才能拥有“狼性”呢?原来,有的人是早就拥有一颗狼心,才使人拥有“狼性”这一理想成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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