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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路
毕扬自己也觉得这模仿来的撒娇着实有些肉麻,与她本性不符,便不再继续,转而自然地挽住毕岚的手臂,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清亮:“爹您快去歇着,剩下的活儿我来干就行。”
南溪闻声抱着毕笙重新从屋里出来。小家伙一看到父亲和姐姐,立刻在南溪怀里扭动着要下地。脚一沾地,便迈着还有些踉跄却急切的小步子,咯咯笑着,像只胖乎乎的小企鹅般,直直地朝着毕岚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南溪看着院中和乐的一幕,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转身便往厨屋走去,准备一家人的午饭。毕岚弯腰将扑过来的小儿子稳稳抱起,然后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推了推毕扬,朝厨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眼神明确——去帮你娘,这里,我能搞定。
时近正午,冬日的阳光总算积蓄起些许暖意,懒洋洋地洒满小院,驱散了清晨的薄寒。老梅树的枝影被拉得斜长,印在清扫干净的石板地上,勾勒出静谧的图案。
远处山峦的轮廓在光线下显得清晰而安宁,偶尔有耐寒的鸟雀掠过晴空,留下几声清脆的啼鸣。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干爽的气息和从厨屋隐隐飘出的、令人安心的饭菜香气。
毕扬看了看抱着弟弟、面容平和的父亲,又望了望厨屋里阿娘忙碌的背影,心中那因两浙波澜和均逸疏远而起的烦忧,似乎也被这融融的暖阳与家的温馨暂时熨帖抚平了。
她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朝着厨屋走去。
……
午后,毕扬信步下山,来到了崇州城。
初冬的日光暖融融地照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驱散了几分寒意。街道两旁,店铺的幌子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卖杂货的、沽酒的、售布匹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讨价还价的市井人声,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菜市口附近更是热闹,摊贩们摆着刚从地里收上来的冬蔬,水灵灵的白菜,青翠的芥菜,还有一筐筐带着泥土的番薯,妇人们挎着篮子精挑细选。空气中混合着各种食材、香料以及人群聚集特有的暖烘烘的味道。
信步闲逛间,毕扬的目光被一个卖蜜饯果子的小摊吸引。那摊子上摆着的,正是她上次同杨均逸在瓦舍里吃过的那种糖渍梅子,颗颗饱满,裹着晶莹的糖霜,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她走上前,买了一小纸袋。
拈起一颗放入口中,牙齿轻轻咬破外层脆硬的糖壳,一股极致的酸甜瞬间在舌尖炸开,梅子本身的果酸混合着蔗糖的甜润,强烈地刺激着味蕾,让她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熟悉的味道,立刻勾起了往日的回忆,那时均逸就坐在她对面,笑着看她被酸得皱起鼻子……
正细细品味着这复杂滋味,旁边两个提着菜篮的妇人的闲聊声,清晰地飘进了她的耳中:
“听说了吗?将乐杨府今晚上可是要热闹了!”
“可不是嘛!杨大人大病初愈,这是要好好庆贺一番呢。请了城里最好的戏班子,听说还要连唱三天!”
“何止是戏班子,但凡是城里有头有脸的,官员、富商,但凡是沾亲带故的,怕是都收到帖子了。杨府门口这会儿怕是车马都停不下喽……”
毕扬拈着梅子的手,顿在了半空。糖霜在指尖微微融化,带来一丝黏腻的凉意。
挎着空篮的咂了咂嘴:“请这么些人,怪不得今早我来时,菜场里几个肉铺子上都没剩下什么好肉了,怕是都紧着往杨府送了!”
另一个连连点头,带着点抱怨:“可不是嘛!我原本想去霖阳庙那边买点新鲜河虾,结果好家伙,那边道上早早儿就铺开了排场,车马轿子堵得水泄不通,我走到半道就给堵回来了,白白耽误了功夫!”
“唉,杨老爷以前瞧着也不是这般爱讲排场的人啊,” 先头那妇人压低了些声音,“这般大操大办的,好不容易身子骨才好些,可别再给累着了。”
“谁说不是呢,” 同伴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点隐秘的意味,“我瞧着,倒有几分像是跟着先前那位王知州学的这些个冠冕堂皇的做派。稀奇的是,如今这位许知州大人,非但不责备,听说今晚也要去一同热闹呢……”
“哎哟,这话可不好乱说的!” 先前那妇人连忙打断,警惕地四下看了看,“他们上头官老爷的事儿,哪里是咱们能议论的?走走走,今儿这肉是吃不成了,改日再说,改日再说……”
两人说着,挎着空篮子,匆匆汇入了人流之中。
听着妇人的话,毕扬心想,均逸父亲大病痊愈,总归是件值得庆贺的喜事。看来之前病势确实凶险,难怪均逸脱不开身。
如此一想,心中对他许久未现身的些许埋怨便消散了,反而生出去杨府探望的念头。空手前去总归不妥,她掂了掂手中还剩大半的糖渍梅子,决定绕道西市,再挑些别的礼物。
她转身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这条路知道的人不多,是早年毕岚带她穿行城区的捷径,两侧是高高的院墙,不见商铺,也无人迹,唯有墙头枯草在风中摇曳。
毕扬一边走着,一边又拈了颗梅子放入口中,酸甜的滋味刚在舌尖化开,她脚步猛地一顿!
不对!有杀气!
几乎是同时,两道寒光自身后悄无声息地疾刺而来,剑尖直指她背心要穴!毕扬足下发力,身形如鹞子般拔地而起,堪堪避过那冰冷的剑锋。
她身形尚未落地,前方墙头阴影处又是两道匹练般的刀光交错斩至,封住了她前冲的路线!毕扬腰肢在空中硬生生一扭,足尖在侧面墙壁上连点数下,借力向上翻腾,再次险险避开,落到了巷边一棵老槐树光秃秃的枝干上。
立足未稳,她已迅疾摘下几片枯黄的槐叶,运足内力挥手掷出!叶片带着尖啸射向下方持刀之人。
然而,槐叶轻薄,力道虽足,却见那持剑者中一人手腕一抖,数点寒星激射而出,竟是精准地将空中飞射的叶片尽数击落!
此时,那两名刀客已猱身而上,刀光凛冽,直劈树干,意图将她逼落。眼看刀锋及近,毕扬手中别无长物,情急之下,将剩下的小半袋糖渍梅子连同油纸一起攥在手中,内力疾吐,猛地朝那两名刀客掷去!
这一次,带着重量和汤汁的梅子发挥了奇效。裹挟着内力的梅子如同坚硬的暗器,速度惊人,且难以用剑尖精准点落。“噗噗”几声闷响,夹杂着痛呼,那两名刀客被这突如其来的暗器击中胸口要穴,身形一滞,顿时从半空摔落下去,砸在地上,一时挣扎难起。
毕扬立于树梢,目光扫过地上那两名刀客的衣着打扮——紧身劲装,袖口隐约绣着熟悉的飞雁纹样。她心中了然,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转而望向自己来时的巷口方向。
那里,不知何时已悄然立着一人。身着云纹锦袍,外罩一件墨紫色绉纱氅衣,手持着那柄千蝶浮梦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着。
“卫掌门,许久未见,没想到卫掌门如今都这么问候人了,还真是闻所未闻。”毕扬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卫泱闻言,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意,手中摇扇的动作未停:“言重了呀,扬儿。我这不是想着多日未见,试试侄女的功法可有懈怠嘛?”
他说着,朝身后那四名刚刚对毕扬出手的弟子挥了挥手。那四人立刻躬身,迅速扶起受伤同伴,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阴影之中。
他上下打量着毕扬,目光在她空无一物的双手和方才掷出梅子的位置转了转,摇着扇子,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看来扬儿如今剑法精进,已然到了不用带剑,就能走天下的境界了?倒是……别具一格。”
毕扬瞥了一眼他身后,除了刚才那四人,便只有两名垂手侍立的侍女,排场不大,不像是专程来崇州办什么大事的模样。她无意与他多做纠缠,干脆利落地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劳卫掌门费心挂念。晚辈只是出来随意逛逛,崇州城历来治安清明,最是安定放心。只是没想到,今日城中竟会出现这般扰人清净的不速之客,实在令人意外。”
卫泱手中玉骨扇“唰”地一合,轻轻敲打着掌心,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令人不适的笑容:“扬儿这话说的,未免太见外了。崇州好歹也算我半个故土,卫某在此地,还有你们这样的亲戚,回来看看,走动走动,有何不可?难道这崇州城,只许你们一家安居,就不许我卫泱踏足了?”
他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主人翁姿态,仿佛他才是此地正主。
毕扬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基本的礼节,只是眼神淡了几分:“卫掌门言重了。您自然是来去自由。只是不知此番前来,所谓何事?紫雁门距此路途不近,想必不是专程来试试晚辈功夫这般简单吧?”
她试图套话,想知道他出现在此的真正目的。
卫泱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他上前半步,目光带着一种洞察般的恶意,落在毕扬脸上:“呵呵……看来,你和你那个师弟,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亲近无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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