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与残霞

　　一步，两步，三步……
　　在向前的道路上，秋霁月迈出的一步比一步坚定，每一步都将疑云愁绪抛之脑后，因为他知晓越往前走灯光越明亮，凉风越温和，视野越宽阔。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秋霁月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现出来的万分熟悉的名字，迟疑了几秒，还是接通了电话。
　　“时……”
　　秋霁月刚开口，时锌羽急不可耐的语气就传来。
　　“霁月！你要离开是吗！”
　　“不，我没打算离开。”
　　秋霁月眼睛也不眨一下，谎言就脱口而出了。
　　“你撒谎！你明明说过了你今天晚上就要回法国了，所有人！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事实上我没有跟任……”
　　秋霁月的话语再一次被打断，时锌羽带着怒火与悲伤的声音清晰的响起。
　　“你甚至都向媒体坦白过了，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我对你要离开这件事一无所知，还是玖落嫂子打电话告诉了我我才知道的，你凭什么瞒着我！仅仅是因为我们在冷战吗？”时锌羽哽咽了一下，“还是说——”
　　“我们的分手与你的离开都在你的计划里吗……”
　　“我不是神，预测不了这些事，我也不习惯用计划约束我的生活，那和活在囚笼里就没什么区别了。”秋霁月语气平静。
　　“那你为什么要突然离开！是因为我辜负了你的心意，让你心灰意冷了吗？”时锌羽瞬间紧张起来，“我，对不起，我……我没有意识到，我，我可以解释的，我没有不理解你，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很爱我，对吗？”
　　秋霁月笑着接过了时锌羽的话。
　　“不止如此，霁月，我们能好好谈谈吗，谈谈我对你的感情，那不止是爱，还有……”
　　“还有什么都好，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我——”
　　“你有情感障碍，感知不出任何感情，我知道，我都知道。”时锌羽嗓音沙哑，“但是你现在已经改变了，你已经不是冷漠无情的秋霁月了，你已经逐渐拾起消失的人性了，霁月，我都看在眼里的，所以，所以我们好好谈谈吧，好吗？”
　　“我想不必了。”
　　秋霁月低笑了一声。
　　“时锌羽，我记不住的。”
　　秋霁月的话又让时锌羽沉默了，半晌才颤抖着开口。
　　“记不住是……”
　　“疾病带来的副作用。”秋霁月释怀的回答，“时锌羽，我有病。”
　　又一阵凉风袭来，带起一片落叶。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病，也不知道我的病情严不严重，我也没有去正规的地方检查，因为我觉得它不影响我的生活。”秋霁月淡淡的讲述着，“但每次发病的时候都很折磨人，第一次发病似乎是中学的时候，我站在三楼的楼梯口望着一楼的客厅，也记不清当时受什么压力了，竟然故意踩空楼梯，硬生生的从三楼滚到一楼，结果可想而知，浑身青紫，脸被划伤了，额头止不住的流血，家里的女仆吓坏了，赶紧叫来了医生，后来医生给我换药的时候告诉我，我的心理好像有些问题，我当时并不在乎。”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十六岁那年，外祖父去世、设计大赛失利以及一些其他琐碎的破事，那时候的心灵脆弱的一碰就会碎，于是在一个夜晚，我悄悄的拿出了药箱，把里面所有能吃的药都吃了个遍，吃完后还觉得不痛快，又把医生开的安眠药吃了一瓶，过了没多久嘴里泛起苦涩的味道，人也昏昏沉沉的，各种药在我身体里打架，我难受的要疯了，但我没有求救，而是一个人窝在装满水的浴缸里，渐渐的滑进了浴缸底部，扑面而来的窒息感与身体精神的疼痛感让我的眼皮越来越沉，就在我彻底闭眼的那一刻我被蓝作宸的母亲揪了出来，火速的带我去了医院抢救，这才捡回了一条命，之后我躺在病床上，心里也没有任何恐惧后悔，只是听着点滴滴落的声音发呆。”
　　“再然后发病的几率越来越大，有时甚至会在神游的时候割腕，每一次因为失血过多的晕眩感被强行带回现实的时候，我都会短暂的愣几秒，随后简单的止下血，去找最熟悉最信得过的医生，比如我上次就去找了萧放规的父亲，他虽然有些见怪不怪了，但是也警告我任由自己犯病下去自己的手就不能要了，我不能不在乎，因为我是个设计师，我是靠手吃饭的，但你知道吗，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甚至在划伤自己的时候没有痛感，每每想起我都觉得好笑，一个为活命而拼命存活的人，身体的本能却向往死亡，多矛盾可笑啊。”
　　“折磨人的疾病不仅给我的身体带来灾难，也给我的记忆带来损伤，我开始遗忘一些事情，更糟糕的是我印象里的记忆开始向我捏造的方向发展，导致我的记忆有些错乱，我渐渐的失去了一些重要的记忆，为了不让自己哪天变成一个傻子，我开始把仅存的记忆与需要铭记的事情记在手机或者随身的携带的设计图稿本里，有些麻烦，但是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秋霁月嗓音温和，语气笑语盈盈的。
　　“时锌羽，我不想变成一个白痴。”
　　“我不想忘记，哪怕我的记忆里大多数都是苦涩的，但是那也比没有强上好多，不是吗？”
　　时锌羽一时语塞，只能发出一声鼻音。
　　“有些记忆如掌心沙，越是紧握流失得越快。可我宁愿它刺痛掌心，也不愿松开，因为那是我与过去的联结，那是我来过这个世界的证明，一旦我遗忘了，那我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我希望在我的家乡里留下我生活过的足记，哪怕只有一点，一点就好，至少能证明我真真正正的存活过。”
　　秋霁月的语气里有温情、有柔和、有眷恋、有释怀，但就是没有一点后悔与难过。
　　“霁月，霁月……”
　　时锌羽哽咽着，不断重复着秋霁月的名字。
　　他的心如刀绞般疼痛，原来自己光鲜亮丽的爱人默默忍受着这么多，而自己却浑然不知。
　　“不用怜悯我，我已经习惯了，毕竟这也算组成我的一部分，缺了它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秋霁月了。”秋霁月轻笑。
　　轻飘飘的笑声响彻耳边，听的时锌羽警铃大作。
　　“霁月！你现在是不是要走了！等等！你先别急着走！我想见你！”时锌羽又开始急躁，“如果你真的要走的话，最起码让我见到你的最后一面吧！我有话，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好啊。”秋霁月不假思索的答应了，“你知道我要去哪个机场吧。”
　　“我现在就在五百米外的咖啡店门口，我现在心情不错，可能会进去坐坐、喝点咖啡拿铁什么的。”秋霁月淡淡的说，“半个小时，我最多停留半个小时，意思是半个小时后我见不到你，我就要彻底的离开了。”
　　“好！你就在那等我！十五分钟！我只需要十五分钟就行！我现在就下楼！你一定要等着我！不准骗我！”时锌羽说。
　　“我不会骗你的，时锌羽。”
　　听到这句话后的时锌羽好像安心了下来，但他的行动还是急躁的。
　　他一把抓起车钥匙，飞奔下楼。
　　半个小时，半个小时……
　　足够了！一定足够了！
　　霁月，等我，等我……
　　等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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