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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州
洪州空气里还弥漫着漕河水汽和一丝尚未完全散去的肃杀之气。
府衙内,李乐安看完了冯晟整理好的最后一份卷宗,轻轻合上。
“京城那条线,现在动不了。”她声音平静。那些指向京城大人物的密信和账本,被她亲手封存在一个铁匣里,交给了芳苑保管。
“钉子先埋下,总有拔出来的一天。现在,我们有更要紧的事。”
她走到舆图前,目光越过已然平静的江南水网,落在了与江南毗邻的淮南道。
“洪州是漕运枢纽,此地一定,江南漕运便大局已定。吴州虽然是首府,如今反倒成了枝节。”她指尖敲了敲吴州的位置,随即果断划过,重重落在淮南道的陵州。“但这里,盐政之弊,如同附骨之疽,才是真正伤及国本的大患。我们下一步,去陵州。”
大方向定了,接下来就是人员的安排。
她看向冯晟,“冯少卿,吴州仍需人去收尾,把漕运的遗留问题彻底理清。你带一队精干人马前去。”她顿了顿,“我已去信吴州团练使陈洪伟,他是父皇亲信,会全力协助你。”
冯晟沉吟片刻后沉稳拱手,“臣领命。”
“把泽玉也带上。”李乐安语气带着期许,“让她跟着你,多学多看。”
“殿下放心,臣必护李娘子周全,尽心教导。”
李乐安又想到了程远秀。她在芳苑的指点下,将新建的官营纺织厂打理得井井有条,虽忙碌却干劲十足。
李乐安传话给她,“洪州这边离不开你,你安心留下,把纺织厂办好。待江南平定,再为你安排前程。”
程远秀接到口信,对着府衙方向深深一拜,转身又扎进了繁忙的工坊里,心中充满动力。
漕粮清账期间,李乐安安排聂世朴参与对账,他也不负期望,展现出惊人的算力,连府衙老账房都叹为观止。
李乐安将现代的一些记账方法教给他,聂世朴非常快速的理解并且转化成了当下适合的模式。
意外的是,聂世朴的妻子柳思云写的一手好字,她帮着聂世朴誊抄整理的新式记账方法。李乐安一看那手字就见猎心喜,便留她在身边担任执笔文书。
因着聂世朴的表现,虽然他还是戴罪之身,李乐安依然将他一家人带在身边一起前往陵州。对外只说让他继续将功折罪。
一切安排妥当,众人兵分两路。冯晟带着李泽玉以及一众办案好手,悄无声息地乘船向东,直奔吴州。
而李乐安则与冯昱等人,打起公主仪仗,浩浩荡荡,北上前往淮南道,陵州。
与此同时,陵州驿站内,却是另一番焦灼光景。
以翰林院编修涂廷茂、户部主事何振维、监察御史杨立志、吏部主事梁京、工部郎中□□,以及新科状元纪言为首的几名官员,早已在此苦等了近三个月。
他们本是随晋元公主巡狩队伍前来陵州,可是到了陵州,公主的车驾在进驻驿站后,就再也没了动静。除了每日有侍女进出端送饭食,整个驿站安静得诡异。
头几天,众人还能沉得住气,各自在房中整理文书,推演盐政旧例。
又过了十来天,工部郎中□□忍不住了,找到纪言抱怨,“纪兄,公主殿下这究竟是何意?将我们晾在此处,自己终日不出,这盐政还查不查了?”
纪言年纪最轻,却最为沉静,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缓缓道:“刘大人稍安毋躁,殿下或许另有安排。我等既奉皇命辅佐殿下,静候吩咐便是。”
话虽如此,连最沉得住气的监察御史杨立志,眉头也越皱越紧。他们联名递了几次请求拜见的帖子,都如石沉大海,只得到“殿下舟车劳顿,需静养”的回复。
一种被忽视、被闲置的不安与焦躁,在众人心中蔓延。有人觉得公主年轻气盛,摆架子。有人担心公主怯懦,不敢触碰盐政这块硬骨头。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有一个人心里却跟明镜似的,那就是御前大太监孙得福的干儿子,庆忠公公。他被皇帝派到李乐安身边,明着是协助伺候,暗里也存着几分替皇上看着点的意思。
车驾停在驿站的第三天,庆忠就察觉出不对了。
公主的院落周围护卫看似严密,眼神却少了几分真正护主时的精光。进出送膳的侍女虽也规矩,但眉宇间缺了那份在真正贵人跟前伺候的小心翼翼。他心里“咯噔”一声,立刻明白,这院里怕是没坐着正主儿。
“这位殿下,可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啊……”庆忠暗自嘀咕,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即不想违抗皇命,也不敢得罪这位手段凌厉的公主。思来想去,他选择了最稳妥的法子,装傻。
随后每日依旧按规矩去鸾驾外请安问候,对着空车驾说些“请殿下保重凤体”的场面话,然后便退回自己的小院,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这期间,也有官员私下向庆忠打听消息,毕竟他是宫里来的。庆忠只堆起一脸无奈又恭顺的笑,摆着手道:“哎哟,各位大人可难为死咱家了。殿下的心思,岂是咱家能妄加揣测的?咱们啊,还是安心等着吧。”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绝不掺和其中。
直到一个月后,洪州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大江南北,也传到了陵州驿站。
“听说了吗?晋元公主在洪州,以雷霆手段拿下了刺史和漕运长官,当地刘、聂、孙三家豪强也被一并清算!漕运改革已推行下去了!”
“什么?公主在洪州?那驿站里的是……”
“嗨!那是个假的!是公主身边的侍女假扮的!公主本人早就暗度陈仓,去洪州了!”
消息传来,犹如冷水泼进热油锅,驿站内瞬间炸开。
官员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恍然。
“原来……原来如此!”户部主事何振维猛地一拍大腿,满脸钦佩,“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殿下好谋略!我等在此枯坐,竟是为殿下打了最好的掩护!”
吏部主事梁京和工部郎中□□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们之前没少私下抱怨公主怠慢,此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中五味杂陈,既有被蒙在鼓里的不快,更有对那位从未谋面公主的敬畏。
翰林院编修涂廷茂则是满脸通红,又是惭愧又是激动:“是我等小觑了殿下!殿下竟有如此魄力与手段!洪州那般盘根错节的局面,竟被她三月内梳理干净!”
纪言默默走到窗边,看着洪州的方向。他心中的些许迷茫和书生意气,在这一刻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他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心中已有了决断。
而监察御史杨立志,则缓缓坐下,提起笔,在空白的奏本上写下“淮南盐政弊案初探”几个字,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知道,真正的风暴,马上就要降临陵州了。他们这群被“晾”了两个月的人,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庆忠听着外面的喧哗,缓缓啜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心中暗叹:“好一招金蝉脱壳,好凌厉的手段!这位公主殿下,可不是寻常人物。干爹哎,您让儿子我来‘看着’,这往后,儿子怕是得更加小心地‘看’,才能既不负皇命,又不触怒这位凤驾了。”他知道,自己之前选择装傻是走对了,接下来在陵州,这走钢丝的功夫,还得更精进些才行。
驿站外,公主的鸾驾越来越近。驿站内,几位文官心思各异,却都摒除了之前的焦躁与疑虑,只剩下紧张的期待和迎接真正挑战的决心。
就在陵州驿站的官员们心思浮动之际,陵州府衙内的气氛也同样凝重。
陵州刺史王登峰在自己的书房里来回踱步,像个没头苍蝇。他年纪约莫五十,身材微胖,面相看着倒有几分和气,只是此刻眉头紧锁,额角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这人没什么大本事,为官之道讲究一个“中庸”,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平日里,盐商们孝敬上来的冰敬、炭敬,他半推半就地也收了不少,虽不至于伤天害理,可若真被那位在洪州杀伐果断的晋元公主查出来,也足够他喝一壶的。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他喃喃自语,心里七上八下。他召集了几个心腹属官,反复叮嘱:“都给我打起精神!公主殿下不日将至,各衙门都把皮绷紧点,账目再核对一遍,该补的补,该藏的藏,这段时间都给我夹起尾巴做人,千万别撞到殿下手里!”
看着刺史这般慌乱,陵州别驾吴旭上前一步,他年近四十,面容精干,眼神沉稳,拱手劝慰道:“使君不必过于忧心。公主殿下巡狩,首要目标乃是盐政积弊之大者。使君平日克己奉公,些许小节,殿下想必不会深究。只要我等将分内之事做好,不出大的纰漏,想必能安然度过。”
他这话说得漂亮,既安抚了王登峰,又点明了不出大纰漏的关键。王登峰听了,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拉着吴旭的手,“吴别驾,你办事稳妥,本官一向倚重,这段时间,衙门里的大小事务,你多费心,多担待!”
吴旭谦逊地应下,“下官分内之事,定当尽力。”
站在一旁的陵州长史陈康,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他这位同僚,精明过人,最擅长安抚上官,收拾局面,只是不知这番稳妥,能否在公主殿下的雷霆手段下依旧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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