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明月【新修】

　　【第113章】不妨一试

　　“是这样么？好，我知道了。”
　　玉枫林问完门口路过的守卫蹙着眉回了房间。
　　房间比她出去时还更凌乱些，被掀翻的桌椅，甩开的血迹。玉枫林看到床上被安置好的鲛人，终于皱紧了眉，瞪向把那小怪物抱在腿上揪脸玩的年轻人：“你在做什么？”
　　江扬用膝盖颠着那小东西的屁股，两手伸出手指勾着对方短小又尖细的像在鸟爪上糊了层膜的爪子，逗着它倒像逗的真是个孩子，闻声就托着那小东西的腋下给它转了个身，一大一小两张脸一起望向玉枫林，不同的是小的那个表情茫然，大的那个倒是带着笑的：“你回来啦？”
　　“你——”
　　“我发现他能说话呢。来，宝贝儿，说一句给玉姐姐听听！”
　　他乐呵呵地说着挠了挠那小东西的下巴颏，痒得后者倒是直往后躲，低低地呜叫，肥短的尾巴吧嗒吧嗒地直往他腿上拍，呜呜得也不像能听懂话的。
　　玉枫林死皱着眉冷脸瞧他：“你什么意思？”
　　江扬顿了顿，手指绕过那小怪物的脖子，托着对方的尾巴将它往膝盖上抱了抱：“他能说话，但会的不多，句子太复杂就听不懂了。”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玉枫林猛地打断他，“不都说了这两个东西危险么？！怎么？你现在不但给那条刚才还要咬你的包扎好了，还把这不像人的当孩子哄了，你是打算包庇它们？外面那么大动静可就是在搜捕它们呢！你要为它们冒险？那之后呢？想怎么带他们出去？带不出去救这一时又有什么用！你自己来干什么的你忘了？！多管这闲事做甚！”
　　江扬没说话，微微垂眼看了看重心不稳趴到他怀里的小东西，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对方的背，后者终于仰出了个“脖子”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他的眉眼着实英挺利落，线条干净得倒有种不需废话的干脆，沉静下来也自有一种稍嫌严肃的冷静，让人瞧了也会觉得他这种人自有决断，旁人该是劝也无用。
　　玉枫林本也不想和他多做争执，但还是压不住不满：“我听说它们杀了客人和几个守卫，手段残忍毫无人性，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反正它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又何必管它们呢？若是被人发现闹大了，怀疑起你认出你是谁，到时别说想查这里的底细，就你都未必能活着出去，你何必呢？”
　　江扬沉默地看了眼她。
　　玉枫林皱死了眉，那小怪物却像是能察觉到他们的情绪一般突然有些焦躁，呜呜噜噜地着急着口齿不清也要张口：“他、他杀我——白、白白杀他——”
　　玉枫林撇过头不看它：“不管它们有什么理由！人它们已经杀了，祸它们也已经闯了！何况它们说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我们也带不走她们！”
　　江扬坐在那里，到头来也只是拍了拍那小东西的背。
　　意外的，倒是他说：“可你还是想救他们。对么？”
　　玉枫林猛地愣住。
　　江扬看向她，反而平静：“你本来是瞧不起这些鲛人的，你觉得她们很漂亮，可是越漂亮越让你恨她们‘自甘堕落’，可是刚才你看到他们浑身是血地闯进来，你也才终于可以让自己确定他们本身可能也是不情愿的。何况就算你口口声声管这小家伙叫‘怪物’，刚才看到那大鲛人如此护佑它，母亲之爱子，总是难免引起你共鸣的，你本也心软，却逼自己强硬起来不要流于心软——”
　　玉枫林震惊地瞪着他，她本想劝他，却没想到被他反过来看破了自己的犹豫，她怔了怔还是攥紧拳头：“……你既如此清楚，也该知道我是顾全大局！不想你冒险做无用功！”
　　她迟疑地瞥了眼那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的小东西，还是再度咬紧牙关：“这么大一条鲛人！你就算想救她们，可带不了她们出去又能把她们藏到哪儿去？你也不想打草惊蛇吧？本就是为探查情况才下来的，就算你能不顾大局，那于私想想难道你就不怕耽误去找你那位羌公子？难道真要为了这两个……这两个什么东西…！就不管不顾横生枝节么？就算你想救她们，也更该考虑长远，那才能救更多和她一样的人！”
　　江扬认真地听着她说完，竟反而笑了，竟像是无奈之外也莫名其妙地竟有些开心，他竟是道：“……我知道你是替我考虑，多谢。”
　　“你——！”
　　江扬摆了摆手，倒也直接剖白了想法：“你说得对，我做事不该不计后果，不能任性胡来。
　　其实之前我虽觉得这地下建了偌大的淫窟也忒荒唐，却到底离她们还远，无论是这些‘鲛人’还是那些‘仙子’，对那些没具体发生在眼前的苦难也到底只是泛泛的知道，其实还是太无动于衷了。现在真离得近了也就更没办法暂时忽视，也更看得出凭他们的心智或许就算被奴役也必然毫无自知，就更觉得就算之后阻止也未免太迟，只是……”
　　他顿了顿，却连该像迟疑的时候也只不动声色地平静下去：“只是就算想救她们，为了与她们相同处境的更多人，或许也确实不该非要在此刻冒险救这两个，该忍到之后上去再一并彻底处理此处……只是，真等我们查清这里浪费时间上去再回来，她们两个也恐怕早就死了。”
　　他想了想，居然摇头笑了：“其实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非此即彼不杀了谁就不算顾全大局的取舍？大多数人的命都没那么有用……也没那么轻贱。
　　上次我在这里被人发现，就已经担心过会不会打草惊蛇，可这次从留芳阁下来见到这里真正多大，我才发现上次的担心或许本没必要。这里其实也不怎么秘密，能进来的人不少，而林大鸟杂，肯定常会出些小问题，他们恐怕也不会太在意。唯一真正的问题或许也只是你我未见得能活着出去——”
　　他顿了顿，再次失笑，倒像是觉得自己居然把别人的生死说得如此轻易可也真是荒诞得很。但他敛了敛眉，就也认真地看向了玉枫林：“既然现在也不真是什么不救他们才算顾全大局的情况，既然看来我们还有余力可以试试，那如果你也愿意，我们也不妨竭力试试？若实在不行……再说？”
　　他这一个“再说”，并非是当真还有犹疑不敢确定，他就连这话说得也是稳的，他心中自有定论，看来也是如此可靠，竟让人纵有千万个理由迟疑困顿也想冒险随他试试，毕竟……这其实也是旁人的心愿。只是这心愿有了他在前面，才让人觉得是有可能成的。而他唯一问她的理由也只是歉疚要连累她一同冒险。
　　玉枫林心旌摇曳，却忍不住最后又一遍问他：“可是……可你就不再考虑你还有那羌公子要救吗？若是你为救他们死在这里，到时也没人会再像你这样在乎他的死活了——”
　　江扬沉默地看着她，最终也只勉强扯出了一个温和的苦笑，好像他此时只有缄默，无言可对，却还是勉强地笑了笑……却让玉枫林心里一震。
　　她莫名觉得他在这一瞬才真是开诚布公到了底，到了他心底的最低，是他真正少有的不愿让人触碰的地方，不是不可说，而是说出来，就难免要钻心挖骨地疼上一疼：“其实我明白……”
　　他顿了顿，还是说了完整。
　　“阿霄有可能已经死了。”
　　他那表情甚至竟还算温和，笑得也并没苦到撕心裂肺，但是莫名地，就叫人……若是但凡念他一点好，就也多少会有点不忍心逼他承认这事实，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世事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悲苦而停下来不往前走，而如果不想造成更多的恶果就也不能拖沓于沉湎个人的情绪。
　　连他江扬也得承认：“假设又假设之后的可能……也还是不要纳入考虑了……一个人固然不该轻言生死，其性命上牵连的也不只是他自己的命，像我既是质子，就连死在不该死的地方也是不该。但如果总也不敢拿命去赌，就也注定什么都赌不到了。
　　……何况。
　　若说到阿霄……
　　若说想到阿霄可能也正在哪处受苦……我就希望如果有人遇到了他也能这么拉他一把。”
　　他轻轻拍了拍怀中的云团，望了眼那边床上的白鲛，寂然道：“……我没自负有圣人的本事，也不自诩能兼济天下，但若力有所及，也就想尽力一试……你瞧？”
　　他笑了笑，再看向玉枫林时就又是玩笑般的轻松惬意：“我大可试到不行再说放弃，就算也称不上对得起谁，不也能算是先满足下我那想当英雄的虚荣心？我这人多少有些贪心，不试一试，也总归舍不得放弃。”
　　他说得一点都不正经，也浑然就像个玩笑，也像是没什么责任心，更像是完全不懂何谓“顾全大局”——
　　这话玉枫林今天说得多了，现在就也渐渐厌了，她就是隐隐地想要信他一次，或许是潜意识觉得……就算他也如此这般说了，但至少在他真正失败之前，他也一定会竭尽全力。
　　“……好吧。”玉枫林咬了咬牙还是觉得不够，就又补上一句，“随你！”
　　可她迟疑了一会儿，脑中思绪纷杂，终究还是犹疑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怎么带她们出去？”
　　“这就得问她们了。”江扬看着怀里的小东西也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问了半天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宝贝儿？咱能不能说点儿有用的？你阿娘原本就没什么打算么？”
　　那小东西就也只是茫然地与他大眼瞪小眼。
　　“你指望它？！”倒叫玉枫林惊诧地瞬间气极，“咱俩的命，你指望它？！”
　　江扬笑了笑，这才无奈道：“我开玩笑的，当然不指望它，我们——”
　　“指望云朴……”
　　“什么？”
　　被两双眼睛诧异地看着，小东西云团忍不住缩了缩身子，被身后的大手抚了抚背，才坚持着弱声说了出来：“……找云朴。白白……找云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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