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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子
残烛在春竹镇残破的厅堂里摇曳,硝烟混着血腥气从窗棂缝隙渗入。
江沙白肋间的箭伤被杨家军随行老大夫杨旬剜去腐肉,疼得他汗如雨下,咬着巾帕的唇齿都渗出血来。
老大夫的瞳孔在烛火下泛着层雾一般的浅灰,手指不时颤抖——十几日前,那碗“延寿汤”的毒性果真不可小觑,想来又是到了讨解药的时候。
武毅成身上的新伤旧伤叠加交错,染血的棉布散落一地,该缝合的、该包扎的伤口多得忙坏了杨老的学徒。
一旁的萧雁云正倚在暗影里把玩竹球,铃铛随着动作发出细碎的清响,每一声都恰到好处地落在武毅成抽气的间隙,似是有意为之,又似是无心之举。
“够了!”
武毅成不耐地吼了声,
“响得跟招魂似的,能不能静一静!”
萧雁云轻笑一声,用裹着蜜糖般的孩童音道,
“武叔叔是嫌铃铛烦,还是被个孩童救了命,心里烦?”
烛火皆聚在伤者身旁,将武毅成破裂的铠甲照得彷如锈蚀的残鳞,而萧雁云的锦缎衣摆却隐在暗处,金色的龙纹倒更像盘踞的幼蟒。
武毅成被噎了下,但还是不服地问,
“你小小年纪,如何能说得动杨家出兵来援?”
萧雁云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钓鱼总要舍饵,不是吗?”
“哦?这饵料也包括你自己吗?”
武毅成的目光充满探寻,萧雁云却答得云淡风轻,
“自然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
语落,武毅成呼吸微滞。
他原以为这孩子是逃回杨家避祸,却没想到竟以身为饵,再次卷入了这乱世纷争。
滞了片刻,他终是叹了口气,神情复杂道,
“虽然这乱局由你爹而起,可你毕竟还是个孩子。我虽厌烦你们萧家,却看在小……阿青的份上,希望你能在这乱世中寻得一隅安稳。”
萧雁云听罢却嗤道,
“武叔叔,孤既然是皇子,就注定无法避开这乱局,况且,孤也从不相信安稳是能求来的。”
他那双眼睛潜在阴影里黑得渗人,没人能看清其中究竟能酝酿出怎样的风暴。
武毅成还想再问什么,萧雁云却抬腿离去,只丢下淡淡一句,
“不早了,孤乏了。”
夜风裹着焦味掠过,月光将萧雁云长睫的纤影织成蛛网。
先前他回到杨氏封地,老实了不过几天便应了那句“孩子静悄悄,指定得作妖”的说法,还是给全族下了掺在族长寿宴甜汤里的毒。
杨百里呕出口黑血,浑浊的瞳孔觑见了萧雁云眼底的寒光,难以相信他昔日抱着摘果的孩童,如今竟变得这般阴毒。
在杨百里愤怒的骂声中,萧雁云的声音甜得却像在讨糖,
“高祖若气急攻心,这毒只怕要走得更快,倒不如心平气和,每月按时服一丸解药安度晚年。”
“你、你大逆不道!莫不是要拉上整个杨氏给你们父子陪葬!”
“可乱世不讲辈分、不看手段,只论死活呀。”
他说完兀自一笑,静静看着叔父杨尚光一边扶着高祖,一边继续指着他骂,
“好个孽障,杨氏百年基业就要让你毁了!”
他骂得青筋暴起,萧雁云却浑不在意,
“哎呀,叔父急什么?若真败了,你们将孤的脑袋往梁王案前一丢——百年杨氏嘛,他总得笑着接住,对不对?”
杨百里和杨尚光听罢同时盯住了萧雁云,他们本想暂时龟缩,只待萧锐锋兵败,他们就祭了这遗孤以保荣华富贵,岂料对方竟轻描淡写地点破了,甚至还带出几分兴致,仿佛在论及别人的生死一般。
见那二人不语,萧雁云晃了晃竹球,继续道,
“高祖和叔父有没有想过,此次协助梁王夺权的世家是李家和魏家,可若杨家能出兵助我父皇重夺帝位,那杨氏一族的地位嘛……怕是再无人能撼。”
“你押上性命,输赢却都是杨氏得利,图什么?”
杨百里心底起疑,对方却在他的凝视下忽而低笑反问,
“高祖可还记得当年是如何教导孤的母妃?赌桌上最值钱的筹码……不从来都是庄家的命么?”
……
窗外一声犬吠,惊醒了萧雁云。
喉间似乎滚过一股铁锈味,他下意识蜷缩起身体,紧了紧怀中的竹球,细碎的铃声在黑暗中荡开,令他绷紧的神经松了松。
夜还深,他抬手,发现手心只有层薄汗,并非是梦中粘稠的血浆,懵懵怔了半晌,就算躺在沈青编的竹席上也再难入眠。
自打听闻沈青被掳往乌恒的消息,他的梦就变得越发奇怪了。
逼真的血腥画面令他觉得仿若经历过七生轮回似的,而那些梦魇不似虚幻,反倒像是蛰伏在他血脉中的记忆翻涌而至。
梦中,他当过少年将军,中伏之后被铁骑踩踏,拖行而亡;他当过幽禁深宫的弃子,被人打断双腿毒瞎了眼睛;他还当过弑父亡国的暴君,在城门被那日炎所率的蛮军攻破之日服毒自尽……
一幕幕惨景如血花般在梦中轮番绽开,令他惊惧后怕,唯有竹球内的铃声能暂缓他紧绷的心弦。
而只有黑曜知道,当重伤的萧雁云被武毅成救治时,服下的药丸被它违规地动了手脚。
黑曜为了逆转颓势,不惜动用了萧雁云这颗它最难把控的鬼棋。
在它与白曜前七次的对决中,虽然萧锐锋的结局都是死,可萧雁云却总会失控,有几次甚至还受了白曜的操控,反杀了它所选定的王者。
后来黑曜渐渐猜想,萧雁云许是早被白曜动过了手脚,如此阴鸷狠毒的性子实难把控,若无强有力的引导便很容易变成索命的厉鬼。
可黑曜实在需要人手扭转这个乱局,于是便只能忐忑地解开了萧雁云部分的前尘记忆,寄希望于沈青这次能控制住这个疯子。
今夜,萧雁云从武毅成口中确认了沈青无恙,他才稍有了些许乏意,眯了一觉。
可眼下他实在无法接着入睡,指节叩了竹席片刻,索性起身点燃了灯烛。
白云被吵醒了,懵懵地找黑土,却想起来黑土已被武毅成强制扣下了。
无奈之下,它只能哼唧着趴到了萧雁云脚下继续睡。
“你胖多了,压得我脚疼。”
萧雁云嗤笑一声,抱怨着,却并未一脚踢开。
他提笔开始给驻军嘉平镇外的萧岐玉写信——那日在交州王府密谈时,这位表兄眼中的野望可比他六皇叔坦率得多。
他那个被封为交州王的六皇叔确实是个倒霉催的,当年为避他爹的锋芒请下了戍边的封地,未曾想他三皇叔萧锐彦竟制造了篡位的乱局,而他那个杀神父皇居然就割据在了交州旁边,此举可谓是十分不讲WOOD。
于是,萧锐宏既要搪塞三皇兄的调兵令,又忌惮七弟的兵峰,在不得不逼自己一把的情况下,果断选择了放自己一马,愣靠装病苟了好一段时间。
可萧雁云却一早知道,他的表兄萧岐玉与他六皇叔的性格截然相反。
那人长他七岁,正是血气翻涌的年纪,于是他便在来的路上拜访了六皇叔一家。
那夜,王府密室的铜丝灯罩将萧岐玉的面庞割裂成明暗交错的网。
萧岐玉同萧雁云抱怨,
“父王偏爱大哥,不仅立为世子,连我剿匪的军功都能安给那废物!”
萧雁云轻笑,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演上一出父子反目,将戏台搭到校场去”
萧岐玉果真照做,当众与萧锐宏吵了起来,那向来没什么脾气的交州王难得动用了祖宗家法,动静大得全交州都听得见。
然而这三人都明白,一场“决裂”终究是出三赢的戏码——萧锐宏可以继续苟着,萧岐玉带走一批精锐的私兵增援萧雁云,而至于他萧雁云……他停笔封好,手中竹球的铃铛声像极了下注时的骰子响。
……
一日后,接到信的萧岐玉在梁军进攻嘉平镇时,突然自侧翼冲垮了敌军,亲手射杀了敌方的大将,靠着一万精骑击退了三万敌军。
如此天降神兵,令方才还绝望守城的赵安看傻了眼,不觉生出了一股劫后余生之感。
此次姚春之所以将大部分兵力从若云镇调拨到了嘉平镇,是因为萧雁云命人沿途散布了流言:嘉平镇的守将是个文官,根本不懂排兵布阵,眼下早已阵脚大乱,早欲弃城而逃。
同时,他又安排张杉去给赵安递信,让那人务必做好消极防守、欲意逃跑的假象。
而萧岐玉为了隐藏身份,命令全军上下一律佩戴狼头面具,如此突袭而至,更令梁军悚然胆惧。
不久,嘉平镇大捷的消息便传到了武毅成的耳中,他托黑曜转告给了远方的沈青,虽有不甘却也如实告知了萧雁云的功劳,黑曜却由于心虚而并未告诉沈青关于萧雁云的事。
毕竟,萧雁云年纪太小,若不是它暗中操作给那孩子“开智”,只怕它还会折损武毅成这个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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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云子是中国云南特产的围棋棋子,云子历史上也有“云扁”或“云窑子”的称呼。(出自百度百科),当时设计萧雁云这个人物的时候就这么华丽丽地起名了,当时还想萧雁云小名不如就叫‘云扁扁’或‘云窑子’……^^ 小茶OS:信不信你敢叫我就鲨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