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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I
翌日。
迎接居夜莺的,是一个明媚的早晨,一具布满唇印、□□的身体,那是镜中的自己。在这间异常整洁的屋子里,这具身体成了她放肆整晚的唯一证据。
床单干净不留一丝污迹,衣物整齐叠放,摆在了床头,床头柜上还摆着一个大纸袋:那里面有餐点、牙刷、卸妆液,以及未拆封的内衣,还有一张来不及销毁的购物凭证,这些都是有人今天早上刚买的。
柜子上还压着一张纸条,干练潇洒的字迹,写着: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果然,那个男人还是走了。
也不奇怪,居夜莺所认识的黎云天从来不是临阵毁约、临阵逃脱的人。
是我知道得太晚了… …而且,我也没有立场要求他第一时间告诉我。
只是昨晚,什么都失控了。
可他… …是喜欢我的吧。
居夜莺揉了揉凌乱的长发,套上黎云天的睡袍在房间内踱步着。昨夜发生了什么,她其实也记不太清了,仅有脑海中依稀残留的画面叫她羞耻到不敢揣测——那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那些零碎的片段中,不分青红皂白在楼下耍无赖强抱学长的是她,不知羞耻弄得学长衣衫不整的也是她,将学长按在门上、强吻他、挑逗他的那个小无赖,统统都是她。
哎,居夜莺,如果那些都是真的,我还真重新认识了你。
也不知道学长会怎么看我?明明我之前,从来没和任何男人如此亲昵过。
花洒一开,热腾腾的水倾泻而下,一遍又一遍浇灌着女人的肌肤。顷刻间,散落一身的红印就如同一片片凋零的海棠花瓣,荡漾在了涓流之中,蒸腾于水雾之下。在氤氲里,男人迷离的眼神,健硕的体魄,挥之不去。记忆里仿佛还弥留着撕裂般的痛楚,低沉的喘息声也像是融进了水声里,回忆得越多,居夜莺的心也跳得越快。
等等,昨晚到底做了吗?天啊,学长会怎么想?我又要如何面对他?
等等,我怎么还自顾自地在学长公寓里洗起澡里。
哎呀,浴巾都没有。
居夜莺手忙脚乱,光着身子,蹑手蹑脚回了卧室。她冒昧地打开衣橱,想找一条干净的浴巾,却在那里翻出了烟灰色的高级西装,橙色的单薄外套,还有一系列白色的运动单衣,以及… …黑色的运动口罩和鸭舌帽。
这… …这些都是黎云恒的装扮… …就算是遗物,为什么学长不收起来,反而要全部挂上?
温润的指尖触上烟灰色的缎子,曾经的疑惑与怀疑再次席卷而来。袖子上飘着熟悉的味道,衣橱隔板的角落还躺着一瓶男士香水,从那里散出了似曾相识的香气。
疯了。
难道他们真的是在角色互换。
居夜莺在凌乱的思绪中抽出一条浴巾,裹住了上半身,转念就像一只无头苍蝇徘徊在这间小小的卧室中。她被骗了吗?她信任且景仰的人一次次欺骗着她,而她自己却在充满欺瞒的世界里自以为是。他们会不会还在伪装下嘲笑着自己的愚昧无知,嘲笑自己像个无知的女孩被大人们的小把戏耍得兜兜转转。
居夜莺,你还真傻。
居夜莺的视线渐渐落到了窗边的书桌抽屉,那里微风习习。清风下,白纱轻撩着灰白色的桌面,如同在施展一种勾魂术,叫人悸动又不安。居夜莺紧抿双唇,缓缓靠近。她发丝上的水珠陆续滑落,奏出了滴滴答答的旋律,更是催促着她,不要停下脚步。
直觉告诉居夜莺那里有真相,它就如同一颗隐匿暗角的不定时炸弹,随时可以将疑惑与愤慨夷为平地。满目苍夷中,可能会留下被愚弄与欺骗的不甘,它们尸横遍野,触目惊心,然而眼前这个女人却又不得不承认,震惊过后,自己好像并不怎么在意,而她真正在意的,竟然是:
黎云天到底是谁?
我曾经心心念念的人,又是谁?
抽屉里,一部平板电脑,居夜莺输入记忆中病例里的生日数字,竟然开了。
“哥,麻烦你了。这是下周要教的舞蹈动作,替我保密,我会好好养病的。”
“哥,学员给我留言,说你戴黑色口罩,不亲切。”
“哎呀,你不要乱改我的动作。你改了之后,学员都说我最近跳舞风格突变,竟然还说更好看了。这公平吗?你怎么做什么都那么有天赋。”
原来真的是他。
很可笑吧,原来我的喜欢,竟然也会搞错。
至始至终,那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踏云而来的问候,行云流水的动作,温润凝视的眼神,以及那微微使力、薄茧摩挲的指尖,原来那都是黎云天。
居夜莺低头笑了,眼中却噙了满泪。她早已分不清自己为何而笑、又为何而泣。她只知道,抽屉角落里还躺着两张天鹅湖的票根,有一张,上面同样干净潇洒的字迹,写着:
我的暗恋失恋盟友,是个小傻瓜。
黎云天乔装黎云恒,代课的第一天。
他在映满彩霞的落地窗前,一眼望穿一抹剪影,她高雅而恬静,是如墨水粉上的点睛之笔。
这是黎云天第二次在舞蹈教室见到居夜莺时的样子,不同于第一次云雾缭绕中的悠扬舞姿,此时的居夜莺看上去更羞涩、拘谨了些。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居夜莺在落日下回眸凝望自己的眼神,它充盈着无尽的期待与感怀,即使那女人也戴着黑色口罩,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仍是止不住地漏了出来。
看到这样的居夜莺,黎云天竟然有些紧张。
“抱歉,我动作忘记了,让我回忆下。”
“哎呀,错过节拍了,重来。”
这就是黎云天第一天的糟糕表现,幸好假期综合症可以充当一个最完美的借口。加至黑色口罩是天然的屏障,掩盖了黎云天低沉微颤的音色;帽檐,也遮住了他止不住偷瞄居夜莺的闪烁眼神。
他松了一口气。
后来几堂课,黎云天试图变得更亲切些,起因是黎云恒传话,说是学员觉得老师最近不太亲切。
只是,一个三十来岁整夜和新生儿打交道的大男人哪懂得什么叫不太亲切,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拼了命地陪着学员跳了一遍又一遍。
他还察觉到了舞蹈教室里的居夜莺很害羞,像是跨出了舒适区的孱弱小兽,警惕却又善于隐匿。这个不一样的居夜莺,明明身姿高挑依旧,看起来却又显得娇小可人。那女人专注的眼神不见半分清高与傲娇,却透着满满的坚毅与执着,是她,却不似她。
她迷人,变幻莫测,甚至有些神出鬼没,叫人看不见,却又时时想见。
于是,黎云天开始刻意改变站位,演示舞蹈,好让这个神秘的女人看自己能看得更清晰些。慢慢地,居夜莺越跳越好了,也更愿意挪到前面一些的位置。渐渐地,他们能合拍共舞了,甚至更有默契了。每每那时,他们的眉眼都会弯成好看的弧度,他们透着落地镜看着对方,仿佛那里就只剩彼此。
只是,只有黎云天清楚,居夜莺之所以那么开心,因为在她心中,与之共舞的那个人,叫黎云恒。
再后来,黎云恒的病症开始变得明显,黎云天的眉间也渐渐愁云不展。那时,亲切不亲切,他便再也顾不上了。他的心里就只剩,黎云恒健康不健康,还有居夜莺,快乐不快乐。
至于为什么他要改掉黎云恒的舞蹈动作,那是因为,在医院楼下的咖啡馆里,他知道了居夜莺左侧膝盖有伤的事,于是第二天的舞蹈课,他便将所有重心在左侧膝盖的舞蹈动作,全都改掉了。
我到以色列了。
手机在居夜莺的掌心微微震了震,将她从游离的思绪中抽离。时间流淌在公寓的落地窗前,又凝滞于日光下一身白色单衣的女人脑中,竟然一个不小心,过了正午。
居夜莺指尖微颤,敲下的字符被抹去了无数次。突然,又一声铃音令她猝不及防,她在慌乱间,秒速接起。
电话两端,一度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我到以色列了,这里很安全。” 许久,一阵低沉而稳重的音色传来,沉淀在喧闹的背景声中,不紧不慢重复着简讯的内容。那抹如大提琴低吟浅唱的语气中还隐约透着心虚的迟疑,也是大提琴主人的局促不安。
黎云天从不畏惧耶路撒冷动荡不安的局势,他义无反顾地来了,站在空旷的机场大厅,却是在担惊受怕中拨通了电话。他多么害怕电话那端的女人将自己认作趁人之危的无耻之徒,却又不敢鲁莽地去解释自己轻薄了一整晚,最后却什么都没发生。
这太丢人了,男人的自尊心说。
“嗯。” 居夜莺几经思考挤出一个回应,这时,她竟然在担心自己在对方眼里是否落得了随便与放荡的污名,虽然她并不是,但怎么好意思再去解释。
“等下,我会和刘教授搭车去加萨,据说那里信号不好、不太稳定… …” 男人继续道,语气略显乖巧,恨不得将自己的行程尽数告之。
“安全吗?” 女人打断了男人的话,焦灼中透着担忧。
“很安全。无国界医生是中立的,有安全守则,也与交战双方达成了共识,不担心。” 一轮岁月静好的浅笑从黎云天的嘴角蔓延至下颚。他的谈吐虽平和,但心口却多了丝暖意。
“以色列是不是还没有停止对加萨的空袭?”
听上去,这小傻瓜还没完全放心。
黎云天走出机场,仰望广阔无垠,湛蓝色的天。天的视野尽头点缀着些许白云,以淡定从容的姿态浮在了空中。男人眉眼微微上扬,精雕细琢的唇瓣还留有意犹未尽的浅笑:“嗯,还没停止。不过,无国界医生的救治区域禁止所有武装武器。”
他这是… …被人牵挂了吗?
说完,黎云天又抿嘴笑了笑。
“云天,我们要上车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催促,叫居夜莺的眉头也跟着蹙了蹙。
“夜莺。” 男人轻唤了一声,似水柔情如潮汐上涨,化作一潭清澈的池水,荡漾着微波涟漪。刹那间,喧嚣尘埃洗净,万物一尘不染,四周寂静如夜,只闻男人沉稳的吐息,缠在了女人的心房之间。
“抱歉,这个决定,我应该提早告诉你的。”
居夜莺微怔。
“不过,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这样,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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