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禁忌

　　“你非得做了凡人不可？”僵持半响，蒋安又问：“没有回转余地？”

　　凡人？什么凡人？苏临这才清醒点：也是，或许他不知道除籍基本必死无疑。

　　“凡人，”苏临稳住声音，道：“凡人又有何不可？”

　　蒋安看着他，追问：“没有回转余地？”

　　“没有。”苏临硬声答道。

　　蒋安无言，半响开口：“一个月？”

　　苏临唇线紧抿，良久答道：“一个月。”

　　“留在这儿？”蒋安又问：“还是回四方海？”

　　说不出话，苏临垂眸道：“你留在这里。”

　　蒋安瞥他一眼，问：“我留这儿？你回四方海？”

　　苏临只硬声重复：“你留在这里。”

　　蒋安依旧慢悠悠说：“留在这儿等你？”

　　等？等什么？苏临蓦地血骨猛绞，浑身脱力，强站着开口：“不，你回去。”

　　“回去？”蒋安沉声问：“回哪儿去？”

　　“回......”嘴唇颤得不像话，这个字血刃捅肺腑，苏临咬牙撑道：“回家。”

　　蒋安看着他，回言依旧欠收拾：“不回。你不回我也不回。”

　　忍下筋骨扯裂剧痛，苏临轻声问：“那你想如何？”

　　蒋安盯着他，缓缓说：“我要跟你去四方海。”

　　“不行。”苏临慌忙拒绝：“你不能去。”

　　蒋安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去？”

　　苏临答不上来，慌不择路只说：“总之不能去，你，你回家就是。”

　　蒋安又看他一阵，问：“除籍很危险，对不对？”

　　心里又慌又痛，一团乱麻，苏临能做的只有竭力稳声反驳：“不是，不是。”

　　蒋安突然上前拽住他，低声问：“到底是不是？”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他想不出来，更割舍不下。

　　良久，苏临深吸一口气，强撑道：“我说了不是。我不带你，不过是不想带你。”

　　蒋安没接话，只依旧锁着他手腕。

　　“凡人本就不可入神官之地！”苏临突然扬声，如果不借大声说话喘气，怕会心痛得站不住，“我若是再带你去，受罚只会更重。”

　　蒋安看着他，居然问：“因为这个？你？”

　　“就因为这个！”苏临急喘着气，阖眼片刻又稳下来，说：“你以为谁想做凡人？好好的神官不做，是疯了要成凡人？”

　　蒋安依旧盯着他，没有开口。

　　“如果不是你，我来人间一趟不过游山玩水，”好痛，但苏临还在说话，哪怕已经口不择言：“碰见你个......白痴，全是我倒霉。”

　　白痴这个词，突然耗尽他所有力气。

　　“这一切还不是拜你所赐！”良久，忍了喉头剧痛，苏临继续说：“要不是你，我怎可能被除籍？怎可能到现在的下场？”

　　他在说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最后一句话，早已哽咽难言，但苏临还是稳了声音，“你还想害我更惨吗？”

　　他究竟在想什么？他自己也不懂。恐怕一颗心掏出来，已经血肉模糊。

　　不懂啊。不懂事到如今，为何非得谎言相向。

　　两人对视，沉默得叫人惶惶，几乎要疯。只听见空气发寒，衣摆微凝了水。

　　很安静，苏临却不知怎么的，痛楚间觉得外面是火把明明，人潮呓语。

　　耳鸣，眩晕。然后就起了大火，但好冷。

　　他喘不过气，要疯了。想揪衣跪地，喑哑质问，为什么，又凭什么。

　　为什么分明结缘无罪，但规矩重重。

　　凭什么分明结缘无罪，仍规矩重重。

　　蒋安看着他，也只看着他，却突然笑了一声，不是嗤笑，不是冷笑，是真的笑了一声。

　　和平时不正经没有任何分别的笑了一声。

　　苏临依旧强撑着不动，怕稍微挪一下步子，就再也站不住。

　　“你眼眶红了。”蒋安接着轻声道：“骗人的时候居然绷不住，学艺不精。”

　　苏临一下子就愣了，幻觉通通涮去，半天回不过神。好久才木讷伸手想去摸脸颊。

　　蒋安动作更快，指节抚上他眼尾，略微有些冰凉。

　　好一阵，苏临才又回了神智，猛一下挡开他，继续说：“我不能带你回四方海，我......”

　　“唉，是是是。”蒋安却叹了口气，道：“你不能带我回四方海，因为除籍挺危险，对不对？”

　　“不......”苏临下意识就反驳，“不是，我是不想再被......”

　　蒋安继续伸手抚他眼角，说：“我不拦你，这下能带我了？”

　　一声若炸雷。苏临又愣了，完完全全愣了。

　　“为什么？”良久，苏临失智般喃喃问一句。

　　“唉，”蒋安一声叹气，道：“我就只是个凡人，哪里拦得住你们那儿的神官？心有余力不足，还能怎么办？”

　　依旧懵圈，苏临呆怔好久，才出声：“真不拦？你，没意见？”

　　“我有意见啊。”蒋安低声说：“可我拦不住，有什么办法？”

　　苏临动了动嘴唇，好久才稳住声音，道：“蒋安，除籍可能......”

　　还有两个字在嘴刺血肉，迟迟哆嗦不出来。

　　蒋安伸手抱了他，沉默半响，道：“不会的，不会的。”

　　苏临压下心绪，阖眼艰难说：“方才，我说的那些......”

　　“唉，”蒋安又一声叹气，装模作样，“学艺不精，有待提高啊。”

　　不再说话，苏临只又睁了眼，瞪着前面，有些郁结：都说成这样了，居然还是被看穿。

　　“你想什么时候回去？”蒋安隔阵又问。

　　苏临想了想，叹气道：“再......隔几天吧。”

　　蒋安接着说：“那接下去做什么？”

　　苏临愣了一下，恍惚间记起这个问题似曾相识，好像问过谁。

　　他接着轻声，坚定道：“不知道。和你一起，随便。”

　　也像是许久之前，他听到的那个答案。

　　“那......”蒋安想了想，故意说：“明日去看花吧，今天没有去成呐。”

　　苏临只答：“嗯，好。”

　　“那，那个？”外面这下有声了，是小短腿又来了，犹犹豫豫问：“你们，吵架吵完了吗？”

　　苏临赶紧推开蒋安，走过去拉开门。

　　“吵，吵完了？”小短腿有点颤巍巍问：“没事儿了？”

　　蒋安走过来蹲下，故意小声说：“没有呐，他还在生气呢。你看不出来？”

　　苏临听得这话，竟是随他去了，暗自摇摇头，又转身回去。

　　小短腿偷偷瞥苏临背影一眼，问：“那，那要怎么办？”

　　蒋安说：“明日带他去赏花，你觉得怎么样？”

　　小短腿赶紧一阵点头，说：“好主意。”

　　蒋安点头，站起来作势关门，道：“行吧萝卜，没事儿你就回去吧。”

　　“吖吖吖！”小短腿赶紧蹦起来，道：“我还有事要说呢！你急什么！”

　　蒋安停手，问：“什么事儿？”

　　“那个妖！黄衣服！”小短腿仰头说：“他又来了！”

　　“又来了？”蒋安皱眉问：“但他还是走了？”

　　“对！”小短腿说：“他到底来做什么啊？”

　　“那我怎么知道？”蒋安回道。

　　小短腿瞅着他，问：“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蒋安只问：“你又和他搭话了？”

　　“没有。”小短腿只能作罢，答道：“但他奇怪的很。”

　　蒋安皱眉，又蹲下，问：“奇怪得很？怎么个奇怪法？”

　　“我觉得......”小短腿犹豫道：“他好像比上次我见到的时候更厉害了。”

　　蒋安想了想，问：“不才过了没多久？”

　　“是啊，”小短腿道：“所以他才奇怪得很嘛。”

　　蒋安蹙眉片刻，起身道：“行，知道了。这下你没事了吧？”

　　“有！”小短腿赶紧说：“我要找神......”

　　“啪”一声，门索性合上了，只剩小短腿在外头喊：“大黑心！你要不要脸啊！”

　　苏临在屋里，听见这一声大骂，皱眉问：“他怎的了？”

　　“唉，还能怎么？”蒋安幽幽道：“说我黑心不要脸。”

　　苏临暗自扶额，一声叹气，无奈啊。

　　小短腿不依不饶在外面念叨，苏临最终走过去把门开了，问：“萝兄，你有事吗？”

　　“有！”小短腿竟递给他一朵梅花，说：“送给你。”

　　苏临笑笑，接过来问：“萝兄，之前不是给过了？”

　　“那不是！”小短腿嘟囔着：“那个是那大黑心叫我帮忙带的，这个是我给的。”

　　无奈，苏临又笑笑，说：“那便多谢了，萝兄还有事吗？”

　　摇头，小短腿这才走了。蒋安却上前从苏临手里拿走那朵花，揣进自己兜里。无奈，苏临却也不说什么，只暗自摇头，一阵好笑。

　　又记起他之前说自己吃醋，便问：“蒋安，你跟他吃醋？”

　　“不是啊，”蒋安无辜说：“他就一萝卜，我是和这花吃醋呐。”

　　苏临瞥他一眼，无语道：“它就一朵花。”

　　蒋安幽幽说：“就一个花瓣呢？又如何？不妨碍。”

　　什么？苏临瞥他一眼，暗想：怎的突然变得这般露骨直言？不对，他好像一直挺直白？但感觉怪怪的。

　　轻叹气，苏临作罢了。

　　当夜，夜深人静时。

　　苏临从床上起来，小心翼翼下床，盯着眼前熟睡的人良久。本想伸手摸，犹豫一阵，还是没有。

　　又良久，身形一闪，苏临已在四方海里。看着眼前的小屋，微微叹气。

　　雪白梨花依旧，簌簌响着。苏临站着许久，却是纠结着还要不要回去。

　　干脆就这样罢了？反正天帝承诺，会保住他。拖得越长，反而越难舍。

　　可......都答应明天要去赏花不是？

　　苏临突然又轻笑了。还是回去吧。

　　快步走进去，拿了宣纸和笔墨回去，又凝视着眼前人。最终轻轻坐在破桌子旁边，捏着笔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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