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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似是故人
【一】
晏夕归京不久,仍在养伤。
今日,也是在千岁府中住下。
烛光闪动,常远看着臂弯里熟睡的晏夕,放下手中的书卷,又将被晏夕拽落肩膀的薄被拉上来,只给她露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然后轻轻地熄了灯。
自从得知殿下睡不安稳,他再没敢让她一个人睡。
看着晏夕因他的动作拱了拱,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沉,常远眼中是毫不收敛的温柔。
“殿下,好梦。”
轻轻吻了一下晏夕的发顶,常远缓缓合上眼,进入浅眠。
【二】
晏夕站在高墙上,俯瞰着宏伟的建筑群,眼前是一片熟悉的景象。
这里是皇宫没错。可又有些不太一样……
恍然间,她想起,这是她儿时,皇城的模样。
那远处的花园,尚未建成的宫殿……一切如初。
一时间,有些迷茫。
她是……回到了,住在天霜殿的那段日子?
不,有些不一样。看那些新殿的建造进度,大概是她离宫两到三年的时候。
看看自己的手,还是十三四岁的模样。
罢了,还是先从城墙上下来,不然被人看到了解释不清。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临时改了主意,足尖轻点,飞身而起,在宫墙上小心地避开宫人的视线,时不时地探出头寻找着。
司礼监,司礼监在哪儿来着……
常远常远常远常远!
无心深究自己来此的原因,晏夕只管身后的尾巴甩得飞起。
终于,高耸的宫墙下,她从一个角落里看到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身影很熟悉,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是少年时的常远。
【三】
少年面色苍白,目光阴沉,望着对面挑衅的慎刑司主事。
他为太后做事,已有两年。
太后很会拿捏他的性子,只将他当成刀磋磨着,皮肉伤会受,却没折过他一身傲骨。太后会识人,知晓常远轻易不能折辱,否则换来的绝不可能是忠心与服从,而是无穷无尽的记恨与报复。
但宫中总有些不长眼的,见他受皇上信任时,心怀嫉恨,皇上被夺了权,他又被太后重用,所以总有些明里暗里地鬼祟动作冲着他来——慎刑司被太后指使去对他动刑的主事,似乎并不满意他被太后重用。
少年望着眼前比他高出一个头的人,神色淡淡。
他缓缓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清:“让开。”
“你小子,是不是忘了当时在我手里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张德亮仗着自己刚得了几分慎刑司的权利,冷笑道:“不过是一条落难的狗,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如今九殿下离宫,再没人保的了你——”
谁知少年直接从袖间抽出一把匕首,直直***脖子,“让开。”
张德亮往后退了几步,色厉内荏道:“宫中带刀,真以为慎刑司动不了你?实话告诉你,我这次可是有备而来!来人!”
话落,宫墙的转角处突然出现了十多个人。
少年的眼睛眯了眯,他知道太后有意放纵张德亮来敲打他,估计司礼监的人也被支开。
看来今日是非动手不可了。
他没有拜师学武,只是寻了书本,从中学了些防身的套路,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一群人围上来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次张德亮怕是不准备让他站着回司礼监了。
“给我打!”张德亮抬手狠狠指向常远,笑得阴森,一副得意之色。
可身后来的手下却没有动静。
常远却怔怔地看着张德亮身后,一双清冷的眸子缓缓睁大。
“你们都是死了吗!”张德亮见身后没有动静,回过头刚要破口大骂,只见身前红影一闪,脖颈上一阵剧痛,便失去了知觉。
【四】
少年看都没看倒地不起的张德亮,他满眼都是眼前那翩若惊鸿的身影。
女子大约是十三四岁的模样,看上去与他年纪相仿,一身红色骑装,身手利落,劈手将张德亮打晕时,晶亮的眸中尽是凛冽的寒意。
晏夕发现常远时,便向他赶过去,发现他要被人围攻,眸子一缩,凌空便是一掌,借力直接拐向他。
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十余人,劈晕张德亮时,下手极力控制着力道,打的是最痛的地方,却因着不想给常远惹事,留了他一命。
“找到您了。”她弯起眉眼,眸中尽是被黄昏染上的温暖之色。
少年看着眼前的女子,那熟悉而陌生的眉眼让他心神俱震。
他敢肯定自己对此人毫无印象。深宫高墙,怎会出现这种人?
来找他的?
还出手帮了他?
难道……是太后派来的?
可少女那眉眼间的神色,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心中那抹光。
殿下若是长大……大约也是这般,意气风发。
可殿下才离宫不到三年,又怎会是十几岁的模样。
这猜测荒唐极了,可他越是想着,就愈发觉得,像,像极了。
他又开始想念殿下了。
晏夕望着怔愣的常远,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
她若是没来,他会怎样?
好想抱抱他,又怕唐突了吓到他。
只能避开此事,直道:“这些人……如何处理?”
常远听着这清亮绵软的声音,心跳陡然加速。
那个荒唐的念头又在心中盘县而起,让他避无可避。
殿下,是殿下吗……
不行,他怎么能为了个眉眼相似的人就慌了神。
万不可能。
他要清醒。
【五】
晏夕看着常远,眼眶红了。
常远看上去清减了不少,不像受过什么重伤,可他的神色却让她心疼得几乎要哭出来。
常远给她的感觉,一直都是强大,沉稳,冷静,温柔。
像是不会为了任何事而慌张。
可如今,仍是少年的他满眼都是脆弱与恍然,她隔着两米远都能感到他眼中的抗争,像是在绝望与希冀中挣扎着,最终一切归于平静。
她从未见过常公公这么脆弱的神色,只觉得难过,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离开皇宫那么久。
“常远……”晏夕不知道她为何能见到少年时的他,只觉得大约是上天垂怜。
若天机不可破,那她也绝口不提自己的身份。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这些人……不必管。”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开口,干涩的嗓音有些哽。
若真是太后的手笔,不得不说,太高明了。
他明知可能万劫不复,却还是几乎要沦陷。
可他不能。
他根本不敢想什么上天垂怜故人重逢。
眼前的是少女,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不认识她,她不是殿下。
他绝不能胡思乱想。
晏夕很想扑进少年怀里。
可她不能。
万一这是一场梦,她碰到他,就这样醒了,她一定追悔莫及。
“我可以……跟你走吗?”她轻轻地开口,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少年沉默地点点头,强撑着将自己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引路而去。
衣袖被拽住了。
少年身子一震,继续向前走。
宫中下钥,这条路上没什么人,只有些值夜的宫人,对熟悉宫中人员调度的常远来说,极容易避开。
回到了司礼监中常远的住处,他回身望着身后的女子。
常远关上门,二人对视,一时无言。
【六】
直到一声肚子的叫声响起。
晏夕脸一红,小声道:“抱歉,我……饿了。”
常远也如梦初醒般地,说,“有些点心。”
常远端了几个雪酿子回来,发现少女扔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他出神。
常远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您……您是,姓常吗?”晏夕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是,咱家名唤常远。”少年的声音轻轻地,带着些阴柔,像是怕吓到了眼前的人,“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不必言谢……没什么事,我只是想来看看您……过的好不好。”晏夕压下情绪,强打起精神,一双眼睛晶亮,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常远不知该说什么,目光却柔和了几分。
晏夕看着他平复下来的神情,心中竟有些酸涩。
她为何越看,越难过呢。
“姑娘请坐,咱家去倒茶。”常远有些狼狈地避开少女的目光,快步离开。
回来时,晏夕已经勉强着自己整理好心情,试着与他说话。
身份之事,二人一个不敢猜,一个不敢讲。
晏夕坐在桌边啃了一口雪酿子。
“您……可是觉着我像什么人?”她轻声问。
常远颔首。
“是,您的朋友?”晏夕继续试探。
常远闻言愣了一下,而后笑道:“不敢攀附。九殿下曾是咱家的主子。”
“曾?”晏夕不解。
常远给自己和少女倒了茶,斟酌着字句,回答:“是呀……不过是儿时的情分罢了。等她归京,还不知会不会怨咱家,当年欺她年幼,再三冒犯顶撞。”
“不会的,她一直在想您。”几乎是下意地,晏夕脱口而出。
常远端着茶杯的手一颤。
【七】
常远抬起头,定定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女,神色从惊疑,变得有些怔忪。
晏夕眼眶不自觉地红了,却是笑意不减:“不仅如此,她回来以后,见到您不愿理她,还哭鼻子呢——她一直都很在意您,尊敬您。”
少年心头一酸,有些狼狈地别开眼,声音有些低哑:“那便……借姑娘吉言了。”
“还有,”晏夕离开椅子,走向面前的少年,蹲**子挤进他的视线里,找到他一双湿润的眼睛,与之四目相对:“她知您当时树敌众多,还带着自己的兵回来给您撑腰了。”
“带兵……?她竟……做了将领?是上战场吗?”少年望着那双清澈的眼,顺着她的话,问道:“那她……可有受苦?”
“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元帅。有您护着,她什么苦都没受,每天上蹿下跳,无法无天,时常闯祸,不管得罪了什么大人物,都是您给她收拾的烂摊子。”
“呵……”常远笑出了声,淡漠的眉眼间,苦涩几不可察,竟是信了,“原来,殿下长大了也是那般活泼。”
“她回京以后,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在您的书房里,看您在桌前忙碌。”
常远微微笑着,却不说话了。
只是像是豁出去一般,弯着一双温润的眼眸,看着眼前穿着红色骑装的少女。
晏夕继续说下去。
她决定告诉他,毫无保留。
【八】
“她回来以后,还像儿时一般,喜欢每天缠着您,给您烦得不得了,又吃准了您不忍斥责,每回都得寸进尺,天天趁着您梳洗完刚坐到床边,扑进您怀里揪都揪不下来,您也不嫌沉,就那样由着她,抱着她。”
“她不喜欢地牢,因为您曾在其中受过苦。后来有一次,您在牢里审别人时,她以为自己不怕了,就去找您,结果,在您怀里缩着,哭得您手忙脚乱,心疼不已。”
“她最不喜欢去的地方就是皇宫,因为皇宫里有些人想要害您,她回京后都没去请安,她怕自己看到那些人的脸,一不留神血洗皇城。”
“您不在,她是睡不沉的。战场上带来的警觉,让她即便是回京以后,也只敢浅眠,身边稍有风吹草动,便要抄起兵器准备迎敌。有过那么几次以后,您再没让她自己睡,总让她赖在您怀里。”
“她半夜睡觉同小时候一般,不老实,不能受寒还怕热,亵衣被她扯了又扯,被子也时常被踢开,您发现以后,便时不时地醒来帮她穿好衣服,盖好被子。”
“她一直很想您,每天都想回到您身边。”
“她曾经偷偷赶路回来,从西北到京城,运足了内力几日几夜没合眼,到了您卧房顶上,见到您睡下了,也没敢打搅,只是悄悄地在窗边看了一眼。其实,她当时很想扑到您怀里,与您撒个娇,但她也怕您生气,气她偷闲不好好指挥作战。”
“所以她半年才敢回来一次。有那么一次,您还没睡下,与她对上了眼,她差点被您的暗卫当刺客抓了,还好跑得快。”
“还有一次,她放倒了您的暗卫,悄悄走进屋里,看着睡着的您,想要亲亲您的眼角,但终是怕惊醒了您,所以掉了两滴眼泪,跑掉了。”
“对了……哈哈,最后一次,她从西北赶回来,发现您不在卧房,就到书房去找您。看到您暗搓搓地给安排人给她带的军队送粮草银钱,一时又是自责又是难过,几乎是落荒而逃,连送给您的信都没找个好地方放着,丢在门口就跑了。当时太狼狈了,运足了内力在京城各家房顶上边跳边哭,觉得自己太没良心了,您这般看重她,她还总是偷懒摸鱼。”
“那次以后,她拼了命地打,还阴差阳错地传出个战神的名号……她查出您在她军中的眼线,再不给他们透露自己受伤的情报,所以,您总能收到战事大捷的好消息,她为此很开心。”
“她回来时,带着伤呢。借着这由头,与您无理取闹,撒娇打滚,您心软,也都由着她。”
“您的殿下一直将您当成最重要的人。”
“她很想快点回来,回到您身边,找您谈谈过往,谈谈余生。”
“到时,您可别对她太冷淡呀……有您纵着这么多年,她特别任性,惹急了可能当场就押着您拜堂了。”
少女笑着,说着,少年沉默地听着,面上有几分笑意,几分苦涩。
“殿下啊……”少年开口,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却笑得温柔,“是了,她该是这样。总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做些让人吃惊的事,让人没办法。”
“是呀。”
晏夕仍蹲在地上,腿有些麻,抬头望着他,“您不也一样。总是一本正经地说教,什么尊卑,清誉,体统,让人没办法。”
【九】
常远但笑不语。
晏夕看着他。
少年避开了那双扰他心神的眼睛,望向天边,笑道:“姑娘,人是会变的。待她回来,我会暗中安排她去撞破我手染鲜血,审讯犯人的模样,也找人与她说明阉人究竟为何物。那时,她便不会温和的被表象蒙蔽双眼了。”
晏夕听着,突然眼睛一亮。
她本是蹲着,忽然起身,正要说什么,却突然整个人脸一白,身子一晃,便向后倒去。
“殿下!”常远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将她向后仰的身子拉回来稳住,二人扑了个满怀,他将少女扶到床边,声音有些急:“蹲久了不能猛地起身,会头晕,奴才不曾与您讲过?”
说完,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身子一颤。
忙要松开手。
可怀中的人却不放开他。
“没有变。您,还是一样的。”她直接将少年拉倒在床上,脑袋枕在少年臂弯里,满足地蹭蹭,轻声道:“不论夕儿如何,您总会护着,严严实实。”
常远猝不及防,顺着她倒下,怔愣地望着那双清澈如初的眼眸。
“这会儿,我该在生杀阁习武。”晏夕笑着,在他耳边道:“当年没能告诉您的话,现在来讲给您听吧。”
“此时,夕儿很想您。”
“也担心,担心您在宫里被太后使唤,去做些自己不愿做的事。”
“担心现任督领侍会为难您。”
“夕儿知您心气高,骨子里傲得很,被人刁难,心中定是不忿的。”
“您等等呀,等夕儿回来,谁敢欺负您,夕儿去打他们。”
“常公公,夕儿真的,很想您……”
“很想您。明知您近在眼前,却仍是很想您。”
她感觉少年的呼吸开始颤抖,有些凌乱。
“殿下,”常远感觉自己眼眶发热,胸口闷闷的,呼吸有些困难,“别说了……”
“这几年都不能找您说话了,今日,机会难得,要说个够。”
她偏要说。
【十】
她离开那几年,都没好好与他讲过话。
今日要补回来。
她就喜欢跟他说,想他,喜欢他。
她接趴在常远胸前,手肘撑着床,虚虚地压着他。
少年的身子有些瘦弱,她心口一揪一揪地疼。
“夕儿喜欢您。”
“喜欢您。”
“现在,比从前还要喜欢您。”
“以后比现在,也还要喜欢您。”
“常远是晏夕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什么都不换。兵权,钱财,名声,皇位,都不换。”
“夕儿只要您。”
“喜欢您。”
“想您。”
常远被熟悉而陌生的怀抱包围着,只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发飘:“殿下……”
“嗯。”
“殿下。”
“在。”
“夕儿……”少年的声音有些哽。他今日,三番五次地哽咽,不想让少女发现,却被她一句句戳心窝子的话打得不知所措。
“夕儿在呢。”晏夕拱拱他,想看看他的脸,却总被躲开。
晏夕直接揽着少年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殿下……不可!”少年的视线避无可避,感到身下的温软,心中慌乱,挣扎着要起身。
于理不合,不可妄为,他们毕竟——
“您不要夕儿了——”晏夕眼眶一红,作势要哭。
“……”常远突然明白了什么。
难怪,他如今每天都在下决心要与殿下疏远,可殿下的讲述中,那未来的他却根本做不到。
原来,不论是儿时,还是长大,殿下一哭,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您啊……”少年由着晏夕胡闹,怕压坏了她,便侧躺在她身边,伸出带着细微伤痕的手,轻轻抚摸着少女的脸。
殿下如今的模样,与他猜想中相差无几。
好看到,他即使是触碰,都有些不真切。
叹一句倾国之姿,不为过。
晏夕这时,看到少年手上细碎的伤,捉住他的手,轻轻含住那带着些划痕的指尖。
温热湿润的触感让常远心口一颤,一股电流般的感觉将身子过了一遍。
他记得,小殿下出宫前不久,也是这样做的。
【十一】
真的是他的殿下。
晏夕的舌尖打了个旋,才放过常远僵着不敢动的手指。
晶亮的眸中闪过一抹光,她将脸埋在常远怀中,深深地呼吸着常远的气息。
“常公公,”晏夕抬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夕儿想您了,抱抱夕儿,可好?”
“殿下……”少年的声音有些颤,抬起的手似是有千金重,缓慢而艰难地搂上少女的腰,逐渐收紧,将眼前美好得不真切的人收入怀中,想要用力,却又不忍,担心着惊醒了这场梦。
心中被压下的思念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怀中温软的触感让他几乎落泪。
殿下离开这些年,他不止一次地望着夜空,心口的温暖与酸涩一样平淡,却是真切。
他真的,想念他的殿下。
“还想要亲亲。”晏夕将小脸凑了过去,“夕儿走了好多年,就算每天只亲一下,您也欠了好多债呢。”
少年耳根一红,“哪来这种说法。”
“本宫是主子,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您不听,本宫可要咬人啦。”晏夕。
“是,是……”少年无奈地笑,望着眼前的人,“殿下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差点忘了,殿下说不过就咬人。
果然,这是他的殿下呀。
这场梦,真好。
【十二】
他微微垂下眼,少女在怀中的感受格外清晰。
就在此时,困意袭来,他想要强撑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殿下?”他开始唤她,怎么办,他看不到她了,她会不会就此消失了——
可这场梦他还不想结束!
殿下,你还在吗?
晏夕……晏夕!
“晏夕!”九千岁从梦中惊醒。
望着半夜黑漆漆的夜空,有些恍然,不知所措。
殿下不见了,殿下——
这时,怀中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拱了拱。
常远猛然低下头,听着怀里传出他的殿下清晨初醒,幼猫一般的声音。
“唔……常公公,您醒——??”
晏夕还没抬起头,就连人带被子一下被卷进了常远怀里。
她扭了扭身子,伸出缠着绷带的胳膊,搂住常远的脖颈,朦胧着双眼,有些疑惑,不过更多的,却是天还未亮就可以获得一个抱抱的欣喜。
“抱……想您……”温软的话语随着轻吻,落在常远颈侧。
望着晏夕朦胧的眼睛,常远心的慌乱与惊惶缓缓平复下来。
原来,殿下已经从西北回来了,如今正在他怀中,一身的伤,正养着,身子一日好过一日。
殿下在身边,真切地在他怀中。
真好。
……
那场梦,也过于真实了。
他如今简直不敢回想曾在宫中的日子,那般难熬,见不着她的日子,不知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如今,他可没年少时那般容易满足了——只是写信,远远不够。
见不到她,他如何心安。
【十三】
常远轻轻吻着晏夕的发顶,抚了抚她的背,“时辰尚早,夕儿再睡会儿吧。”
怀里的人点点头,小脑袋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进去,蹭得他胸前发痒。
常远缓缓合上眼,准备睡觉时。
“……”
晏夕迷迷糊糊地说了句梦话。
含糊的呢喃不真切,常远听了却整个人僵住了。
而后,轻轻地,颤抖地吻着她,无声地,又是落泪,又是微笑,心中的酸涩与甜蜜交缠着,再没睡着。
她朦胧的话,他一直回想到早晨。
——说好了,每天一个亲亲……以后……慢慢还哦。
她说。
【十四】
常远望着天,回想着,那不知是梦,还是记忆的片段。
少年时的某天,他的殿下回来了。
当时,他入了无法抵抗的沉睡。
清晨的阳光,还带着些黎明的凉意。
少年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他有些恍然。
殿下离京,已经过去两年了。
但少年不明白自己为何睡了一觉,心情会与以往不同。
如果梦到了殿下,他次日醒来一般会记得。
可,若是没有梦见她,此刻为何心中会有淡淡的挥不开的酸涩与喜悦?
视线扫过床边的几案,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小碟子。
碟子中,一块被人咬过一口的雪酿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少年自幼便记忆力极好,那齿痕,他再熟悉不过。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手心,有些烫人。
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早已湿了眼眶。
【十五】
黎明降至,窗外黑得怕人。
九千岁从回忆中走出,望着怀中熟睡的人。
小团子又在嫌热蹬被子了。
哎……
小心地将晏夕被扯得大开的领子重新系上,又把被她踹到角落的被子拉回来。
往怀里搂了搂。
这般,就不会着凉了吧。
颈下一痒,原来是晏夕盖上了被子以后又嫌热,在他怀里不满地拱了拱,发现滚不出去,只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
然后低下头去,哼哼唧唧蹭到他锁骨附近,又咬了一口。
大仇得报似的满意地蹭蹭,又像小动物一般轻轻**了一下她方才咬到的地方,才重新入眠。
常远被她勾得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痒,却也没深究,只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顺着动作将她揽在胸前小心地护着。
怀中温暖真切,心里满满涨涨。
他何德何能,让殿下满心满眼都是他,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也只有晏夕睡着时,他才敢悄悄地吻她柔软的发顶。
那场似真似假的梦,一直是他少年时的珍宝。
如今想来……
或许真是上天眷顾。
又说不准,他们半梦半醒间,真的闯入了彼此的回忆中。
也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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