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贪得无厌

　　“小航，可以睡觉了哦？”

　　“唔……妈妈你先去睡吧，我一会就好。”

　　“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站在小卧房的门口，抵靠在门框边上，探头望了眼在矮桌前埋头苦干的儿子。弓着背脊的小小身影背向你，时而写写画画，时而轻咬笔的一头抬头望天般地思考。

　　到底还是很无奈，你和许墨的这个儿子向来很乖很贴心，总让人觉得暖而窝心，可就是有一点，让你陡然觉得很是头疼。

　　许航一向是和你比较亲，可性格上却十足十地遗传了许墨。良好的基因自然也得到了延续。是一个极其聪明，同时也十分努力的孩子。一旦对一项科目有了兴趣，便会去费尽心思钻研，过人智慧，已不是同龄孩子能比拟，可也比普通的孩子更为专注更为倔强。

　　“许航？！”

　　“再一会会，我解开这题就好了。而且，我还不困。”

　　“你！算了，随便你吧，真懒得管你们了！”

　　说起来你也是来气，谁知道你不过是出国录制节目半个月，一回来，孩子本就有待商榷的作息愈发变本加厉了。

　　回来三天，你的睡前故事已然哄不住他了。头一天的晚上许墨还在家，你也是因为实在疲惫，并没发现太多端倪。可自昨晚起，许墨赶去研究所一夜未归，你才发觉这孩子竟已沾染了许墨不爱也不认真睡觉的毛病。

　　昨晚还好声好气连劝带哄催了很久，今晚的你，陡然觉得自己无力且失败。不想冲着儿子发脾气，可心里到底也是憋着一口闷气。深呼吸，别过身去，想着是不是先冷一冷，随后便听到身后一阵响动，回头向大门方向看去，竟是许墨回来了。

　　“怎么了？”

　　他进门就察觉到你的不对劲，放下钥匙走到你面前，抚上你的脸，柔声一问。而你，反是怔怔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

　　显然易见地，许墨的脸色不怎么好看，眼下细看就可得见的黛青，足以证明这个人一定是通宵做研究了。

　　“一个个都这样！”

　　随口的一句怨言，不轻不重，却是愤懑的情绪，许墨又怎会听不出。出于对你的了解，这个点自己身上什么毛病会惹你翻脸，他当然细细一揣摩就猜到了，只好弯起眉眼笑着哄，

　　“嗯？不高兴了？你一走半个月，我很想你，所以才想尽快忙完手头的事赶回来，不要生气好不好？”

　　别过头，张望了儿子一眼，心下确认，这次你并不想买许墨的账。挡开他还轻轻摩挲在你脸上的手，扭过身去，径直就回了房。

　　一时之间，许墨也被晾在了当场。只一会，他暗笑，也探头往儿子许航的房间瞥了眼。

　　旋即，就听到主卧传来了不小的动静，听声音分辨你的一举一动，直到感觉到你是上了床榻，才顷刻安静了下来。

　　许墨并没第一时间追上来继续哄你，而是走到小卧房门口，支着手摸着下巴也望着许航小小的背影出神。没几分钟，便和才将将回过神来，蓦然发现自己的许航对了个眼色。

　　才四五岁的孩子到底还不怎么太懂，他似乎是感觉到你好像是生气了，可是刚从凝神思考的状态中醒会神，一下子也着实没意识到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一下看到许墨站在自己身后，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来，拿起桌上的小本子，就咧开了笑脸。毕竟还是个孩子，此刻只单纯想到刚刚自己独立解开了难题，心里就很想向自家的教授爸爸炫耀一番。

　　但笑容却在下一刻僵住了，孩子被许墨眯着眼深不可测的神情给惊了一下，十分纠结地楞坐在了原地。

　　“嗯？”

　　许航动了动腿，坐在小凳子上愈发地端正，听到许墨略带着质疑意味的轻哼，低头绞着自己的小手指，默不作声僵持了好一会。

　　忽然抬起头来，转头再看看自己的小床铺，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立即站了起来。迈着小腿爬上小床，一把抓起自己的小枕头，二话不说撒腿就往主卧跑。

　　及至门口，又忽而怯怯地停下，将怀里的小枕头紧了紧。望了一眼抱被坐在床上，正撇着嘴生闷气的你，犹豫了很久都没敢开口。

　　看着他稚嫩的小脸，满是委屈和纠结，你着实有些不忍。事实上，气早已自我消化了大半，可还是有些没好气，想要好好地训一训儿子，扭转他的作息观念。

　　“大晚上不睡觉，站在我房门口做什么？研究搞完了吗？”

　　话听起来的确是对着许航说的，可眼睛却瞟向了此刻站在孩子身后的许墨。

　　许墨垂眸，了然于心。不动声色地冲你浅浅一笑。

　　自然，站在前头的许航是看不见，也不会察觉到身后亲爸的小动作。但你不会错漏，顿时越发地没了脾气。也忍不住扬唇，不想让许航发现，只好悄悄别过头去，懒得看他们父子俩。

　　然而这一举动，反是让许航着急了，下意识地以为你还是很生气。为人处世虽说是像个大孩子了，可终归还有着孩童独有的单纯，一开口到底还是奶声奶气的，道个歉则更像是撒娇。

　　“妈妈，对不起。我不该到点不去睡觉，是我错了。”

　　“知道错了就行了。那现在还不快去睡？！”

　　你刻意没有放软了语气，冷冷地说。许航像是觉察到你还在生气似的，学着许墨惯常有的调调——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而后，又紧了紧怀里的小枕头，放着胆子往房间里面走了几步，最后也不过是停步，呆立在床尾的那一边。

　　“可是……”

　　“可是什么？”

　　“妈妈陪小航睡好不好？”

　　“嗯？”

　　你忍不住看向突然娇声娇气的儿子，只见他撅着小嘴，抬起了头，那双眼眸水汪汪，仿若有多委屈般。许航撒着娇，却更像是倾诉对你这半个月来没能陪他的想念，

　　“这些日子没有妈妈看着我，我真的睡不着。”

　　许航长得像你多些，只那双眼，眼形虽偏向你，但却是和许墨一样的瞳色。此刻，满是企盼着你原谅他的模样，终是让你一下就心底酥软了一片。

　　这阶段的孩子其实变化很快，你出差以前，确实是每晚给他讲完故事，看着他安稳地进入了梦乡，才静悄悄回房间。这么一想，仿若还是自己的错一般。最后没忍住，掀开了被子，下了床就蹲到他面前，揉搓着柔嫩的小脸蛋，再也憋不住笑了出来。

　　“小坏蛋。好啦，过来，今晚就在这里睡好吗？”

　　说着，你把他的枕头从他怀里拎出来，然后站起身，伸出手。小小的手放入你的掌心，被你裹住，心里就觉得是不可思议的幸福。

　　之后，你才想起还有许墨。回头，发现他抱臂环胸也望着你，淡淡的笑意里却没多少温度，薄唇一开一合像是在跟你说什么。

　　看这口型，你大概知道他是在问：那么我呢？

　　稍加一思索，走到床头位置，就松开了许航，顺手拿起了许墨的枕头，把许航的替换上放到床头。然后快步走到许墨面前，毫不留情地将枕头按到他的怀里，

　　“今晚我和小航睡，你自己找地方吧，爱睡不睡。”

　　一句话，着实把气都撒在许墨身上。想来也是，有样学样，许航不爱睡觉，说到底都是许墨的问题。

　　许墨无奈笑着摇了摇头，拎着自己的枕头就转身往外走。回眸就看到许航抬起小短腿往自己的床位上爬，而你辅助着他，几乎是半抱着将他带了上去。待躺平，又悉心地替他盖好被子。

　　你笑意妍妍地俯身在儿子的耳边说了什么悄悄话，就引得许航咯咯直笑，直往你怀里钻……

　　到底还是个孩子，该有的天真纯粹，从来也都是许墨内心希冀的儿子该有的模样。这样温馨的画面，内心胀满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可接连而来的却又是隐隐酸涩，莫名的，说不清的。

　　在侧对着卧房门的沙发上坐下，下意识地就将自己的枕头抱到怀里搂好，低眸看了一眼，忽而想到了几年前的往事。这一只枕头，好像还是当初白色情人节时你送他的礼物，大约是为了感谢他当时每晚的睡前故事，以及更多的，更像是提醒他认真休息好好睡觉。

　　“我承认，不认真睡觉是我的不对。可是如果只送我一个枕头，我可能还是不能睡得安稳。”

　　当初他是这么说的吧，他怎么会忘。想到方才许航撒娇耍赖的话，心下也不由觉得好笑。忽然，又觉得最终竟是输给了儿子，更是难有睡意。随手按了下电视遥控器，画面是上一次你和他未看完的电影，将声音放到最低，像是默片一般，也只是怔怔盯着画面出神了好一会。

　　仔细回忆上次的那一半内容，竟是兀自总结出了一个结论：他和你，似乎鲜少能在家完整看完一部电影。不是你睡了过去，便是他也疑似睡着了。

　　将枕头放到沙发一头，也侧身躺了上去。举过双手置于头顶，手肘交叠搁在枕头上，垫着自己的脑袋。闭上眼，就牵起了唇角，思绪飘到了你送他枕头的那天，仿佛也是如此。

　　被他三言两语就哄骗到他家的你，本是为了好好地监督他休息的，结果还是你先睡了过去。

　　“困了的话没必要强撑，靠在我肩上睡一会吧？”

　　有意识的，你听到的最后一句是这样，然后就着他温柔如水的嗓音，脑袋不自觉地就搁到了他的肩头。缓缓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睡在了许墨的床上，钻在他的怀里。

　　睁开眼望着似乎睡得有些安稳的男人，一时都没想太多，手指就贴上他的唇，来回摩挲着。流连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有多么不对劲。

　　略微动弹了下，就发现自己和他只枕着一个枕头，很眼熟，是你挑给他的。脸上一热，挣扎着想起来，却被他环着肩头半禁锢在怀里。小心翼翼地，还是弄出不大不小的动静，看到许墨张开那双深邃的紫眸，眨了眨，只好讪讪地说，

　　“我该回去了。”

　　“嗯？不是说好，在我睡着之前，都不会放你走的吗？”

　　“你……刚不是睡得很好吗？”

　　“可你要走，我又醒了。所以……没有你看着我，我真的睡不好。”

　　“你……骗子！”

　　想到那晚最后他搂着你闷声笑，然后一夜好眠的满足感，许墨忽而睁开眼，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拎着枕头又走回到卧室门口。

　　门虚掩着，他恰好能一眼望见室内的情形。许航似是已经睡着了，你侧着身，一手支撑着脑袋，闭目养神，唇角却微微上扬，似是也想到了什么欣喜的事。

　　另一只手还慢悠悠地，却有节奏地拍哄着许航。过了一会，才停下来，睁开眼，将他那边的被沿向上提了提，又俯低了身，低头就轻轻地在儿子的额上烙下一吻。

　　许墨这时轻推开门，走了进来，你抬眸，食指置于唇间，示意他别出声。定睛一看，却发现此时的许墨，竟也是许航之前那般，抱着自己的枕头走向自己，忍不住噗嗤一声，引得许墨反而冲你嘘声。

　　不由看了许航一眼，庆幸还好没醒。而此时的许墨已来到床前，轻手轻脚地准备将儿子打横抱起。你来不及阻止，更怕动作太大闹醒了许航，只好由得许墨把儿子送回房间。想了半天，还是随手拿起了一个枕头，悄声跟上了许墨的脚步。

　　而你当然没办法留意到，本来睡觉就惊醒的许航，在被许墨抱起的那刻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他睡眼惺忪地一个定睛，许墨恰好低头查看，只是那么一瞬，许航就识趣地乖乖又闭起双眸。将他放到小床上，盯着他略略颤动的睫毛，许墨轻笑，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

　　“小小骗子。”

　　随后并不怎么温柔地替儿子盖好被子，想了想，还是弯腰低头，对准你刚刚吻过的额发处，也亲了儿子一下。

　　再直起身一个回眸，就看你抱着一个枕头站在后头。许墨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地拉过你的手臂，揽上你的肩和你一起出了儿子的房间，关灯关门，才笑意盈盈地望着你。

　　而你，则被许墨笑得有点恍惚，喃喃地轻声解释，

　　“小航的枕头。”

　　“嗯？你拿的谁的？”

　　“咦？”

　　松开手，拉开距离瞄了眼，才发觉刚刚恍神之间竟是拿错了。

　　“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邀请我回去一起睡吗？”

　　“说起来，我不是说了么，今晚和小航睡，干嘛又过来抱走他？”

　　“只心疼儿子，就不心疼我了吗？没有你，这些天我也都没办法睡得安心。”

　　“你，不是电话里都说好的吗？你这个大骗子。”

　　和不要脸的男人多说一句都是费神，身体一轻，已被他横抱而起，也只好认命地搂住他的脖子，不争气地把脸埋在他脖颈间不住地笑。

　　后背贴上柔软的床铺，头抵着的枕头感觉被人抽走后，随后又塞入了另一个，接着耳畔才响起他向来低柔又撩人的嗓音，

　　“所以，作为赔罪，今晚还是需要你陪着我，让我认认真真睡安稳了，好不好？”

　　——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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