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灯人

　　醇音扒着洞口，狠狠的吃了一惊。

　　他们所立的地方是冰坡的边缘地带，再向前是一道宽阔的沟谷，内里尽是破碎的冰笋林，那些冰笋有的像小山丘一样大，有的像巨松一般又细又长，每根都有尖锐的顶部，其上仅容一足。纵使凝神细看，他也无法在一片白茫茫，亮闪闪的背景下分辨冰笋的位置和形状，冰笋之间还横着数丈深阔的冰沟，里面竖满冰刺，一不小心掉下去，按照醇音凝冰的速度只怕得扎个透心凉，何况还有漫天飓风搅着迷人眼睛的雪星，这到底要怎样过去？

　　君蔼撑着杖站起来：“身法你已经掌握得不错，若能在风中控制身体的平衡，从这里纵跃过去应该不成问题。我示范与你看。”

　　他从洞口出去，下到冰勺的尖部，下面数十丈深是遍布冰刺的鸿沟，前方最近的一根冰笋距他三丈开外。君蔼缓缓吐气，忽然倾身向那冰笋的尖部跃去，并没见他怎样用力，但见雪花卷着他清瘦的身形，将他轻飘飘的推过鸿沟，稳稳的落在那根冰笋上。

　　哦，原来是借用飓风的力量，只要控制好风的角度和力道，稳定好身形，就能一跃很远。

　　他跃往旁边的一根冰笋，回头看向醇音。醇音赶紧对他比了个手势，表示自己明白了。

　　依样下到冰勺里，醇音稍作停顿，先闭着眼睛感受周围风势气流，接着他纵身向前一跃，同时使一支气流转向，在背后和脚下推着他向前，半空里这么踉踉跄跄、歪歪扭扭的一扑，居然也够到了那根冰笋，然而样子不能和师父比，师父是从容优雅的双脚落下，而他——头朝下，大张着双手双脚紧紧地抱在冰笋尖部，朝一旁冰笋上的师父咧嘴傻笑。

　　君蔼着看他：“没关系，熟练就好。”

　　醇音慢慢的调过身，爬到冰笋尖顶，哆哆嗦嗦的向前方眺望。这片望不到头的冰笋林，所有的尖顶都闪着雪亮的冷光，让他想到刀山、钉板这些残忍的刑罚。

　　醇音努力稳住了身形，就听师父说：“接下来要连续的跃过去，距离远的依照方才，近的用身法，注意空中的稳定。”

　　“哦，可是……”醇音眯着眼睛看前路。

　　“你沿着我的路线走，保持情绪平静，如果有危险我会救你。”

　　说罢，君蔼轻身纵起，向着另一根冰笋飞飘过去，刚一落脚又是一跃，这回距离太远，他在半空中使法凝起一根冰笋，落下时刚好踩在其上，紧接着又向侧一跃，稍一停顿再度向前，转眼人已在数十丈开外。

　　再不跟上就很难看清师父和冰雪一色的背影，醇音定定心神，运用身法反转腾挪，姿态不怎么雅观的沿着君蔼的去路步步向前，适应之后渐渐加快，跟上了故意压着速度的君蔼。

　　见他掌握得很快，君蔼暗暗欣慰，又提了几分速度。

　　风势转大，冰笋林里的路径更加难找，君蔼不得不连续的筑起新的冰笋供醇音落脚，消耗越来越大。

　　醇音紧随其后。一片雪星飞过眼前，他眯了眯眼，视线里君蔼的白裘一起，他便向着他刚刚落脚的地方飞跃过去。在空中才发现，这跟冰笋也太尖了些！师父身法已臻化境，踩在上面没有几分力量，而醇音却不行，就这么上去不但鞋底要戳穿，脚也难保完好。可是他已身在半空撞了过去，又没来及御风转向，想在别的冰笋上落脚当然已经来不及。

　　醇音咬着牙，恨不得用眼神把那冰笋的尖融掉。

　　将到未到之时，他忽然想到了办法，用他唯一能够即刻用出的气刃当空一劈，咯的一声，愣是将那尖尖的冰笋头给削掉了一截。可这样一来，他无法保持平稳的身形，被风吹的歪了一歪，最终又是双手双脚的抱在那根冰笋上，下巴还重重的磕在上面，疼的眼泪横流。

　　君蔼折回来，迟疑道：“你没事吧？”

　　醇音抹一把脸：“没……没事。”

　　话音未落，这根纤细的冰笋撑不住醇音的重量，从上开始崩断，醇音无助的挠了一下冰面跟着掉了下去，还好君蔼立刻筑起一根新的冰笋，将他撑起来。

　　醇音这小半天都在高度紧张之中，一停下来就觉得眼前金星乱飞，喉中干涩生疼。他苦着脸问：“师父，还有多久才能出去啊？”

　　君蔼筑了道冰桥过去，见他没什么大碍，回道：“快了，还有半个时辰。”

　　两人稍作休息继续向前，君蔼瞥见他脚步轻盈，身法愈加利落，又提了几分速度，醇音渐渐地跟不上。

　　半个时辰过后，醇音来到了冰笋林尽头。君蔼早已到了，正在查看地势。

　　醇音跑到他身边一看，眼前的景象令他更加头痛。原来，冰笋林的尽头不是什么一望无际的平原或是森林，而是一道十分深邃的冰雪大峡谷！

　　他们站在峡谷的一边，另一边在风雪中难以辨识，看距离是绝对不可能筑冰梯、冰桥过去的。那么，想再向前只能下到谷底？

　　醇音提着一颗心往大峡谷内部看，冰雾弥漫，风雪翻卷，除了茫茫涌动的白色，什么也看不到。

　　君蔼被涌上来的冰雾一冲立刻开始咳嗽。他用帕子掩着口鼻，奇道：“风这么大，怎么还会有聚而不散的冰雾？”

　　“师父，我们要下去吗？我看叶家堡不会在这么险恶的地方，我们还是折回去另寻它路吧。”醇音宁可重新走一遍冰笋林也不想师父冒着病发的危险下去。

　　君蔼说：“这条大峡谷两边望不到头，无论选择哪条路重来一遍，都会通往这里。”

　　“可是这山壁悬直，我们下不去啊，而且这冰雾又冷又浊，师父你……”

　　君蔼打断他的话：“你看那边。”

　　醇音依言向侧下方看去，光秃的山壁上有几团花白的影子。再仔细一看，竟然是几只体型庞大，浑身覆盖着一层厚毛的动物，形似山羊，但比山羊大上许多。它们用细而有力的四足在垂直的崖壁上左右跳跃，十分灵活的向下而去。

　　“这种地方竟然有动物！”

　　“有动物，说明峡谷内并非死地，叶家堡很有可能在下面。”

　　“但是……”

　　“你看那些动物的落足处都是崖壁上露出的冻土石块，我们也可以依照此法下去。”

　　醇音无奈：“好吧。”

　　依旧是君蔼先行，他御风下坠，足尖稳稳的踏在一处微小的凸起，抓稳崖壁，看准下一处后再御风过去，始终不远不近的跟在那群奇异的动物之后。醇音在后追随着，险象百出。他忍不住说：“师父，我们为什么不御冰做出下行的阶梯？就像翻过最开始那道山脊那样？”

　　刚说完就听一阵哗啦啦的声响，下方不远处两只巨大的动物踏碎了落足点，翻滚着摔到了峡谷底部。

　　醇音咋舌，紧紧地攀附着崖壁，说：“脆……脆的？”

　　“此处常年严寒，土石裸露脆弱，冰阶梯不能牢固附着在上，反而会有跌落的危险，就像那两只动物那样。”

　　其余的动物见同伴跌落，纷纷哀嚎着，声音如同牛一般，在峡谷中绵延不绝的回响。少顷，它们已推选出另一头领路的，开辟了一条新路向峡谷内跃下。两人也循着它们的落脚点追随在后。

　　不一会儿已深入冰雾内部，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两人只得跟的更近一些。越往下行，温度越低。沉郁的冰寒之气随着呼吸进入肺腑，随着血液流遍全身，穿多少都不能抵御这种地狱般的寒冷。

　　醇音渐渐的觉得呼吸困难，胸腔里越来越麻木，动作也变得迟滞下来。前头浓雾深处的君蔼更是觉得难捱，用手帕掩着口鼻也不能阻挡寒气的透入，本就脆弱的心肺像被冰过的钝刀子割着一般难以忍受。他松开攀着崖壁的手禁在胸口，企图缓解疼痛，可这样又不得不耗费更多的术力维持身形稳定，不久眼前便开始涌现出大片昏黑，他努力坚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被黑暗完全吞没。

　　上面的醇音正在担心，只见师父身子一歪，便向峡谷内坠落下去。醇音想也不想，纵身跟着跃了下去。御风使自己速度更快，他在半空里抱住了他，大喊：“师父！”

　　君蔼意识只是一瞬的模糊，此时全然清醒，使力反环住醇音的腰，一把扯开胸前狐裘斗篷的带子。

　　师徒二人分扯着狐裘两边，同时御着风，缓缓的降落到峡谷内。一落地，醇音立刻将狐裘围在他身上，手忙脚乱的系好带子，又把帽子扣在他头上。

　　君蔼脸色白的吓人，扶着他喘息许久。抬眼看向周遭，但见冰雾随着风势急速流动，像一层极其细密的雪。举目所及，除了冰雪覆盖的平坦地面，便是白茫茫团团簇簇的浓雾。

　　醇音扶着他：“师父，你可觉得好些？你的手杖呢？等到前面能见到树，我再给你做一根吧。”

　　君蔼点头，两人相互搀扶着向谷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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