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烬

作者:寺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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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囊鉴(二)


      番外·青囊鉴(其二)
      ——鹿鸣于涧,其心如玉,其网如织
      卷首语:在青囊崖,我学会的第一课不是医理,而是人心如药,君臣佐使,相生相克。我以为看透了所有配方,却不知自己早已是他人药方里的一味。

      青囊崖的清晨总是被草木的呼吸唤醒。
      薄雾如纱,缠绕在形似青莲的群峰之间。主峰之巅的瀑布垂落如练,汇入山下碧色深沉的青囊湖。湖岸四周,宁神花在晨曦中舒展瓣叶,止血藤缠绕古木而生,空气里弥漫着清苦而纯净的药香。
      这里是世间罕有的灵地,能自然净化记忆污染。而守护此地的,是灵鹿妖族。
      年幼的苏浣还是只小鹿时,最喜欢在雨后的崖涧边跳跃。她纤细的鹿蹄踏过湿润的苔藓,低头便能嗅到安魂草的甜香,抬头便能啃到金银花的嫩叶。她的母亲——族中最受敬重的医者苏苓,会以温柔的精神意念引导她:
      “浣儿,感受这株七叶莲,它的汁液能安抚狂躁的记忆波动,但若过量,会让人永陷沉睡…”
      那时的苏浣,眼眸清澈如山涧清泉,奔跑时额间的白玉印记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以为这片青崖,会永远弥漫着药香与安宁。
      (一)师尊林清源:理想的罂粟
      苏浣的师尊,青囊崖长老林清源,曾是个风姿卓绝的医道大家。在苏浣母亲惨死后,是他力排众议,将孤僻的苏浣收入门下。
      初时,林清源待苏浣如师如父。他欣赏她惊人的天赋与绝对的理性,认为这是继承衣钵的最佳品质。
      “浣儿,”他常指着典籍上的病例说,“感性是医者的瘟疫,理性才是手术刀。你我师徒,当以这冰冷之刃,剖开世间疾苦的脓疮。”
      他引导苏浣走向一条更为激进的道路——“记忆根源疗法”。他认为,仅仅净化记忆污染是治标,真正的大医,应该修正导致痛苦记忆产生的“人性缺陷”。
      苏浣曾对此深信不疑。她成为林清源最得力的助手,负责记录实验数据,分析药性。她亲眼见过师尊为救治一个因恐惧而癫狂的病人,亲手将其“恐惧”的记忆片段精准剥离。病人恢复了“平静”,但眼神也失去了光彩。
      “师尊,这是……必要的代价吗?”年轻的苏浣曾有过一丝疑虑。
      林清源抚着她的头,眼神狂热:“浣儿,这是进化。无痛无悲,方得永恒宁静。我们正在开创一个新时代。”
      苏浣将这份疑虑压下,归于自己修行不足。她不知道,自己正亲手为师尊的理想大厦添砖加瓦,而这座大厦,即将崩塌。
      (二)师兄苏澈:镜像的敌人
      苏浣有位师兄名唤苏澈,与她同被林清源寄予厚望。与苏浣的“冷”不同,苏澈表面温润如玉,是崖中众多弟子仰慕的对象。
      然而在医道上,两人走向了两个极端。
      一次,他们共治一个因丧子之痛而记忆崩溃的妇人。苏浣主张用药理平衡她体内混乱的记忆能量,而苏澈则提议直接植入一段“子女平安”的伪造记忆。
      “师妹,你的方法太慢,且不能保证她日后不再痛苦。”苏澈微笑,“而我的方法,一劳永逸。”
      “你那是在制造一个拥有虚假灵魂的空壳!”苏浣冷然反驳。
      “灵魂?”苏澈轻笑,“在追求终极疗效的路上,灵魂是第一个该舍弃的冗余。”
      两人不欢而散。苏澈视苏浣为被师尊宠坏、拘泥形式的对手;苏浣则视苏澈为背离医道、走入歧途的危险分子。
      (三)雾楼评估者蒲章:危险的欣赏
      那年深秋,苏浣代表青囊崖出席三方医药会议。在巡天司与天枢阁为资源争执不休时,唯有她全程冷静列举数据,撕碎了各方包裹在华丽辞藻下的私心。
      会议结束后,一个青衣男子在回廊拦住了她。
      “苏姑娘的数据,比在座诸位的承诺可靠得多。”蒲章的语气平淡如水,“只是在这世上,太过清醒的人,往往要么成为执棋者,要么成为棋盘上最先被舍弃的棋子。”
      苏浣停下脚步:“我只负责呈现事实。棋局如何,与我无关。”
      蒲章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楚大家常说,世间万物皆可为棋。而一枚知道自己是一枚棋的棋子,往往能带来最多的...‘变数’。”
      此后,苏浣偶尔会收到匿名寄来的珍贵医案。她知道这来自蒲章,也清楚这是雾楼的“投资”。她坦然收下用于研究,内心却始终保持着最高警惕。
      (四)狼族少主厉战:沉默的见证
      去年严冬,苏浣随林清源北上为狼族少主厉战疗伤。这位少主在与忆噬者的战斗中受了重伤,体内侵入了诡异的记忆毒素。
      治疗过程极其痛苦,当苏浣进行到最关键一步时,厉战的身体因本能而剧烈颤抖。
      “别动。”苏浣的声音没有温度,下针的手却稳如磐石,“肌肉紧绷会加速毒素扩散。若你不想废掉这条手臂,就忍住。”
      厉战奇迹般地放松下来,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
      伤愈后,他对苏浣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眼里只有‘伤’,没有‘我’。”
      不知是褒是贬。
      当那封密报送到苏浣手中时,她正坐在药庐里研磨药材。信上详细记录了林清源近期的禁忌实验——用活体进行记忆剥离与重塑。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师尊教导她时写的笔记,师兄激进的研究方案,还有蒲章送来的那些关于记忆稳定性的危险文献。
      忽然间,她明白自己早已身处一张巨网之中。
      师尊的理想主义是经线,师兄的功利主义是纬线,而雾楼冰冷的注视,是悬在这张网上方的无形之手。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站在网外观察的医者,此刻才惊觉自己不过是网中一个关键的节点。
      她取出母亲留下的那截“清心鹿角苷”,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
      理性告诉她,师尊的路已入邪道,必须阻止。
      数据告诉她,师兄的方法同样危险,需警惕。
      直觉告诉她,蒲章的“欣赏”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将鹿角苷紧紧握住,指节发白。
      这一次,她不仅要“诊断”师尊,更要在这张自己身陷其中的巨网里,剖开一条生路。
      完成这场对所有人,也是对她自己的——
      刮骨疗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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