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留芳

　　“今夜。”

　　卢罕面色凝重，毫不犹豫地指向东南方向，“他们的行进速度极快，黄昏便能抵达二十里之外。夜晚，是亡命徒动手最好的机会，能掩盖他们的行踪，也能放大我们的恐惧。”

　　“今夜？”陆凝的心猛地一沉，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如此确切的时间，还是让她呼吸一窒。

　　她没想到敌人的动作会如此之快，快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确定。”卢罕重重点头，“风里有股不寻常的味道，是血腥味和金属摩擦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我不会判断错。”

　　时间紧迫，陆凝立刻转身，快步走向王帐。帐内，气氛凝重。

　　她站在简陋的兽皮地图前，目光扫过面前的每一张面孔，声音清晰而迅速地分配任务。

　　“卢罕，你立刻带人准备所有可用的火把、弓箭，所有能用的武器。除了老人和小孩外，有行动力的皆装备上武器，铁器不够就用硬木削尖，做成木矛。在大帐周围设置新的围栏，要尽可能高，装上铁蒺藜，一定要在敌人到来前完成第一道防线！”

　　“是！我马上去办！”卢罕抱拳领命，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甲胄发出铿锵的摩擦声。

　　“我没有办法指挥你们上弦月做什么，”陆凝转向角落阴影中那个浑身藏在黑衣中的身影，“所以，请你们随机调配，尽可能地保全所有人。”

　　黑衣人并未作答，点了点头，消失在了黑暗中，仿佛不曾出现过一般。

　　“双儿，”陆凝从怀中取出一个密封的小陶罐，郑重地递过去，“这里面是我之前用毒蝎和几种毒草调配的毒药，见血封喉，毒性剧烈。你负责，小心地将药液分发给每一个持有武器的人，让他们涂抹在刃口上。记住，千万小心，自己绝对不能触碰，分发的时侯也要用棉布裹手。”

　　双儿看着那不起眼的陶罐，仿佛捧着千斤重担，她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发紧：“好的，我马上去。”

　　“花潋，”陆凝继续道，“你立刻准备急救的药品。今晚随军，随时准备救援。”

　　花潋眼神坚定，简洁地回应：“明白。”

　　“白儿，”陆凝最后看向姜白，“安抚人心的工作至关重要，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好。”

　　姜白握住陆凝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用力点头，“陆姐姐，你放心，我会用我的方式，尽力让每个人心中保有光明。”

　　最后，陆凝叫住了穆离笙，“阿穆，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穆离笙立刻挺起单薄的胸膛，脸上带着一种被委以重任的激动和决然：“姐姐你放心！就算是拼上我这条命，我也一定会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

　　陆凝她伸手揉了揉他粗硬的头发，语气放缓：“没那么严重，我要你活着完成任务。”

　　她压低声音，“我之前偷偷试验调配火药的时候，你在旁边帮忙，还记得大概的配方和步骤吧？”

　　穆离笙用力点头：“记得！硝石、硫磺、木炭，比例我都记在心里了！”

　　“很好，”陆凝赞许地点点头，“你立刻去找我藏在王帐后面那个小仓库里的材料，按照记忆中的方法，小心配制一些出来。不要多，但要确保够用。然后找一些商队留下的爆竹，把里面的火药换掉，做成威力更大的‘爆雷’。你挑选一队手脚麻利脑子最机灵的孩子，教会他们怎么点燃，怎么投掷。记住，安全第一，绝对不能在自家营地里出事！”

　　“是！姐姐！我都记着了！”穆离笙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帐内暂时只剩下陆凝一人。喧嚣被隔绝在外，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和压力瞬间将她包裹。

　　她走到帐边，望着外面已经完全漆黑的天色，只有零星的火把在风中摇曳，如同她此刻忐忑的心。她不由自主地摩挲着腰间那枚冰凉坚硬的狼纹令牌，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莫苏勒指尖的温度。

　　莫苏勒，你若再不回来，恐怕这里明天就只剩下一片焦土和尸体了。

　　夜色渐深，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陆凝安排好防务后，抽空来到了临时安置老弱妇孺的最大那座帐篷。帐内点着几盏昏暗的油灯，空气中弥漫着奶腥味、药味和孩子们压抑的抽泣声。甘婆婆坐在角落，一下一下拍着一个不安扭动的婴儿。阿璃正趴在她膝上，听到脚步声，立刻抬起头，看到是陆凝，马上跑了过来，小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角，身后跟着一直走路都不稳的小狼崽。

　　“娘亲？”阿璃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安和困惑，“我们为什么不住在王帐里了？那里有王上给我做的小马……”

　　陆凝蹲下身，平视着她清澈的眼睛，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伸手整理着她跑乱了的发辫，“因为最近天气热了，王帐里钻进了一些讨厌的小虫子，叔叔阿姨们正在里面打扫呢，弄得尘土飞扬的。”

　　她试图让语气轻松一些，“你看，在这里多热闹啊，有这么多阿婆阿爷，还有小朋友陪你玩，不好吗？”

　　“没有不好，”阿璃用力地摇着头，小脸异常认真，“阿璃喜欢和大家在一起。阿璃会帮忙照顾好阿婆阿爷的。”

　　也许是小孩子对危险有着天生的直觉，她突然更紧地抓住陆凝的衣袖，声音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娘亲……你……你不和我们一起待在这里吗？”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陆凝强装的镇定。她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枚样式别致的璎珞，下面挂着一块刻有狼纹的玉。

　　“阿璃，你看，还记得这个吗？是王上送给你的。”

　　“嗯嗯！”阿璃小心翼翼地接过玉坠，她很喜欢这个雕着小狼的漂亮石头，经常攥在手里玩，莫苏勒便送给了她。

　　“阿璃，你知道吗？拿了狼纹玉坠的人，就是部落里的小英雄，要承担起很重要的责任。”陆凝的声音轻柔却无比郑重，她直视着阿璃的眼睛，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那么，我们的小英雄阿璃，可以帮娘亲一个非常重要的忙吗？”

　　阿璃被“英雄”和“责任”这样的字眼激励了，立刻挺起小胸脯，用力点头：“嗯！娘亲你说！阿璃一定能做到！”

　　“好孩子。”陆凝将玉坠挂在女儿的脖子上，玉坠贴着她小小的胸膛，“答应娘亲，今夜，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情，无论你听到什么声音，你都要带着帐篷里所有的小朋友，绝对、绝对不可以离开这个帐子一步。你要替娘亲，守护好这里的所有人，可以吗？”

　　阿璃低头看了看胸前的玉坠，又抬头看了看母亲严肃的脸，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但最终还是重重地点头，稚嫩的声音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坚定：“娘亲放心！阿璃是英雄，阿璃会做到的！谁想出去，我就……我就叫阿赞咬他！”

　　她脚边，那只已经长出几分凶相的小沙漠狼幼崽阿赞，适时地龇了龇牙，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陆凝心中一酸，将阿璃紧紧搂在怀里，片刻后松开，起身向一直默默注视着她的甘婆婆深深一礼：“甘婆婆，阿璃，就拜托您了。”

　　甘婆婆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她伸出枯瘦的手，紧紧握了握陆凝冰凉的手指，声音沙哑而充满慈爱：“孩子，你们你们也要好好的啊，一定要安全地回来，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肉汤等着你呢。”

　　陆凝的鼻子更酸了，这样的话也是阿婆常说的，眼前的老夫人仿佛一瞬间和记忆里的形象有了重合。

　　她不敢再多做停留，毅然转身，掀开帐帘，步入了冰冷的夜色中。帐内温暖的灯光在她身后合拢，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离开大帐，陆凝径直奔赴营地最前沿的防线。卢罕已经将能战斗的守卫和青壮年男子分成了三队，正在火光下分发着为数不多的铁制武器和大量的木质长矛、弓箭。气氛肃杀，没有人说话，只有武器碰撞的叮当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支特殊的部队——狼。虽然莫苏勒已经将用于作战的狼尽数带走，留下来的大多都是牧民们养的，性情温顺少有攻击性，但狼毕竟是狼，即使没有在战场上厮杀过，守卫领地的本领是刻在骨血里的。

　　“卢罕，”陆凝走到他身边，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将一件轻皮甲套在身上，然后将莫苏勒留下的那把鎏金匕首牢牢插在腰间最顺手的位置，“所有的守卫和战斗指挥，全权交给你了。你是王上最信任的勇士，经验丰富，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让信任我们的族人失望。”

　　卢罕没有多言，只是重重地捶了一下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的眼神如同黑夜中的磐石，坚定而可靠。

　　他转身，像一头融入阴影的孤狼，迅速消失在阵地的各个角落，开始检查防务。跟随莫苏勒南征北战多年，血腥和厮杀才是他最熟悉的领域。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呼啸。突然，一道刺眼的亮光撕裂了漆黑的夜幕，带着凄厉的尖啸，划出一道抛物线，最终扎在营地外围的围栏上，燃起一簇火焰！

　　“敌袭——！”哨兵声嘶力竭的呐喊划破寂静。

　　几乎在同时，卢罕如同炸雷般的吼声在黑暗中响起。

　　“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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