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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姐姐姑,你今天看起来好开心,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瞧出来的?”纪棠瞧着阿元的手,垂眼看着他问。早晨尚未睁开眼,饭菜香气便钻过窗户,屋外,明梧含笑坐在凉棚下等她。他安然无恙回来,她心中自然开心。
“你看你,眼睛又开始笑了,我喊你姐姐姑,你也一点不纠正。”
“阿元啊,”纪棠抚摸着他桃心儿头,语重心长,颇有长辈风范地教导,“如若一个小姑娘害怕虫子,你天天变着法子找虫子吓唬她,总有一天她会亲手捏着虫子,塞到你嘴里,捉弄人不是一件可以偷懒的事,你不能一直吃老本。”
今日晴好,辰时的太阳又大又圆,像张摊开的烧饼挂在东天,阿元脸蛋被照得红扑扑的,纪棠没忍住,腾开手捏了一把,只觉得跟摸豆腐似的,又嫩又滑,软中带韧,于是两只手捧了他的脸,狠狠一番揉捏。
“不是面团啊!你这个疯子赶紧放开我的脸!”阿元面颊快被纪棠挤压成马脸了,他忙扭着身子躲开她魔爪。
“你娘肯定不放心疯子带你去花灯会玩,你既这样说了,便自己去买灯吧。”
跑出几丈远的阿元停住脚,回头见纪棠站在原地,手指勾住荷包系带,沉甸甸的荷包垂在她指间晃来晃去,如荡秋千。
那里头可都是灵石,能买好多漂亮花灯呢!花灯会他可以偷溜进去玩儿,但里头的小玩意,没有纪棠,便只能站在一边眼馋了。
阿元一步一挪移到纪棠面前,轻轻拉起她手,放在自己脸上,“姐姐,你喜欢阿元,阿元心里头欢喜得紧,阿元脸蛋揉起来舒服,屁股上头肉更多,揉起来肯定更软更弹,姐姐你要不要试一试?”
在比女孩还甜软的嗓音,比小鹿还清纯的眼神下,纪棠毫不客气一掌拍在他翘起的小屁股上。
嗯,手感的确比脸蛋好。
二人玩闹间,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环在纪棠腰上。
纪棠一惊,以为遇到鬼怪袭击,掌心随即凝了法力便侧身打去。
“瞧清楚人了吗,你就动手?”乔芸芸按住她手腕,责问道。
“棠儿,是我们啊,我和芸芸来看你了。”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垂在小雪背后,似也感觉到主人愉悦情绪,小幅度扭动着。
纪棠挣开乔芸芸束缚,看向少女,“出现时别不声不响,眼下要到中元节了,别扮鬼吓唬我。”
“你冤枉人,”小雪半个身子贴在纪棠怀里,环抱她腰的手紧了紧,“我和芸芸喊了你好几声,你一直没听见,我们才上前的。”
见小雪委屈,纪棠心立刻软下来,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肩,一通道歉。
“你刚才说,晚上要带他买花灯,是真的吗?我也想去。”小雪娇小的身子像小虫子般在她怀里又蹭又扭。
纪棠双手按了她肩膀,笑道:“好好好,一道去,人多热闹,街市上给你买个大大的兔子灯,不止花灯,你看上的好吃的好玩的,也一并买了。”
小雪脸上绽出笑容,红红的眼眸弯成月牙,纪棠扫了一圈,见只有她和乔芸芸,没有青越身影,问道:“他飞这么慢?现在还不到。”
“青越来不了了。今早儿华玦练习术法,一不小心失了准头,火球飞出后在天上乱窜,他刚好飞过,被火焰烧了翅膀,从空中跌下摔在树上,小腿骨断了,如今正在树窝里养伤。”小雪解释道。
“伤得重不重?”
“不重,芸芸看过了,只要养个一两月就能好。”
“那就好,”纪棠悬着的心放下没一会儿,眉头忽然皱起,“控火术这种术法,初阶便能应用自如,华玦已达三阶,他不会是故意报复青越吧?”
小雪轻轻摇头:“不会的,那火球伤了青越不久,立刻调转过来扑向华玦,不偏不倚打他脸上,烧得他脸黑如炭不说,头发几乎全部着火,燃得一根不剩,他捉弄青越,犯不着把自己害成光头啊。”
“光头?”纪棠微滞,随即笑出声来。“他最好面子,头上一毛不拔,不得着急死?”
小雪点头赞同说:“的确着急,他一大早就捂住脑袋找兰佩清君和神女想办法,神女用幻术为他变了顶假发,戴上去很逼真,可惜走动时,遮住了这边头皮,那边却又露出一块。”
“神女叫我们来问你要点生发药膏。”边上一直没说话的乔芸芸忽然开口,摊开手对着纪棠,“给我。”
从乔芸芸和小雪来,纪棠注意力全被二人吸引去,阿元自觉无趣,找了处草丛坐下,低头看几只小蚂蚁扛着刚捕获的小虫子回家。
忽然,一道黑影笼在蚂蚁上,他抬头,看见少女红红的眼瞳。
“你来干嘛?”不算友好的语气。
“不干嘛,她们要说话,我不打扰。”
“哦。”阿元捡起一截木棍,把虫子拨飞,骤然失去猎物的蚂蚁们,四散而去。
那边,乔芸芸已收回手,双臂横抱胸前,褐色眼瞳在阳光下清澈干净,泛着冷意。
“谁教你冷脸求人办事的?”纪棠问。
“你爱讨好她,这机会难得,该你求我才对。看在你们认识多年的份上,跪地磕头就免了,东西给我。”乔芸芸讥讽着。
她知道的纪棠,徽息神女要她如何,她便如何,比木偶还听话。她被她带回守护神山,却又好像永远困在了柳安街。
那些施舍般的恩惠真须她如此偿还么?
明明对徽息神女而言,不过是捡回只小猫。
正思索间,面前多出一个浅灰色瓷瓶。
乔芸芸一看,是纪棠递过来的。
“我没脱发困扰,生发药膏还是许多年前配制的,药效不知如何,剩下半瓶,让他用着试试。”
乔芸芸冷冷看她,眼底却极快地闪过一丝恼怒和无奈。她料到纪棠会给,但这不耽误她生气。
“喂!你拿了我东西,谢谢都不说一声就走?有没有礼貌啊!”纪棠对着乔芸芸背影大喊,忽想到什么,疾步上去挡在她身前,“等等,我还有事。”
“说。”
“叶绯玉你见了吗?他整个人瘦骨嶙峋,像话本里快被妖怪吸干精气的书生,剑印在他身上已种下六七年,他如今孩子也不小了,你看……”
“你的意思是让我解开剑印?”
“我知道你针对他是替我出气,我气已消了,这惩罚到此为止吧。”纪棠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乔芸芸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瞬也不瞬。
仿佛过了一刻钟,仿佛过了一时辰,纪棠分不清了,一秒与一秒间的间隔,像被面馆师傅揉搓的面团,始终拉长延展,永远触碰不到彼此。
比起冷嘲热讽,纪棠更怕她这样沉默,这总会让她想起那个深埋心底的夜晚。
“叶绯玉你放过了,谢仪呢?需不需要我找个神医,治好他左眼睛?毕竟他瞎了许多年,也不欠你了。”
乔芸芸语气淡定,是比平时还深的冷静,纪棠却狠狠一痛。谢仪是她们二人间永远的创伤,这根扎在彼此心上的毒刺,每被提及,就往血肉里又刺一分。
谢仪喜欢那竹剑舞剑的少女,少女也是喜欢他的吧,不然又怎会在他教她画符纸时,驱使竹青剑分开二人?
而后她也是这样,握住剑柄后冷冷看她,一言不发,下一瞬毫无征兆转身离去,任她怎么喊,青衣少女再也没回过头。
“呵。”
一声轻嗤打断纪棠如麻思绪,她看见乔芸芸离去的背影。
“用不着找神医,有秀云珠在,随便施点法力上去,谢仪便能瞧见天光了。你不是要救他们么?拿去吧。”
一颗碧绿色珠子在地上滚了几滚,停在纪棠脚边,正是道尘药老费劲心思也没摸到的秀云珠,纪棠弯腰捡取之际,乔芸芸冷笑着远去。
叶绯玉白日里总不在家,想解开他的剑印需等他回来,秀云珠在纪棠手中,寒冷光滑如同冰塑,她握紧了几分,往荷倾房里走去。
荷倾手捏针线,正在缝制衣裳,布料不多,色彩绚烂,看来是给阿元准备的。见有人来,她起身行礼,又被纪按住坐下。
丹药吃着,荷倾面色红润不少,但周身仍被病气笼罩。
纪棠也不废话,拿出秀云珠,轻念咒语后,珠子随即飞至半空,一束纯白的光辉洒在荷倾身上,照得她如同月下仙子。
点点金光从荷倾胸腔冒出,萤火般汇集成团,形成西瓜大的光球,秀云珠上下轻颤,纯白光芒耀眼无比,瞬间掩盖住金光。
荷倾嘴角逸出一丝黑血,昏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只觉得神清气爽,一身轻松,感激地看向边上喝茶的纪棠。
“不用多说,阿元常和我说你做菜一绝,我心心念念许久,等歇息好了,可要好好做出一桌来。”
纪棠微笑着走到她床边,指尖凝上法力,划破荷倾腕上肌肤,滴殷红血珠没有落地,而是凝聚成一,绕主人旋转一周后,落在她眉间。
“用你自己精血合以七星铃术法,他即便找到你,也会顾忌这法器的主人。”
荷倾看着纪棠亮亮的眼睛,心中她已知道自己是上官麒所伤,沉吟片刻,缓缓道:“不必为我担心,陛下那日喝醉了酒,下手才没轻重,并非真要取我性命。”
“可他几乎害死了你!”
“并非为他开脱,我看到那样的事,但凡换了王后或殿下,我必然没命,陛下算是很仁慈了。”荷倾苦笑道。
“你看到了什么?”纪棠下意识追问,见荷倾眼中顿时盛满纠结,她忙笑了笑,“我随便问问的,你不用为难。各族秘辛我听过不少,不缺你们孔雀王族。只是我听道尘药老说,你受伤很重,能维持下来,是因为另有人给你疗伤?”
荷倾点点头,眼眶里竟闪烁出泪光,纪棠心中一紧,想到道尘药老说那人给荷倾注入的法力甚是微弱,自身似带有严重内伤。一面替荷倾擦泪,一面安慰她道:“别担心,他在哪儿?秀云珠可以治好你,他的身体也一定有办法。”
荷倾攥着纪棠手腕,泪落难止,将手绢晕湿大块,“你救不了他的,没人能救得了他……”
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纪棠心中,她猜测道:“你窥见的秘密,和救你的人有关系?”
“何止是有关系?他是这桩孽缘里最大的受害者!”荷倾哽咽,话语却清晰无比。
“是……沉宣?对吗?救了你的那个人是沉宣?”纪棠虽在问她,心中已肯定这个答案。
盈蕊夫人、紫商王后、迁凌、沉宣……一张张面孔极快地在纪棠脑海闪过,雪天望向少女背影的哀伤眼神,紧拥女儿时不甘落下的泪,青越口中化为鱼食的残躯,台阶上递出点心的儒雅一笑……最终,这一切缩小聚合,凝成一块手帕。
紫色的手帕,绣了棋局和花蕊。守神山的碧竹下,手帕的主人,一个紫衣女子曾用它为她温柔地擦去泪。
明梧成人礼上,紫商王后坐她近旁,二人除礼节性一笑外,再无其他交流,她以为紫商王后忘记了这段往事,其实是她遇见的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迁凌的妻、紫商的姐姐、沉宣的母亲、上官麒真正爱慕的女子——盈蕊夫人。
纪棠看到幻梦浮生中,上官淮柔拉着一人逃离百淬宫,为了他甚至不惜剑指上官柳。她想带沉宣离开百淬宫,这个他从小长大,最终却要审判他的地方。发现斗篷之下是盈蕊夫人后,惊怒之中更是绝望。
那个紫衣女子,真相信她丈夫背叛了王族么?迁凌去时,她是难过多一些,还是庆幸不用跟不爱之人相处多一些?她眼睁睁看亲生儿子受骨玉之疽摧残,对他父亲又会有几分真心?
荷倾说的对,她救不了沉宣,也没人能救得了他。秀云珠不行,明梧带回来的凝露春华一样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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