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枯木

　　西泊勒比海。
　　阿莱特斯坐在岩洞里一个巨大的砗磲上，她青蓝色的脸上沾染了几抹血迹。
　　阿莱特斯毫不在意地将脸上的血抹去，接着她将手放在砗磲边的海水里洗了洗，仔细地将手上的海水擦干后，轻柔地擦拭着伊诺亚的脸。
　　砗磲空间有限，阿莱特斯将鱼尾化为双腿，将伊诺亚尾巴沾上的碎石沙屑一一摘掉后将她的尾巴也收进了砗磲里。
　　伊诺亚累极了，乖乖地蜷缩在阿莱特斯的怀里沉沉睡着。
　　接连几天没有进食，疲惫席卷了阿莱特斯的身体。
　　海妖们伤势不一，没有海水滋润，他们的皮肤开始脱水干裂，原本就不乐观的伤口愈加恶化，疼痛使他们忍不住痛呼出声。
　　她没有管其他海妖，划破自己的手腕，将流出来的鲜血滴进伊诺亚干燥起皮的嘴唇上。
　　伊诺亚也脱水了，她靠休眠来勉强维持生命活动，但也撑不了多久。
　　再这么下去，他们全部都会被困死在这里。
　　鲜血滴落的声音萦绕在每一只海妖的耳边，他们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但没有一直海妖敢有动作。
　　滴了几滴血后，阿莱特斯舔了舔自己的手腕，伤口很快便愈合了。
　　她双手环住伊诺亚的上半身，将脸放在伊诺亚的肩窝里也闭上了眼。
　　见阿莱特斯闭眼，海妖们都默默安静下来，除了不时传来幼崽小声的呜咽之外，洞穴里安静不已。
　　阿莱特斯真的累了，没一会儿便陷入了一场梦。
　　梦境混乱不堪，卡尔克的脸时不时地出现。
　　遍地都是尸体和鲜血，耳边不停地响起苍蝇的嗡嗡声。
　　阿莱特斯睡梦中都紧皱着眉。
　　等到一切过去，她梦见了小时候。
　　小阿莱特斯总喜欢待在远离族群的珊瑚堆里，她可以独自一人看一天海葵捕食，看沙银鱼成群结队地穿过洋流，看灯塔水母慢悠悠地晃荡。
　　直到有一天她的身边突然出现一只鲛人。
　　鲛人什么都不懂，也不会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跟着她。
　　但是被缠久了，小阿莱特斯渐渐的也开始和那只鲛人说话，即使大多数时候是自言自语。
　　又过了很久，鲛人终于学会了说话，叫着阿莱特斯的名字。
　　小阿莱特斯板着脸说：“又蠢又没礼貌，叫姐姐。”
　　“……姐、姐？”

　　有一天阿莱特斯不见了，伊诺亚在海底的一个隔水岩洞里找到了她。
　　小阿莱特斯黑着脸：“我讨厌那群自以为是的雄性，看着就让人恶心。”
　　伊诺亚歪着头，一脸迷茫
　　后来，伊诺亚成为了雌性鲛人。
　　小阿莱特斯问她：“喂，你不会喜欢我吧？”
　　伊诺亚：“嗯……”
　　“你要是喜欢我，我就不和你玩儿了。”
　　伊诺亚摇头：“不喜欢。”
　　“哦。”
　　在伊诺亚第一次哭的时候，小阿莱特斯摘下了她挂在睫毛上的珍珠，让她以后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不可以哭。
　　因为她的眼泪是星星，星星要挂在天上，不可以落在海里。

　　梦里的一切光怪陆离，即使睡着，也觉得很疲惫。
　　突然，阿莱特斯突觉嘴唇一阵湿润。
　　她警觉地睁开眼，一把抓住了一只在她面前的手。
　　被抓住的海妖吓了一跳：“siren……”
　　那只海妖的手腕还在流血，阿莱特斯尝到了一股铁锈味：“你在做什么？”
　　“我们……担心您的身体。”
　　阿莱特斯环视一周，海妖们都一脸紧张地围在砗磲旁边，除了喂血的这只海妖以外，没有一只海妖触碰砗磲。
　　那只海妖一脸心疼地用被腐蚀溃烂的手掌接住流下来的血，唇色苍白。
　　“siren，不要浪费了……”
　　阿莱特斯没有动作，那只海妖傻傻地捧了很久，突然看到自己脏污的手心才好似发觉了什么：“……脏了。”
　　阿莱特斯久久地看着他，将伊诺亚轻轻地放在一边，取了一捧海水净化后小心地将那只海妖的手仔细洗干净。
　　“我不需要。”
　　阿莱特斯回到了砗磲里，将伊诺亚抱在怀里。
　　海妖们不再说话，无声地接受死亡的命运。
　　他们知道，他们都会死在这。
　　一股压抑低沉的氛围在洞穴里弥漫着。
　　“姐姐……”
　　伊诺亚喊着阿莱特斯的名字，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醒了？”阿莱特斯扯了扯唇角，“睡得好吗？”
　　她的嘴唇同样脱水干裂，只是微微笑了笑便传来一阵刺痛。
　　伊诺亚醒来后依旧一脸疲惫，她点了点头。
　　阿莱特斯牵着伊诺亚站起来，即使嘴唇一阵刺痛，也笑着拍了拍伊诺亚的头道：“乖。”
　　她深深地注视着伊诺亚，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刻在心里。
　　接着，她捧起伊诺亚的脸，盛着大海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伊诺亚。
　　阿莱特斯看了很久，最后慢慢地靠近伊诺亚。
　　伊诺亚不明所以，但是没有躲开。
　　阿莱特斯干涩的嘴唇在伊诺亚的额头印下了一个极近珍重的吻。
　　“伊诺亚，你喜欢我吗？”
　　伊诺亚愣了愣：“……不喜欢。”
　　听到伊诺亚的话，阿莱特斯笑了笑：“不喜欢啊，不喜欢就好。”
　　“不喜欢，就不会难过了。”
　　伊诺亚听不懂阿莱特斯的话。
　　阿莱特斯没再多说，道：“伊诺亚，你要乖乖地在这里等我。”
　　不知道为什么，伊诺亚不想放开阿莱特斯的手。
　　但阿莱特斯哄着她松开了手：“乖，伊诺亚，放开我。”
　　伊诺亚不明白阿莱特斯说的话，不明白阿莱特斯眼睛里复杂的情绪，不明白阿莱特斯为什么亲她，不明白阿莱特斯为什么要她松手。
　　就像她不明白同伴为什么嘲笑她，为什么驱赶她，为什么不让她回家。
　　不明白阿莱特斯为什么要离开她。
　　她只能看着阿莱特斯走远。
　　“伊诺亚，不要过来。”
　　她看着阿莱特斯跳进海水里。
　　阿莱特斯的双腿在她跃起的时候化成一条美丽的鱼尾，在空中划过一道暂留的蓝光。
　　一时间，西泊勒比海中的所有银水都疯狂地涌向阿莱特斯。
　　不过这不是净化，而是吸收。
　　海水里的银水从阿莱特斯的皮肤钻进她的身体，慢慢侵蚀着她的每一寸皮肤。
　　阿莱特斯的鱼尾亮起一道光芒。
　　这些进入她身体的银水与她的身体剧烈反应着，每一滴溢出的鲜血都散发着幽蓝的冷光，像是在燃烧。
　　随着阿莱特斯痛苦的怒吼，她的身体完全被这种冷焰吞噬，与它们一起溃散。
　　阿莱特斯像深海里的太阳一般发出耀眼的光芒，银水蜂拥而至，在蓝焰的照耀下泛着一股冰冷的寒光。
　　所有海妖们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被这一壮观的景象深深震撼。
　　他们的眼眶干涩无比，早已流不出一滴泪水。
　　伊诺亚第一次不听阿莱特斯的话，她疯了一样跳进满是银水的海里，却感觉一股温柔的力量将她包裹，隔绝了一切伤害。
　　“阿莱特斯——！”
　　伊诺亚用尽全力游向阿莱特斯，她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一切安静下来，海水重新变得澄澈干净，只有一条泛着光泽的项链晃荡着下沉。
　　那是一天很简单的细绳，绳子上挂着一枚不规则的珍珠。
　　伊诺亚呆呆地伸出手，项链慢慢地落在了她的手心。
　　伊诺亚的眼眶泛起一阵水雾，模糊了她的视线。
　　接着，一阵钻心的疼痛从眼睛传来。
　　那层水雾直至凝结，也没落下。
　　凝结的珍珠质刺破了伊诺亚的眼睛，将她的眼球包裹。
　　滴滴青色的血珠飘散在海里，像是泪。
　　伊诺亚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她捧着那条珍珠坠链，低着脑袋，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迷茫的无措。
　　“阿莱特斯，星星……掉下来了。”
　　*
　　木屋突然被敲响：“洛尔？”
　　木屋里安安静静，没有回应。
　　艾里斯看了一眼身旁的里苏，又试着敲了敲门：“洛尔，你别着急，说不定特维里斯只是出去逛逛，很快就会回来的。”
　　木屋里依旧安静，艾里斯有些担心。
　　就在他准备推开门进去的时候，门缝里突然冒出一阵光芒。

　　洛尔紧闭着眼，仰着头缓缓浮在空中。
　　他找遍了所有地方，不仅找不到他，甚至连特维里斯的气息都感受不到。
　　就像是有一股神秘力量抹去了特维里斯的存在一般。
　　洛尔眉心处的一枚翠绿的印记亮起，紧接着，一缕光芒从他的眉心溢出，逐渐汇聚成一枚心脏形状的绿色宝石。
　　宝石里蕴含着强大的生机和力量，在一片光芒的笼罩下缓缓跳动着。
　　洛尔的脸上浮现了许多金色纹路，散发着淡淡金光，从下颚一直爬到眼角。
　　洛尔正尝试着将自己的力量与特维里斯的心脏进行链接，从而找到特维里斯在哪。
　　但一股极为强悍的力量阻止他进一步靠近。
　　洛尔闷哼一声，唇边溢出鲜血。
　　他的精灵翅膀在身后被迫展开到极限，翅沿的金色花纹像呼吸一般闪烁着光芒，淡淡的冰蓝偏光神秘而又美丽，神圣的气息扑面而来。
　　随着洛尔的一声暴喝，那股阻拦的力量顿时破碎消散。随即，一阵刺眼的光芒将他吞噬。
　　再睁眼时，一座巨大的古堡出现在洛尔面前。
　　“洛尔？这是哪里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洛尔回眸，发现是艾里斯和里苏。
　　艾里斯摸了摸胳膊，不自觉地向里苏的方向靠近：“这到底是哪儿啊？怪阴森的。”
　　他纳闷道：“我明明刚才还在精灵之森的，奇怪……”
　　洛尔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了那座神秘的古堡：“这里应该是血族的领域。”
　　特维里斯一定在这里。
　　“血、血族？”
　　听见这两个字，艾里斯不禁打了个寒颤：“不能吧？”
　　洛尔不再说话，而是抬脚向那座古堡走去。
　　见洛尔离开，艾里斯连忙拉上里苏：“诶，等等，洛尔！”
　　随着离古堡的距离越来越短，一种压抑的氛围逐渐浓郁。
　　这座古堡周边环绕着一股阴暗的陌生气息，墙壁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暗红色，当他们靠近时，一阵悠扬的钢琴声传来。
　　艾里斯有些不安。
　　里苏牵住他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艾里斯的手背。
　　他们走到古堡的黑色镂空铁门时，大门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洛尔神色冷凝，嘴唇抿成了一条近乎冷漠的直线。
　　进去后面前是一个旧世纪的小型舞会池，墙壁上爬满了蔷薇花纹，酒红色的地摊从舞厅一直铺到旋转楼梯，暗红色的基调显得这里像一个巨大的蔷薇巢穴，精致繁华的装潢无不透露着主人的富有。
　　在舞厅的正中央，架看起来便价值不菲的钢琴不断地发出着悦耳的音乐，但那架钢琴前并没有演奏者，黑白琴键自顾地飞速跃动。
　　舞厅里亮着几盏烛灯，忽明忽灭的灯光并不明亮，周围的一切都昏暗不已，只能勉强看清一切。
　　“这座城堡好像怪怪的……”
　　艾里斯刚开口，这时一个衣着华丽，脸上戴着一个白色羽毛面具的身影突然出现。
　　她的半张脸隐藏在面具下，只露出一只血红色的唇和尖尖的下巴。
　　她抬起葱白的十指在琴键上灵活地跳动，身上的蕾丝礼裙像是干涸的血的颜色，繁杂的褶皱重叠像是一朵盛开的蔷薇，与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
　　她专注于手下的琴键，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城堡的来客。
　　艾里斯声音颤抖，小声问道：“她……她是人吗？”
　　里苏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她没有呼吸。”
　　洛尔地盯着那位演奏者，浑身肌肉紧绷。
　　他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慌或恐惧，他的脸上只有一种对危险本能升腾起的、冰冷的极致警惕与威严。
　　耳边的音乐声越来越急促。
　　突然，那位演奏者重重地落下手指，巨大的尾音在耳边炸开。
　　洛尔的余光发现此时舞池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艾里斯与里苏不知影踪。
　　接着，演奏者缓缓起身，一种略带娇俏的女声在洛尔耳边响起：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城堡里，有一位美丽的公主。”
　　她的音色十分动听，像一个顽皮的小女孩：“有一天，公主被一枝蔷薇刺破了手指，从此失去了光明。”
　　“然而，邪恶的魔法师垂涎公主的美貌，想要将公主抢回高塔。”
　　“不过，在舞会开始的那天，会有一位英勇的王子带着仆人来到城堡，杀死邪恶的魔法师。”
　　随着她的话语响起，城堡里的一切开始发生了变化。
　　墙壁上的烛灯接连点燃，舞池中央的琉璃水晶灯照亮了一切。
　　舞池上隐约出现了许多隐隐绰绰的虚影在不断地走动，耳边逐渐传来嘈杂的声音。
　　钢琴边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只剩下钢琴还在自发地演奏着。
　　“尊贵的客人们，在午夜的钟声响起之前，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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