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2:侧写师

作者:八月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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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15


      “一条路并不因为它路边长满荆棘而丧失其美丽,旅行者照旧向前进。”
      ——罗曼·罗兰
      佩石的追悼会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周三举行。
      大礼堂。
      追悼会上的照片采用了他警官证上的那张,彼时青涩的年轻人帽檐下是带着光亮的双眸,严肃下的嘴角浮起一丝难以捕捉的激动的笑意,此时此刻深陷于鲜花里,温和而宁静地看着每一个人。
      所有来参加追悼会的警察都穿上了那件一年到头也穿不上几次的警常服,藏蓝般的庄重融进了无声的挂怀,没有悲恸的哭声也没有撕心裂肺的挽留,当局长一声拉长的“敬礼”响起时,只有齐刷刷落在遗像上的目光,和齐刷刷抬起的右手。
      警号封存仪式举行得格外顺利。
      家属似乎没有来。
      走完流程之后这些人离开了这个容易让人分泌眼泪的地方,各司其职,初爻一身常服留在了队伍的最后,当他即将迈出大礼堂的瞬间,他回过头轻轻地看了一眼那张照片。
      他选择暂时不回队里,而是折返了回去,站在遗像前抬眸。
      其实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石头这小子长得还挺帅的,缺点就是太活泼。
      不过现在也活泼不起来了,石头永远长眠,安安静静地与初爻最后一次对视,依旧是那个刚毕业的学生模样。
      初爻忽然有些难过地笑了笑。
      石头叽叽喳喳喊了自己好几年的师父,现在终于觉得喊累了吗。
      他们之间没有长亭古道的送别,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初爻车祸出院后石头来接他,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局面会完全不可控,直到特案组的故人一个接一个地转身离开,有人离经叛道变了心,有人调职去了别处,有人就此成为了宇宙间无法触摸的尘埃。
      初爻掏出打火机,没有点烟,只是烦躁地按着,火苗亮了又灭。
      他伸手抚摸那张被放大很多倍的遗像,然后将兜里剩下的半盒烟放在花圈的中心,一朵朵塑料小花托着沈淮拿给自己的黄鹤楼,似乎是接受了来自师父的心意。
      “沈老师给的,听说很贵,是好烟,”初爻对着遗像说,“你也尝尝。”
      没有人回应他。
      他苍白而无力地抿唇,把火机也一起放在了花圈上:“差点忘了这个……”
      他又笑笑:“这些年,你顺走了我多少打火机,我还没让你赔呢,也不知道你一个年轻人到底哪来的那么多烦恼,烟抽得比我还凶。”
      呆了片刻,他叹息一声,转身离开:“少抽点烟。”
      .
      外面的细雨很轻,大礼堂廊下的地面湿漉漉的。
      初爻看见有个人站在廊下的柱子边,背着书包。
      “秋生?”
      那人转过身,视线与初爻对上,嘴唇张了张:“……爻叔。”
      初爻道:“来多久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佩秋生头发扎着,已经淋湿了一些。她穿着蓝白色的短袖校服,双手紧紧拉着自己的书包带子,站在湿滑的地上,眼神里说不出是茫然还是悲伤,嘴唇有些发干:“我刚来。上午三模考试一结束,我就跟老师请假出来了。”
      “发挥得怎么样,”初爻自然地问,“题目不难吧。”
      “我觉得……还行。”佩秋生话音落下,眼眶忽然红了红。
      初爻考量着开口:“要进去看看你哥吗。”
      佩秋生摇摇头:“我害怕。”
      闻言,初爻便将手中黑色的警用雨伞撑开挡在她头上,两人走下了礼堂外的楼梯。
      佩秋生沉默着,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是行走在市局内宽阔的路上,四周偶尔有几个警察与他们擦过。
      “爻叔,”佩秋生忽然说,“下个月我们就高考了。”
      初爻把伞往她那别倾斜,闻言顿了顿,道:“很紧张吗?”
      “我不紧张,我就是想问问你,”佩秋生说,“我……我可以考警校吗,要多少分,才能上警校。”
      初爻沉默一会儿。
      雨下得大了些。
      初爻:“你真的想好了?”
      “我不知道,”佩秋生紧紧抓着书包带子,“我就是,就是——”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初爻心里沉了沉,一手撑着伞,一手有力地揽了揽她的肩:“没关系,慢慢来。”
      他没有问佩秋生突然想上警校的原因,佩秋生也没有提起。
      佩秋生点点头:“爻叔,填志愿的时候你能帮我把把关吗。”
      “好。”
      .
      他把佩秋生送出了市局,而后将伞递给了她。
      佩秋生握着已经被初爻手心捂得温热的伞骨,道:“你把伞给我了,你呢?”
      “雨没这么快停,”初爻说,“你先回家,晚一点的时候我让你安晴姐姐把你哥的东西送到家里去。”
      佩秋生望着初爻,久久没有出声。
      雨幕里,她终于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谢谢爻叔。”
      初爻站在门卫室的屋檐下,雨滴落在他肩上,而后佩秋生撑着那把伞走进了连绵不绝的雨中,没有回头。
      那一幕定格在佩秋生的记忆里,多年后她回想起哥哥追悼会的那天依旧会不自觉流泪,因为她仓促但坚定地在那一天里将自己的理想从当老师转变为了当警察,她不敢去大礼堂里直面哥哥的遗像,不敢让哥哥知道自己走了他的老路——那条踏上就完全无法回头的征途。
      .
      午后,天微微放晴,初爻在办公区内用报纸擦窗户,手机随意地躺在收拾齐整的桌上。
      他刚才致电粤东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希望医院方面能够配合警方调查,但院长一直推脱,说今天有三台手术要做,无法接待警方。
      ——“明天呢?”
      ——“哎呀警官,明天也没有空的啊,你知道的,我们医院的产科综合在全市乃至全省都是非常出名的,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来生孩子的人那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还有一大堆宫外孕要来做人流,我是真的抽不出时间……”
      这一下直接把初爻惹火了,气到看什么都觉得晦气,正好窗户玻璃很长一段时间没擦,他干脆抓起报纸沾了点水就开始对着窗户泄愤。
      窗户玻璃被擦除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沈淮靠在一旁的椅子里小憩,被吵醒后无奈地说:“真有这么生气吗。”
      “你闭嘴。”初爻道。
      沈淮:“行,我不说话,您老人家慢慢擦。”
      安静的办公区内,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初爻放下手里皱得不成样子的报纸,随意地拿起手机,瞥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微微拧着。
      “喂?”
      “您好,请问是初爻先生吗,”那边的人声音甜美,“这边是市人民医院眼科,您是沈淮家属对吗。”
      初爻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犹豫一会儿:“……是。”
      “我们这边看到您之前有留过角膜移植意向,现在已经有适合的角膜了,按照流程我们需要家属和患者一同前往医院,然后——”
      当初沈淮给初爻挡了炸弹,初爻醒得早,出院的时候想了很久,即使当时他对沈淮充满着不信任和猜疑,却还是无法跨过心里的那道坎,最终还是将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填在了患者紧急联系人那栏。
      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也以为那仅仅只是填个表而已,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替沈淮接到来自人民医院的电话。
      电话里的人声还在继续交代着什么,初爻目光下意识落在沈淮身上,眸底如暗潮翻涌,也不知道该对电话那边的护士说什么,以至于什么时候挂断了电话都不知道,而沈淮似乎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手指微微蜷了蜷,向声源处偏过头去。
      初爻呼了口气:“沈老师,你这运气……上辈子到底干了什么惊为天人的事。”
      沈淮不解。
      初爻走到他面前,将他从椅子里拉起来:“走,去医院。”
      这一次依旧是初爻开的车,两人离开之前给局里请了假,车上,两人都沉默着不说话,初爻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抬眸看了一眼车载化妆镜,镜子里是沈淮那张比例优秀的脸,正闭目浅眠,初爻开始思考一些到时机不得不说出口的话,例如手术成功后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就彻底勾销了。
      医院里,初爻最后一次给沈淮当导盲犬,拿了号之后便坐在长椅上等着。
      沈淮忽然拉住他的衣角:“配型成功了,你说的。”
      “医院说的,”初爻语气平静,“沈淮,我以后不欠你的了。”
      沈淮没有说话,淡然地点头:“嗯。”
      微微嘈杂的人群,隔一会儿就响一下的播报,沈淮看不见的每一分每一秒,初爻都在心里给自己不断上着枷锁,既因为累了淡了和无数个线索指向沈淮的瞬间而不愿意再与他贴近,也因为自己欠他一双眼睛而下意识保护他或是既往不咎。
      一想到未来自己不用再这么矛盾地活下去,初爻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一口气。
      医院里的语音播报再次响起。
      沈淮缓缓站起身,初爻也跟着站起来,目送沈淮一个人走进诊室。
      片刻后,他拿着单子出来,不小心撞到了下一个进诊室的人,初爻伸手稳住他的身子:“医生说什么?”
      “你的愿望可能要成真了,”沈淮疲惫地闭了闭眼,模糊的光影似乎若隐若现,“因为捐献者的角膜只能保存几天,简单来说就是过了这村没这店,明天就能手术。”
      初爻微微颔首:“恭喜。”
      沈淮轻笑了一下:“是我该恭喜你。”
      .
      这件事初爻回去后就通知了局里的人,排班表换过以后,一切都井然有序。
      附属医院还是没有回初爻的电话,而毕秀刚那边也确实再也查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刘东亮的名字赫然被弄进了调查目标里,只不过目前初爻并不打算就这么打草惊蛇。夜里的时候市局的灯还亮着,他们开了一个部署会,大致分析了当下的情形和下一步的计划。
      初爻认为应该从附属医院入手,而花韬开始唱起了反调,孟霜和剩下的几个警员持中立意见,最后他们不得不兵分三路,初爻去查附属医院,花韬则带人紧盯着蒲县公安局那边的动静,而孟霜则把重心放在对肖远的调查上,弄清楚柳凄失踪的前因后果。
      夜里,初爻开车送沈淮回家,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别的话题,上楼之后初爻给他做了一顿饭。
      “好香。”沈淮坐在桌前。
      初爻手艺的最高峰大概只能是煮面的时候了,这一次却不知道为什么,面糊了才想起来端出去,沈淮拧了拧眉,大约是初爻心里还剩下最后一丝温存,他叹了口气,估摸着沈淮的口味,又做了一盘西红柿炒鸡蛋。
      沈淮问:“能喂我吗。”
      “行。”初爻淡淡地说,安安静静地喂他吃完,最后收拾好碗筷,去厨房里洗碗。
      十点,他把厨房里外擦了一遍,把已经沥干水的碗筷放进碗柜里,围裙也洗干净了,挂在一旁让它自由风干。
      沈淮并不是没有听见动静,最后初爻推开了沈淮卧室的门,目光落在那个老旧的画架上。
      也许这是第一次,初爻主动进沈淮的卧室。
      沈淮听见动静,问:“你这架势,是最后一夜?”
      “对,”初爻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很短暂地抱了一下,“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很矛盾,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那你恨我就足够了,”沈淮跟他一起滚在了床上,轻声说,“恨我,就够了。”
      “你有病吧。”初爻不知道沈淮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他狠狠地咬住对方肩膀,以为这是沈淮的破罐子破摔,只是不愿意让自己走而已。
      侧写师的掌控欲过剩,但似乎当初爻说要离开的时候,那些所谓的掌控欲就已经自觉消散了。
      后半夜,初爻躺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在这里留下太多的生活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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