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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祸乱
夜深人静。
圣都郊外绿洲,孜孜流淌的河流灌过稀疏的树林草地。
两个藏身在臃肿黑袍里的人一前一后,搬运着一样人形物品,走到了石块边。
树丛不远处掩映出几盏明晃晃的低矮灯光。
灯光的存在引起了其中一人的不适和警觉。
“嘘——那里怎么有居民?我们会被发现吗?”女人紧了紧寒袍,流出沙哑的嗓音。
同伴是个男人,用稳重的口气半命令式地道:“不是什么大问题,住在这里的多半是白天在郊外寺庙工作的副祭司或者小祭司,这会儿都该歇息了,要你做就快做。”
沙哑女人不再迟疑,蹲身用手指舔了点河水放在舌面,尝到苦涩的味道。
“确认是很纯正的群青海海水河,中途没有和任何水系交融,绝对是条从深海到腹地的直通道。”女人说。
“真是厉害的舌头,”男人道,“好好为我做事,你的前途有我的保证绝不会差。”
女人谄媚地点头。
两人在河旁站了一会儿,直到月亮从中天稍稍移开,海水河的水声有些减弱时,女人指挥男人一同搬起人形的物品,扔进了水里。
海水河的涡流正在倒卷,接受了人形物件以后,顺道裹挟着往发源地的方向去了。
蓝碧色的水颜色是这样深,以至于无人可以再看见,那具扔下水的物什其实是一条鱼尾被割走所有筋肉、上半身和头颅却还可怕地保留着的紫眼珠雄性人鱼尸体。
…
国王册封的亲兄弟城主来到圣都拜访,那当然要摆盛宴祝贺。
约书亚也被邀请去参加这次宴会。
临走前,神经敏感的约书亚反复确认了几次房屋周围的安全,又去浴屋内向人鱼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哪怕吧,林青其实听不懂半个字。
约书亚用指尖摸着自己的喉结,示意林青:“不要发出声音,保持绝对安静,好吗?我会把门锁起来,谁也进不了这里。以及,如果你表现好,我回来会给你换一池海水河里的群青海水,我知道你喜欢那个。”
林青沉默地被伸过来的男性指骨分明的手摸了摸侧脸,水下的鱼尾盘起了石球——再度出现的束缚让他的心情变得比以前还要灰暗。
再这样下去,林青怀疑自己的心理会出问题。他本来心理就不稳定,压抑没有尽头的饲养关系会让他活得越来越辛苦。
偏偏约书亚不能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二人跨物种,看似能沟通,本质上却完全是两种状态,不能互通。更何况约书亚除了在一开始还有点体贴,往后就日渐以主人的身份自居,驯养林青的手法层出不穷,让林青逐渐陷入一种喘不过气的心境里。
约书亚眼角捕捉到林青用尾巴盘绕起石球的一幕,觉得有些好玩,他摸摸林青的头发问他:“小宝贝,你喜欢这个球?”
听在人鱼耳里,这句话就是“…………”。
林青疲惫地闭起双眼。
人鱼的思维容量很小,不能处理更多的信息,年轻祭司不断发出的问话令越来越他烦闷躁动。
“这样也很美。”约书亚端详着闭眸人鱼安详宁静的容颜,赞叹道,他略带玩笑意味地用指尖点了点林青雪白脖颈上的喉结,又叮咛了一句:“不要说话哦,记得,不要说话。”
半是体贴,半是独裁者般的掌控在下面的话语显露无疑。
“不要让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看见你。”
(到底是什么意思)
(身体好僵硬)
(好久没动过了)
(好累)
林青感受到脖颈上的手掌抽走后,半睁开眼,又看到约书亚要走了,提着几个重重的大锁准备将浴屋锁起来,他深埋眼底的绝望终于泄露出一丝。
“咛……”微弱的声音从林青口中发出,似是某种挽留。
可惜约书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有活人鱼宴上人鱼凄厉尖叫的一幕,他印象里人鱼的声音就应该是那个样子。
厚重的门合拢遮住了所有傍晚残余的阳光,落锁的声响回荡在林青心底。
林青许久都盯着那扇门,恍然间,视线波动起一阵朦胧。
他的眼角滚下了一颗完整的透明的水珠。
珠子掉到地上时,已经变得浑圆洁白,弹跳起些微的高度。
…
夜里,远方地平线的圣都上城欢歌笑语,灯火通明。
郊外的海水河河面却骤然刮过一阵冷冽如寒冬的狂风,浓郁的鱼腥味裹挟在风里吹袭而来,惊起稀疏树林的层层涟漪。
冰风,夹杂在寒冷中诡异低沉的嘶吼,席卷了整个圣都郊外。
海水河受到了不知名的刺激,冰冷的河底暗流涌动,一波波地涨起来,直至水面变宽了数倍,向西面八方延伸过去。
浴屋。
石池底的林青鳍耳忽然听到了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奇异声波,好像是虚幻中的来电,穿越无限空间和距离传入他的耳中。
(那是什么)
林青探出池子,夜视能力强悍的瞳孔看到浴屋的角落里似乎渗透进了很多咸腥的水,在地面上滩滩反射出莹莹白光,如同夜空上的星星,煞是好看。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看过的某一片苍天。
…
海水河随着水平面上涨,在圣都外织成一张四通八达的网。
阴森的风啸还在持续,低沉徘徊的不明号叫声波也在逐渐高昂,情绪在不断地积累,到达某一个高点时,突然变得极其喧哗。
河里浮现幢幢黑影,沿着岸爬上来,伏地迅速在建筑群中穿梭,爬进一座又一座房屋的外墙,在阴影里亮出了爪牙。
蓝莹莹的手爪涂了毒,刺痛漠人恐惧的眼睛。
男女老少的惨叫声响彻郊野。
哭嚎声,怒骂声,厮杀声,未知生物高昂刺破云霄的厉啸,兵械碰撞的金属声响,浩浩荡荡地聚集在一起冲进圣都。
圣都在片刻后乱成一团。
下城到处是慌乱逃跑的商人小贩,布包裹起商品牵着骆驼到处找安全的地方钻。
上城紧急召集了城墙护卫,前来防守上城的外墙。
统御禁军的查拉里冲进王宫里禀报消息,人鱼从郊外海水河网大举入侵圣都的信息如同山洪暴发传遍了上城的每个角落,富人在恐慌,名流在抖脚,王室宗亲和宗教祭司脸色都变得青白。
乌拉尔在城邦混战中引以为傲的战车兵无法在这场海底入侵中发挥作用。
禁军步兵仓促之下拿着青铜刀具去出战,却发现这批人鱼的速度、力量和手爪尖牙的长度都不是他们可以比拟的,伤亡惨重。
残肢断臂抛洒在鲜血中,下城火光连天,大部分漠人在混乱中远远逃离了他们曾经无比向往的神圣圣都。
上城的守卫也在不断化为地上堆积的尸体。
国王被困在王宫内,满头大汗。
一众被请柬邀请来吃饭的乌拉尔名流都陪着国王,在餐桌边瑟瑟发抖。
“可恶!”国王面容扭曲地挥了一下手臂,“该死的人鱼!全部都得下地狱!”
餐厅里的众人寂静无声。
只有绑在活解台上的几条活人鱼还在发出尖锐凄厉的声波。
国王猛然转头怒视这些人鱼,喝骂手持尖刀呆立的侍从:“给我杀了它!它们!全部杀掉!现在!”
几个侍从听命行事,手起刀落,尖刃插进人鱼的胸膛后抽出。
这样连续捅了数下以后,几道血喷泉从强变弱,人鱼全都死尽。
厅里的人们都静静看着这场屠杀的发生,没有人说话。
他们都是穿绫罗绸缎的上等人,为了维持住现有的地位什么事没见识过,在他们面前,国王只要没丢了权柄,哪怕变成疯子他们也争先恐后去捧香脚。
几个女眷和幼子见此情景不忍呕吐,都被他们的丈夫、父亲用手捂住嘴巴,被迫将嘴里的呕吐物往回咽,憋得眼睛通红。
整个大厅里都是血腥味。
本来还在和首席大祭司述说自己完成任务的风采的玛纳希也苍白着五官,以手掩鼻。
约书亚还处在韬光养晦的政治阶段,戴着兜帽出席晚会时故意站在墙角,只和少数人交流,现在,他看着旁边原本交流得欢畅的小祭司们诚惶诚恐、朝发脾气的国王低着脑袋的样子,想冷笑却又笑得很难看。
要是在以往,他早就在心底嘲讽这样愚蠢的乌拉尔政治生态。
但自从他得到了自己的人鱼,他几乎一有空闲就会在脑海中回放和林青相处的种种画面,偶尔会无法保持完全的理性。这场风波从城外而来,极有可能波及郊外的房屋。
约书亚一方面相信自己把浴屋的门锁得足够牢靠了,即使人鱼暴动是从城外开始的,也不能够危害到林青;可另一方面,他又害怕,患得患失,生怕自己漏算了哪里。
这种心理让约书亚难得地丧失掌控感。
他在家里放着极其珍贵的宝藏,危机来袭时却只能和乌拉尔名流一起被困王宫,做不了任何有益于改善事态的事,那还能不烦躁吗?
他的人鱼那么美,那么乖顺,万一和那群野生种群相遇,被同化了怎么办?
受伤后就一直生活在浴池里的人鱼如果听到了那些野生种的声音,会想要逃跑吗?
会不会学习了野生种的叫声,也开始发出难听的尖叫?
见鬼,见鬼,真是活见鬼!
总而言之,他要独自享受和林青的隐秘接触,不论谁的打扰都会使他不快乐,除非是那条绝世的人鱼被他驯化成功,心甘情愿地雌伏……哦,见鬼,他又在想些什么离谱的事情!
兜帽下,约书亚的脸颊发烫。
他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承认,他会对一条人鱼有不良的思想,妄图像压制女人那样压制它。
王宫里所有子民都在等待国王的指示。
然而国王金口不开,死死紧闭着,抿成一条线。
这是多好的舞台啊!“仿佛”为他的亲兄弟量身定制。
那位远道而来的城主施施然站起来,带着身边一个全身笼罩在臃肿黑袍里看不清身形的人走到了国王面前。
“我亲爱的兄弟,”城主笑道,“这没什么好担心的,一场小小的人鱼灾害而已,我在我那多灾多难的领土上,见过比这规模更大的都不止一回了。”
国王的肌肉松弛的脸狠狠抽动了一下,静了一会儿,别无他法,只得接话,向被自己册封原地、形同流放的兄弟求救。
国王道:“那么我希望神将你呼唤来此地,你必然会忠实地为我解决这场灾害。”
“遵从您的旨意。”城主笑出满脸皱纹,眼角的鱼尾纹抖动得像沙狐的尾巴。
城主向国王介绍了自己手边的黑袍女士。
“这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精诚侍奉九天之神的那位女信徒,她精通人鱼的奥妙,愿意为你的城邦助力,让神的子民都平安度过此劫。”
还女信徒呢,昨天明明说是个巫女。
国王心想着,嘴唇翁动了一会儿,也没想出给这位不信教的巫女安排什么职位,才能合适地让她来接手接下来的人鱼管理事务。
都到了这种关头,他还在担忧巫女会不会借职影响神国教根基这种事情。
城主不得不提醒陷入沉思国王:“我的兄弟?你怎么了?”
国王勉强回神,说出命令:“呃……那么这位虔诚的信徒,我此刻奉神的旨意任命你为‘人鱼征讨大祭司’。查拉里统御,我命你现在配合这位大祭司,务必尽快将这群罪民赶出我圣洁的圣都!”
王座侧后方,查拉里闻言微微抬起头,翎羽武士冠下的视线隐晦地朝巫女聚焦过去。
巫女似有所感,回视过去,鲜艳的红唇挑起一抹性感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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