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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乱情迷
洛云桢拎着一坛子酒,推门而入。
阮峥对着窗户发呆,桌上饭菜已经凉了,碗筷未动。她撑头背对门外,像在失神,手中握着冰凉的狐狸玉雕,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修身衣裙熨帖着后背的蝴蝶骨,衬得身形越发削瘦,露出后领内的白嫩脖颈。一偏头,黑发经风扰动,侧影便成了画。
洛云桢走到她身边。
察觉有人进来,阮峥抹了把脸。
酒坛子轻声落在她手边。
阮峥转过目光,发觉那是梨花树下挖出来的一坛,之前没有喝,说等她眼睛好了再开。现在她的眼睛差不多算好了,开酒做庆祝,本是件喜事。却碰巧在此情境下,心里的雀跃被大石头绑着,坠到了深渊寒潭,即使振翅,也飞起来。攒了半晌才攒出一个笑容,她没看洛云桢的脸,问道:“怎么带着酒?”
洛云桢挑开封盖:“不是一直想喝吗?”
阮峥:“二爷知道了,怕是有意见。”
洛云桢:“这次舅舅会同意的。”
阮峥明白了什么,手缩进袖子里,微笑如同浓稠墨迹晕开,变稀变淡,化成眼底一片水汪汪的黯然,声线依旧压得很平稳。
“喝醉怎么办,你只能喝半杯。”
洛云桢翻过两只白瓷杯,倒了酒:“那就喝半杯。”他的酒量差不多到这里。喝到浅尝辄止的份上,将醉未醉,意识还是清醒的,不至于犯糊涂。
这是他们第三次在一起喝酒。第一次是七夕,公主府的人都在,他执意用酒敬她,结果醉倒了坐在湖边一动不动,吓得魏忠上门找阮峥要人。第二次在洛府,他们翻墙潜入,坐在满院颓唐中,洛云桢对她讲述了一段无人可说的过去,回来时相互搀扶,走在漫天飘雪的街道中。而今在姑苏,又是一轮清秋冷月时节。
洛云桢说喝半杯便喝半杯。
阮峥知道他克制,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使自己的身心处于掌控之中。而她恰恰相反,她是个无法自控的人,尤其在情绪低落的时候,一沾酒便停不下来。洛云桢看着她喝了一会儿,伸出触碰她的脸,有些发烫。
“可以了。”他顺下她的酒杯。
阮峥清楚自己的酒量:“我还没有醉。”
洛云桢带酒来,只是让她尝味,不是要一起酗酒。见她握着杯子不放,索性将酒坛子收了起来。阮峥目光追随他的动作,缓缓游移,下巴滑到手臂上,她趴在桌前,偏头望着洛云桢的封上酒盖的动作,像是要把他的侧眸刻在心里。
洛云桢将酒坛收进柜中,转过身,她却闭上眼睛。
两人没有发生视线交流。
天气冷岑岑,酒在胃里烧。冷热呼吸在鼻尖相交,细密的酸楚让人眼眶湿润,阮峥手腕贴在自己的额头上,脉搏压着紧皱的眉毛,和心跳频率一样,在洛云桢倾身靠近时变快了。她哑声道:“不让喝,怎么又送来。”
洛云桢伸进她袖口,拿出那只被汗浸湿的狐狸玉雕,挂到一副新点的扇面上,是把精致小竹扇,重新交到她手里,道:“听说酒后吐真言。”
“可我还醒着。”
自从上次弄坏了一把,阮峥一直想要新的,磨了好久。那幅鬼画符的芭蕉扇还未完工。这把是他另外制的,算她占了便宜。她紧紧握着,指腹感受竹片纹路,没有勇气打开看看上面画的什么,怕看见了,再也舍不得放手。
洛云桢摩挲她手背:“知假便知真,殿下可以选择说假话,也可以说真话。”
阮峥叹气:“若我已经说完,什么都不想说了呢。”
洛云桢闻言,手从袖口移出,扶住她腰身。阮峥睁开眼,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那只手带着向前扑,踉跄跌坐进他怀里,腰被他双手圈住。两人鼻尖抵着鼻尖,能看清彼此眼中的倒影,呼吸交缠。洛云桢以禁锢方式迫使她直视自己。阮峥浑身紧绷起来,偏过头去,望着桌上空空如也的酒杯。
洛云桢指尖按着后腰,顺着脊背往上,触碰她的蝴蝶骨。
阮峥按住他肩头,耳根红意蔓延至脖颈。
洛云桢问:“为什么不想说?”
阮峥抓皱他的衣裳,脚趾蜷缩起来,在这样的攻势下退无可退。仿佛回到从前某个夜晚,灯笼滚到草丛里灭掉,他把她堵在断墙下,问“我可以亲殿下吗”。她慌得原形毕露,一时鬼迷心窍,步步沉沦。
“你想听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颤抖。
洛云桢手指在蝴蝶骨上打着旋:“殿下有事瞒着我吗?”
“有。”阮峥说,“很多。”
洛云桢没料到她这么坦诚,连一句遮掩也无,“骗过我吗?”
阮峥心砰砰乱跳,像只被捕获的兔子,即将被网勒死了。
“骗过。”她艰难说。
洛云桢嘴角扯了下。
两人靠得这样近,他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占据了绝对的掌控权。眼眸倒映她近在咫尺的侧脸,脖颈线条,还有雪白的锁骨,耳根因酒意微醺而发红。她扭过头不看他,用冷硬简短话语支撑自己的信念,身心却在他的凝视下节节溃败。
洛云桢的呼吸蹭着她发梢,一点点吻上来,“有时候,殿下在我怀里,又好像很远。”
阮峥捂住他嘴唇。
洛云桢动作没有因此停缓,“我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靠得更近。”
阮峥别无他法,只能道:“我不会害你。”
“那我呢?”洛云桢盯着她:“殿下觉得,我会害你吗?”
阮峥摇头。
“若我真做了什么呢?”
“我不怪你。”阮峥道,“我将来落到如何境地,都是咎由自取。”
“那为什么还推开我?”洛云桢气息全聚在她掌心里。
阮峥被烫化了,理智灰飞烟灭。
洛云桢搂住她战栗的身体,道:“也许结局不该是这样。”
阮峥说不出半句话来。那些长篇大论的道理,在他的执着下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全部没了章法。人一定就遵循的可悲的宿命论吗?她一直努力走出永宁公主的老路,到了最后关头,却因为胆怯,怕洛云桢受到牵连而退缩。
放手了,就一定甘心吗?
“命运剥夺了我的父母,让我颠沛流离,跌落深渊。”洛云桢亲吻她的侧脸,吻得那滴泪滚落,掉在衣领里,“所以我想要抓住殿下。”
阮峥睁开模糊泪眼。
洛云桢手伸入她鬓发,将发簪拔下来:“殿下要骗,就骗一辈子好了。”
洒落青丝笼罩肩头,缠住两个人。像作茧自缚,拥抱着困死在方寸之间,不甘心放开,归根究底只有舍不得这三个字。朝生暮死之蜉蝣,也贪慕光阴。她为什么这么胆小?如果多年后午夜梦回,仍要为遗憾错过辗转反侧,尝遍心如刀绞的滋味,何必当初效仿佛陀斩断情丝。一寸相思一寸灰,舍不得,放不下,满心欲/望的俗人,怎么度化成仙?
做蛾子扑到火里烧死算了。
洛云桢捧着她,手指临摹她侧脸,摸过她唇畔,所到之处犹如星火燎原,让她方寸大乱的样子暴露自己眼前,再也无法躲开。肌肤相亲,红潮涌上来连成海,空气都升温,手足无措的啜泣声压抑在耳边。
“别哭。”洛云桢抚摸她的头发。
阮峥微微仰起头,止不住喘息。
洛云桢将她打横抱起,每一个举动,都能牵出无数回忆。她记起除夕夜守岁,瑞王爷放了满城的烟花,睡着了,有人抱她走下楼台,胸膛里的温度令人着迷。也许入戏从那时候开始的,也许是更久以前。夜静悄悄的,层层帷幔落下,她回到他魂牵梦萦的故乡,陷入他柔情怀抱里。从此之后十指相扣,两心赤诚,再无欺瞒。
他吻她的手腕,“殿下信我吗?”
阮峥意乱情迷,心底绽放一朵花来,“信。”
真是太荒谬了。
梦悠悠地晃,绵长无期,明明窗外秋风萧瑟,临近万物凋敝的初冬,花鸟鱼虫挖好了洞准备冬眠。什么美好意象的点缀都没有,心里却还是觉得雀跃。她盯着洛云桢着魔的眼睛,眼泪断线地淌,神识被一点点撞散了,阵阵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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