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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世界番外（终上）
再度醒来时，杜若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隔着半透的紫黑色床幔，能看到屋内清一色的红木家具，烛光为它们笼上一层血液般温暖的橘红色，让原本深沉的色泽散发出妖异而明艳的气息。
这是一个古老的哥特式房间，装饰繁复的外墙上嵌着一排又高又窄的双圆心尖拱窗，窗外星辰稀疏，夜色正浓。
杜若颖从床上坐起，发现身上穿着一条紫黑色睡裙，这让她意识到一个糟糕的问题——有人帮她换了衣服。
难道……
“你醒啦？”
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陌生的小女孩走了进来，对方虽有着人类的模样，头顶却长着一对毛茸茸的小尖耳。
显然，她是一只小狐妖。
不同于那副人畜无害的可爱外表，她的实际等级比水蟒还要高出很多，不是杜若颖可以正面冲突的对象。
“不用担心，你的衣服是我帮你换的，”小狐妖调皮地笑了笑，“怎么样，穿得习惯吗？”
“嗯……”杜若颖谨慎地点了点头。
“啊，差点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小芽，是魔王殿下派来照顾你的。”
“只有你一个人吗，小芽？”她悄然向对方身后张望了一眼。
“对，只有我一个人。”小狐妖愉快地甩了甩尾巴，“别担心，小芽很强的，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哦——当然，如果你实在想要增加魔仆，我也可以替你向魔王禀报，相信他会愿意给你增派人手的。”
“不不不，我没有在担心这个。”杜若颖赶紧摆了摆手。
其实她只是想预估一下自己将要对付多少魔物，守卫她的人数自然是越少越好。
“魔王他……现在在哪里？”杜若颖试探性地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她自知这样很冒失，可眼前这位小狐妖的态度十分温和，并没把她当俘虏或犯人对待，这一点也许可以好好利用起来。
“殿下他现在应该在用膳，您想见他吗？”果然，小狐妖回答得很坦率。
见什么见？
这可是跑路的绝佳机会啊哈哈哈！
“先不打扰他。”杜若颖努力抑制住上扬的嘴角，“说到吃的，我好像也有些饿了，你可以帮我准备点吃的吗？”
“诶，现在吗？”小狐妖好奇地吮了吮手指，“奇怪，我怎么记得你们人类的进食时间段不在这会儿啊？”
“这会儿……这会儿也有的，这会儿叫夜宵！”杜若颖灵机一动。
“哦，夜宵？好像确实听过，”小狐妖点点头，“那你想吃什么？”
“想吃蛋卷肉丸汤，”杜若颖随口说了一个制作起来非常耗时的菜名，为了防止对方用魔法作弊，她又补了一句，“要按人类的烹饪方法现做的那种。”
“蛋卷肉丸汤啊。”小狐妖苦恼地忖思起来，“蛋倒是可以从魔龙那里偷到，肉材什么的也不难，刑场那里就能找到很新鲜的，但是人类的烹饪方法……”
杜若颖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友善的笑容，“烹饪方法好说，我可以教你。”
听完描述，小狐妖信心满满地拍了拍胸脯：“你放心，小芽一定会做出好吃的蛋卷肉丸汤的，要等小芽哦，不可以偷跑！”
“嗯。”杜若颖乖巧地端坐在床边，目送对方出门，直到走廊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她才小心翼翼地翻窗逃了出去。
殊不知，身在厨房里的小狐妖早就借助魔法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她放下打蛋的筷子，擦去额前的细汗，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和殿下预想的一样。”
魔王的宫殿布局比杜若颖想象中还要复杂很多，东藏西闯几番后，她很快就迷了路，最后只好凭着直觉尽量往较空旷的地界走，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了一片奇异的花园。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各式各样的植物簇拥着一条不断分叉的小径，曲折通向花园的中心。金色的黄杜鹃，紫蓝的风信子，鸽白的铃兰，血红的罂粟……明明拥有着不同的花期，却都在此地一同绽放。
在这里，时间仿佛失去了约束力。
杜若颖的视线越过层层花墙，看到了花园中心的圆形穹顶六角亭，以及坐在亭里的威廉——
不，不对！
那不可能是威廉，威廉才没有闲情逸致在魔王的地盘里独自喝红酒呢，那个身披黑袍的家伙，毫无疑问是正在用膳的魔王！
巨大的恐惧迫使她本能地退了半步，半秒之后，大脑也终于跟着反应了过来——趁魔王现在还没发现自己，悄无声息地溜走才是上策！
杜若颖光荣地迈出了逃跑的第一步，然后第一步就踩在了一截断枝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干净利落得就像扭断脖子的声音一样。
她不由得绝望地缩紧了脖子。
“散步散到这里来了吗？”魔王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响起，“听说你也饿了，正好，一起来用餐吧。”
她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到那张酷似威廉的脸孔正静静注视着自己，绯红的瞳眸深处，隐约涌动着一股危险的情绪。
杜若颖沉默，沉思，沉入思维的迷宫里想要拒绝面对现实……
然而逃避是没有用的，她深知，现在的自己除了佯装顺从，什么也做不了。
魔王领着她来到六角亭，为她斟上了一杯红酒。
她鼓起勇气，决定说出心中埋藏已久的疑虑，“为什么对我这个俘虏这么客气？这不像你们的作风。”
“我们的作风？”魔王微笑着抿了一口红酒，“你觉得我们的作风应该像什么样？像这样？”说着，他朝一旁摆了摆手，大地随之剧烈地抖动起来，将花墙表面的花与叶纷纷摇落，露出了墙里的众多人体。带刺的花藤紧紧缠绕着他们，汲取着他们的血液和能量。细小的菟丝顺着耳道钻进他们的大脑深处，侵入沟回，刺入褶皱，恣意扩散，蹂·躏着他们的神经，咀嚼着他们的记忆，玩弄着他们的五感。
根据那些人残破的衣着，杜若颖认出了他们的身份，他们都曾是勇者。然而，他们此刻的表情却根本配不上“勇者”这个称号——
无一例外，他们的脸上全都充溢着过于快乐的、自甘堕落的、极度陶醉的神情，俨然已经沦为了快感的俘虏。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杜若颖感到了极度的骇然。
魔王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用着十分轻松的语气问道，“想救他们吗？”
她深知在这种问题上撒谎没有意义，索性点了点头：“想。”
“那就去。”魔王将一把匕首扔到她脚边，“这把匕首由我的肋骨锻制而成，是整个黑域最强韧的武器，什么都能斩断，区区魔藤自然不在话下。”
她将信将疑地捡起了匕首。
“就算是我，一旦被它刺中的话，也不可能安然无事。”魔王微笑着补了一句。
什么意思……
杜若颖慎重地顿住了。
这是……在故意试探自己的杀意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将荒谬的刺杀念头暂时抛开，转而来到花墙前，为众勇者解起了花藤。
事情果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被救下的勇者们不但没有逃离的意愿，反而纷纷朝魔王聚拢过来，跪着央求魔王不要抛弃自己。
显然，他们的思想已经被那些植物形态的魔物改造过了，早就没了那个名为“自我”的东西。
对此，她倒也不觉得失望，只是远远地朝魔王耸了耸肩：“看来我没必要继续白费力气了。”
“不是白费力气哦，”魔王端起红酒向她走来，“多了解一点酿酒的工艺，会让你对喝酒一事兴致高点。诚如你所见，这酒是用勇者的血液和能量酿制的，喝下之后可以迅速提升等级。”
为了验证自己所言非虚，他将手中那杯红酒一饮而尽，头顶的level up字样一闪而过，他的等级升到了100000。
杜若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双眼：“个十百千……等等，不对，我一定是数错了……个十百千万十万……个，十，百……”
“不用数了，确实翻了十倍。”魔王温和地制止了她掰手指重数的冲动，“你不是想打败我吗？这是最快的升级方法。”他将她那杯红酒重新递回她手里。
“开什么玩笑，这种残酷的升级方法……我怎么可能接受！”杜若颖强忍着反胃的冲动，将酒推开。
“并不残酷哦——你也看到了，大家都十分乐于参与其中，而且整个酿酒过程非常考究，不会造成任何人死亡，你可以在这群人里找到有史以来成功闯入黑域的所有勇者——他们甚至因此获得了远超正常的寿命……”
“你对每一个新俘虏的勇者都是这么劝诱的吗？”
“什么？”
“我说，”杜若颖不悦地仰起脸来，直视住他，“你对每一个新俘虏的勇者，都是这么劝诱的吗，劝诱他们喝下这种奇怪的酒？”
傻子才会喝下敌人递来的酒呢，这里面潜藏着的科马斯式陷阱[1]，在她看来简直不言而喻——如果她乖乖照他的话办，结局大概率不会和其他勇者有什么区别，她确信。
似乎是被她的想法困惑住了，魔王愣了一瞬：“不，这酒我只打算分享给你一个人……”
“只分享给我一个人？真好笑，说得就像是我多特别似的。”杜若颖冷冷地嘲讽道。
“你是挺特别的，”魔王也冷笑起来，“实不相瞒，我与其他勇者交手的时候，多多少少都有过战损，最严重的一次，整个黑域都被摧毁成了一片废墟，我还被夺去一根肋骨——就是你现在手上这根。唯独你，掳掠你的时候，我可以说是没费一兵一卒。这难道不算是‘特别’吗？”
“你！”
“别心急，你很快就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但你依旧是特别的，因为只有你根本贡献不了多少能量。”
杜若颖心中一沉。
果然，这才是他的目的！
“骗你的，拿你做能量电池，只会让我的魔藤入不敷出而已。”魔王粲然一笑，“而且，如果我真想做这种事，又何必在你还是新手的时候下手呢？你仔细看看在场的勇者，有谁的等级是低于四位数的？”
“这倒也是。”杜若颖悻悻道。
见她终于放下疑虑，魔王长舒了一口气：“其实我希望你能自愿留下。”
“留在这里干嘛？吃闲饭？”
“留在这里，做我的眷属。”他向她伸出手，“在这里，你将受到最好的优待，不仅衣食无忧，而且远离世俗纷争，甚至还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别开玩笑了，我可是勇者，怎么可能——”
“我知道你为女神效力，但是，相信我，她们根本不值得你坚守。作为整个光明大陆的最强存在，她们却只敢躲在幕后，把本该由她们自己执行的任务推脱给弱小的普通人，明知这会让人送命，却还是狠心把你们当耗材来使用。在她们身上，我看不到对人类性命与个人意志的尊重。对于这一点，我想你应该也有同感。不妨好好回想一下，你之所以决定踏上征讨我的旅途，难道真的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愿吗？”
不，不是的。
是因为诅咒，是迫不得已。
杜若颖听到自己内心这样回答。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抛弃那些沉重的道德枷锁，选择去过一个更好的生活呢？”
“可是说到个人意志，”杜若颖皱了皱眉，“夺走勇者神智，把他们当家畜一样圈养，这样的你，才是真正践踏了自由意志吧？”对于这张天使面孔说出的恶魔般动人的说辞，她已经有了本能的警惕，绝不会轻易动容。
“弱者想要守护自己的意志，这是不切实际的奢望，”魔王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们举着刀剑冲到我面前，不杀他们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了。更何况，他们是自愿选择这笔交易的——他们向我贡献源源不断的能量，我向他们提供永无止境的美梦。这很公平，不是吗？”
“自愿交易什么的……怎么可能？！”
“真的是自愿的哦，”魔王一脸无辜地摊手道，“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难，比如你看那个勇者，我当时只问了他一句，是选择让他的妹妹断掉一只胳膊，还是选择让菟丝花改造他的大脑，他就‘自愿’选择了后者，看，是不是很简单？”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她赫然看到了深深嵌在花墙中的杜若宪。
“说起来，这个名为‘自愿’的游戏，我还是和你们人类学的呢，真是比恶魔的游戏还有趣啊，让我完全乐在其中了……”
魔王还在继续说着，杜若颖的注意力却完全停在了杜若宪的惨状上。思绪被瞬间抽空，耳中只剩一片嗡鸣，继而渐渐回响起魔王先前说过的那句话：“就算是我，一旦被这把匕首刺中，也不可能安然无事。”她不觉攥紧了手中的匕首。
匕首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黑色烟雾，慢慢缠上她的手腕，开始污染她的思绪。
“真是乖孩子，这就老实了。”魔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接着操纵起一根菟丝，向她耳朵靠近，“最后果然还是只能用这样的方法——”他惋惜道。
就在菟丝即将伸入耳中的瞬间，一截水蟒的断肢朝两人砸了过来。魔王被迫中断操纵，将断肢拦在了半空。那截断肢来自一个熟悉的传送门波动——是水蟒自己的，它身上到处遍布着烙铁烧灼的痕迹，显然遭受过一番非常有技巧的拷问。
与此同时，与断肢和传送门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将杜若颖带离了魔王身边。一阵微风激起，将黑色斗篷的兜帽吹落，露出了魔王的真正面目——和面前这个带走杜若颖的人一模一样的面目。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绯红的眼睛里各自映出一张自己的脸孔。虽然他们都属于鲜少有过任何惊讶情绪的类型，但在这样的时刻，也还是不由得同时愣了一瞬。
惊讶归惊讶，威廉很快就理解了眼前的情况：为什么先前水蟒会误称自己为“首领”，为什么小颖同学会悄无声息地被魔王骗走……
一切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原本他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期待过，期待魔王会是方院长之类的家伙，但他怎么可能想不到，在小颖同学的潜意识里，魔王作为罪恶的极端，和自己才是完全等同的存在。
另一边，魔王也立刻反应了过来：“原来如此，你这家伙就是我的……”莫名的愤怒情绪忽然冲上头顶，他甚至没耐心把话说完，就拔起长剑向威廉砍去。
威廉横过长剑，挡住了对方的攻击，然后猛地抽身一退，试图以此卸掉对方的力气，让对方因失衡而露出破绽。可对方就像是与自己有心灵感应一般，竟选择了同时抽身，完美避开了他下一步动作的陷阱。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说法——人如果遇见了另一个自己，就会死？”魔王冷笑。
“诶，听过，出自阿西莫夫的《永恒的终结》，一个有趣的时空悖论，没错吧？”威廉回以冷笑，“今天我遇见了你，所以很遗憾，你会死。”
“为什么不是你会死呢？”魔王再次向威廉袭去。
“因为你比较弱啊。”威廉挡下攻击，平静回答道，“弱的一方被强的一方杀死，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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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科马斯是酒神巴卡斯和女妖塞栖的儿子，平时栖身在森林之中，喜欢引诱饥渴的路人喝下他特制的一种气味芬芳的毒酒，使他们变为兽面人身的怪物。具体出处见弥尔顿的作品《科马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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