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深处有只鬼

　　一连处置了好些人，长孙清流按了按眉心，又让人把一直叽叽哇哇乱喊乱叫的凤幽推了上来，凤幽到了台上就不喊了，语气正常地问了句，“长孙清流，你要去除异己，这么多人，你杀得光吗？不怕再出现个长孙汶吗？”

　　这话问的比那白胡子龙长老还狠，谁不知道长孙汶和长孙清流那点不清不楚的关系！还敢拿台面上来说，这凤族小少主是豁出去了。

　　凤黎在一边看着，急得就差点哭着跪在自家少主面前了。

　　长孙清流道，“不劳凤幽少主费心了，丢下去！”

　　“等等！”凤黎撇下一张老脸，跪在地上真诚又带着恳求道，“凤族甘愿臣服尊主，望尊主开恩，放了我家少主吧！”

　　说来天尊死后，长孙清流怕人说闲话，没立即以天尊自居，反而搞了个劳什子尊主的称呼，以示他不同于天尊，又凌驾于众族长之上的地位。

　　凤幽被噎的脸红脖子粗，他都做好赴死的准备了，有那么多人陪他也不怕什么，哪知道这没用的老家伙突然来这么出，要别人怎么看他？

　　他把他那老脸豁出去了，把凤族的骄傲也一并折断了！

　　凤幽立时怒了，“老东西，乱说什么！”

　　凤黎才不管他，继续道，“少主口出恶言，本该严惩，但望尊主念在少主年少无知，所犯之错皆因我教导不力所致，少主之错该由我来承担，黄金台之刑，请尊主允许由我代替少主承受。”

　　众人一阵无语，你家少主都多大了，还年少无知？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凤幽憋得脸都青了，“老东西，我自己犯的事用得着你出面来顶罪？你快给我滚，来来来，要丢丢我，快把这碍眼的老东西带下去吧！”

　　凤黎简直恨铁不成钢，老眼一眯，掉出几颗泪珠来，哭着道，“少主啊，老族长可就你一根独苗了啊，咱们凤族千万年传承，可不能到了你这里就断了根了啊！少主啊，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了啊！怎么能冲撞尊主呢！就算尊主不跟你这个小娃娃计较，你也不能这样啊…”

　　凤幽听得一脸头大，呸呸呸，谁被猪油蒙了心，谁小娃娃？

　　长孙清流被他们闹得心烦，正要说话，突然间下方人群中骚动起来，有人喊了声，“望，望惜来了！”

　　人群让开了一条道，果见望惜远远走来，他仍旧是穿着扶山望氏的弟子服，只是一袭月白衫□□涸的血染成了红色，手中握着饮血剑白穗。

　　立即有人叫了出来，“是那把妖剑！他，他不会就是花惜缘吧！”

　　本一直在角落坐山观虎斗的白蔹被叫回了神，翘着的二郎腿乖乖放了下来，歪着头朝望惜看了眼，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原本抱着棺材板的一老妇睁开哭的泪眼迷糊的眼，抽出身边人的佩刀，气势汹汹地冲到望惜面前，“魔鬼！你杀了我儿子，我要杀了你！”

　　虽是老妇，但这力气也不可小觑，望惜将剑刃握在手里，任那老妇怎么挥，剑都纹丝不动。望惜一把将那把剑丢开，那老妇被他甩得头撞到棺材上，坐在地上指着望惜的鼻子又哭又骂，“你这魔鬼，是不是杀我儿子不够，还想杀了我！畜生，畜生！狗娘养的！”

　　突然，她整个人一个激灵，见望惜重新走到她身边，蹲下身，似笑非笑道，“骂我可以，但带上我母亲，就别怪我了，毕竟我都杀了那么多人了，也不差再多杀一个。老人家就该有老人家的样子啊。”

　　望惜用手在她身上拍了拍，方才被剑割裂的手满是血，沾到老妇身上让她害怕地向后缩了缩，望惜也不再理她，站起来接着往长孙清流的方向走去。

　　四周的人见到他皆面带惶恐，大约是被他在拾荒原杀人的样子吓怕了，纷纷让开一条路，却又不甘心地用刀剑指着他，对他畏惧又憎恶。

　　望惜对着长孙清流的方向展开一个消声结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长孙族长，我们做个交易吧。”

　　长孙清流几乎要嗤笑出声来，“你以为现在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做交易？”

　　望惜勾了勾唇，“有啊，如今我在他们眼中就是个杀人鬼，比你可怕多了，我给你个机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诛杀我这个可怕的红衣修罗鬼，还天界一片清净，顺便给你这个尊主树立威望啊，你只要答应我，放过其余的人。”

　　长孙清流道，“现在我要杀你轻而易举，凭什么还要跟你谈条件？”

　　望惜道，“要谈啊，我要死，也要分死的情愿和不情愿。要是死的不情愿，临死了还要反咬你一口，说点不该说的，多不好啊。”

　　他的视线在凤幽他们身上扫过，未多停留，孤身一人向着黄金台上走去。

　　“小师…”墨汁本想喊他的，临到头又住了嘴，望池渊蹙着眉，用那种依旧很嫌恶的眼神看着他，问，“陌儿在哪里？”

　　望惜摊摊手，“死了啊，就在不久前，我把他火化了。”

　　他这么一说，就连先前还犹豫不决的望氏弟子们也对他露出了畏惧和愤恨的神情，望惜看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九年的地方，说不上留恋，也说不上不留恋。

　　趁着他露出些许迷惘，有大着胆子的长孙氏弟子突然拔剑插入他肋下，新鲜的血液涌出，与干涸的血迹混和在一起，望惜不知痛地抬起眼皮，冷冷看了一眼伤他的人，将插入自己肋下的剑一寸寸，生硬地拔出。

　　也许他的目光太刺人，那长孙氏弟子似被他吓到，手一缩，放开了手中的剑，望惜将拔出的剑丢在地上，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抹嘲笑，“怕什么，我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你啊？”

　　长孙氏的弟子被他激道，“望惜，你这恶鬼！杀了这么多人还不知悔改吧？你真是丢了我们仙族的脸！兰芷君真是白瞎了眼，养了你这个畜生！”

　　望惜淡淡一笑，没理会他。

　　长孙氏弟子的话将沉浸在悲伤中的很多人都惊醒了，无数谩骂声不绝于耳，将望惜湮没。

　　可这一回，再没人能不顾一切地护着他了。

　　“望惜你个畜生！”

　　“杀人魔鬼！快点去死吧！”

　　“望惜，还我兄弟命来！”

　　“望惜，我要杀了你！”

　　“望惜！”

　　望惜抬起头，从无数的谩骂声中分辨出一丝熟悉的声音，来自凤幽带着担忧的明亮眼神仿佛这冰冷的天地里最后一点慰藉，望惜感受着这份情谊，没看他。

　　凤幽被凤黎死死按着，最后直接给他蒙住了嘴，兜头按在地上。在他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道，“没看出人家不想跟你牵扯吗！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家想救你还自己上赶着送死的！忍一忍你能死啊！都说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一时意气死了能解决什么事？你冲出去就能救的了他？蠢小子！”

　　憋屈的眼泪自凤幽眼角滑落，他呜呜呜了几声，什么话也说不出，一双凤瞳里全是绝望。

　　他们都说望惜十恶不赦，杀人如麻，可他认识的望惜，他的朋友望惜，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

　　这些仙族弟子忌惮望惜在拾荒原疯狂的杀人手法，没人敢直接上前，多是挤在人群中不露面的推搡，辱骂，遇到胆子大的就用暗器伤他，望惜被他们推得一步三摇，可这些都杀不了他，望惜用左手掏了掏耳朵，道，“烦死了，一个个的，想杀我就上来杀啊，没胆子就闭嘴！你们说的不错，我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法否认我用这双手杀了人的事实，杀了人就该偿！所以我来偿命了。”

　　此时他终于走到黄金台上，走过长孙清流的身边，一直走到黄金台边缘，朝着下方深渊瞅了眼，用平日里那不着调，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笑嘻嘻地道，“哎呀，这跳下去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吧？”

　　九年前，这座黄金台，那些“亲眼”见到花惜缘弑母的人叫嚣着要杀他，为灵荷公主报仇。九九八十一道雷刑，让他险些魂飞魄散。

　　九年后，还是这座黄金台，依旧是这些人，口诛笔伐，悲愤谴责，视他作邪魔外道，杀人凶手，同样要杀他。

　　所以这天界，永远不缺这些义正言辞的正义之士。他们总以一个弱者的形象来表达自己的义愤填膺，谴责他们所以为的罪魁祸首，以此来掩埋那些丑恶的，无人敢于揭露的——真相。

　　多可笑啊，望惜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这世间他爱的人，都不在了，其余的人，让他连恨都不屑，剩下的，都是巴不得他马上去死的人...

　　但他又有些不甘，被人设计，违背本意，此时还要遭千夫所指，可那个人，他杀不了，杀不了。

　　望惜看向长孙清流的时候，不妨长孙清流也正看着他，那样的目光似有一瞬间的迷茫，仿佛是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但很快他就收起了这种迷茫。

　　长孙清流冷笑一声，将随身的辟邪抽出，“花惜缘，你残害兰芷仙尊，诛杀仙族同道，罪大恶极，罪不可赦！本尊今日就顺应天意，将你诛杀于此！你若心中不甘，来世投胎就好好做人！别再不自量力！”

　　寒光如梭，顷刻间，他一剑刺入望惜的心口，连眼都没眨一下。

　　身体里的剑被抽出的时，望惜身子晃了晃。底下是愤然的叫好声，络绎不绝。

　　望惜如感觉不到痛般，看着从他体内喷涌而出的鲜血冷冷发笑，仿佛里面的那颗心早就死了，在望归陌离去的那一刻，就永远停止了跳动。

　　他用手指着地下一圈黑压压的人，略过那些或鄙夷，或愤怒的神情，漫不经心地说，“你们这群人啊，死板刻薄没意思，小爷看腻了...这个天界，蝇营狗苟，是非不分，小爷不呆了！”

　　看着一本正经仿佛代表着绝对正义的长孙清流，还有角落里面露疑惑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的白蔹，望惜突然坏心思地起了捉弄的心，花惜缘本就坏心思多，死到临头给别人留点绊子也是好的。

　　他对着白蔹，一个字，一个字比了个口型，“白，萝，卜。”

　　白蔹盯着他的口型，一寸寸的，变得透体冰冷，还不待他作出反应，那人就转过身，展开双臂，以一个后仰的姿势，冲着黄金台下方落了下去。

　　白蔹疯了般推开众人跑到黄金台上，再一看，眼里只剩下一个血红的点，他想也未想地，跟着望惜跳了下去。

　　“王上！”

　　“王上！”

　　一应跟在他身后的妖族大君简直被吓破了胆，七手八脚地施展神通，最后其中一名大君长尾一勾，总算把看着有些疯魔的白蔹捞了上来。即使这短短一刻，白蔹身上也被罡风割开了数条血痕。

　　望惜活了两辈子，体验过天雷贯身的酸爽，也体验过罡风割骨的美妙，心道他这人生实在活得多姿多彩。

　　浑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血再次染红，他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任他名利化腐朽，我自逍遥世间走，来这世间走一遭，走时爱恨尽去，一无所有…”

　　天界一天，人界一年。

　　自望惜死后，长孙清流掌权，宴氏，部分烛龙族的人投靠长孙清流，扶山望氏彻底封山不再过问天界事宜，凤凰氏在不久后动用秘法，逐渐将所有族人转移到人界，定居于人界丹穴山。

　　而人界在过了不知多少年后，有个拿着个鬼葫芦，满脸酡红，一看就是喝酒喝醉了的老道士，颓废又摇摆地走到一颗千年老树下，老眼昏花地撑起一条眼缝，对着挂在树梢上的一团莹莹绿光看了又看。

　　然后他运转灵气一跃，将这团绿光摘了下来，眉开眼笑，“哎哟哟，这是哪位可怜的仙友哟？怎么就剩这么点残魂了？哟，竟然还留有一线生机！还好遇到老道我，来来来，让老道助你一臂之力！”

　　他找了一圈，最后不知从哪来找来一只才死去不久的幼年白狐狸。他将残破的灵魂放入灵狐肉身，又以灵力助其融合，最后好心地帮这残魂温养了一番，才摇摇摆摆离去。

　　这只灵狐因魂魄不全，长到该化形的年纪还说不好话，后来遇到容貌俱毁，身挂风铃的另一只灵狐，被他起名，“阿花”。

　　那只大灵狐死后，无依无靠的小狐狸被两个道士捡去了荒山里，日日抓鸡摸鱼捉鬼，直到他再次化形，直到他再次记起一切…

　　（浮生若梦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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