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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仗剑来
冲进门去,眼前的一幕仿佛不是真的。只见流朱缩在床头,瑟瑟的发抖,床下倒了一具尸体,腹部插了利器。
流朱没有死?我还不信,只听流朱哭了一声——“浣碧!”,跑过来便抱住了我,我也抱住了她,心里依旧惊骇难平。
“坏人都杀死了吗?”
“嗯。”我木然的点头。
她忽的推开我,上下打量,吃惊道:“怎么衣裙上有血,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我摇了摇头,依旧无言。
“那,你的剑呢?”
“剑?”我下意识推开她,转身向外走去。一具扑倒的尸体的背上,秋水粼粼潺潺的立着,洁白的剑穗兀自随风颤动。我走过去,伸手握住剑柄,拔出剑来,举刃向天,借着满天星光,早已不见往日一痕粼粼清澈的秋水,而是沾满了殷红污秽的鲜血。这原是我最不忍触目的颜色呵。
“哈哈哈——”我仰天苍凉笑了出来。在这浮凉冷落的人世间,这口剑,终于历了生死,生食了鲜血,再也不清洁了。身后有些微的脚步声,我蓦地转身,原来是小允子小连子等人。
我拖剑走向了他们,一行人不住的后退,直到被身后的墙壁挡住,无路可退。我冷笑了一声,“怎么,没想到吧——死的人竟不是我。”
众人不知所措。我向前举起了剑,小允子被推在了前头,他低头望着胸前鲜血淋漓的剑尖,声音不住的发抖:“浣碧姐姐,难道你连我也杀?”
“什么叫连你也杀?你算什么东西,难道不该死么?”我冷冷道,“别忘了,你也杀过人!在你亲手挥杖打死和你一起净身,进宫的兄弟时,你手软过吗?怎么,如今轮到你自己了,就怕了吗?不甘心了吗?”
“不,浣碧姐姐!你明知我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也从未想过难为你。”他辩解道。
“我会信你的鬼话?”我冷笑,“今日不杀了你,来日便要死在你的手上。她不是想让我死在乱军之下吗?那好,今夜我先叫你们死在乱军之下,来日,我再杀她!”言罢,我挺剑就刺!
“住手!”忽听一声疾呼,是流朱!才一发愣,她已跑了过来,抓住我持剑的手,摇晃道:“你疯了吗?怎么可以乱杀人?!”
“他们都该死!”我不假思索道,“方才你我遭劫,他们都在暗中袖手旁观。又焉知这其中没有他们的主意?”
“不,”流朱一个劲的摇头,“总之,我不要你再杀人了!你若再杀下去,就变成一个疯子了。我不要你变成疯子。”
“走开!”我嫌她啰嗦,挥臂将她弹了出去,再一次吐剑要刺,却听小允子叫道:“姐姐且慢下手。小允子记得当初姐姐最疼咱们,今日将死,小允子有话告诉姐姐!”
剑停在他咽喉处,无法再刺下去,只得冷冷道:“说!”
他屏着气息,小心翼翼道:“那日槿汐姑姑行刺姐姐不成,到行宫将姐姐身藏武功之事告诉了小主。小主左思右忖,也没有良策。曾使奴才去甄府,将此事告诉大公子。求大公子帮忙想个主意。后来,主意还没想出来,小主便去了翻月湖。因此,小允子想——这趁乱杀人的主意必是大公子想的,跟我们真的半点关系也没有。碧姐姐虽然今日得活,日后也有的艰难。可惜姐姐今日要杀小允子,小允子来日,也不能替姐姐分忧一二了。”言未罢,泪先吧嗒吧嗒淌下来,万端可怜。
我心里的戾气此刻竟一点点消磨下去。明知他此刻为了活命卖个可怜,却无论如何,也再不能下手。流朱再次上前,用身体挡住了我的剑——“浣碧,求你清醒一下,做回原来的浣碧,好不好?”
方才,我是疯了吗?杀人杀红了眼?一阵清风吹开眼前的帽纱,对面人人惊慌失措。也罢!我到底落下泪来,剑也垂下去,冷声道:“此刻,我有要紧的事出去,你们若敢此时伤害流朱,我回来必杀了你们所有人,为她陪葬!”
众人纷纷承诺不敢。我退了几步,转身跑出了棠梨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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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去了陶令馆,一路上并未见得什么打斗。只闻得仪元殿方向似乎鏖战正酣。陶令馆前门都没有关——墙都塌了,关门有什么用?我信步走进去,只见微微晨曦下,满院芳华默默,那种慵懒的姿态,仿佛刚从深沉的遥夜中懵懂醒来,花篱掩映下的羞花阁,闭月阁都静静的关着。看来紫奥城的兴衰沉浮,真的与这里没有半点干系。
静静守了半个时辰,兵斗之声时远时近,却始终没有蔓延到这里来。想当初新秀入宫,品貌俱是一流的妃嫔都分得较远的宫室,如今看来倒是好事了。耳听远处兵斗渐稀,天也快亮了。我不忍打破这宁静,转身走开了。
未知是被什么牵引,我向仪元殿的方向潜去。一路遇见几处厮杀,并不在意,小心绕过重重殿宇,直到那座高伟仪元殿前。
仪元殿的周遭,已然堆尸如山,仔细听,院内还有些微的打斗声。我手提秋水,迈过一具具横陈的尸体,趟过一片片血流成的河流,向仪元殿的院中走去。院子里,台阶上,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却还有一个血人未死,他手中擎着一杆樱枪,踉跄着身躯向台阶的上方走去。那血人的胳膊上系着一缕布条,布条如果不是因为沾满鲜血的话,应该是白色的。他是慕容家的死士,此刻他已举步维艰,仿佛每迈一步,都可能耗尽生命!
在他对面,皇帝玄凌只剩下孤身一人站在九重御阶的中央,他身上也溅了鲜血,手提着明黄剑穗的龙泉宝剑,却惊慌失措,节节后退,御阶之上放着一把巨大的龙椅。之前,他曾在那里亲自指挥督战吧。耳听城外方向犹有打斗之声,可见并非所有宫门俱被攻破。或许他没有料到会有宫门被破,乃至身边侍卫都被杀死。若我欲报仇,这是不是最佳的时机?
心里只想了这一瞬,突然玄凌一眼见到了我,竟不分敌友的大呼起救命来!
那死士蓦地回头,突然将手中樱枪向我掷来,我立刻挥剑格挡,打算劈飞那樱枪。没想到那缨枪力道甚猛,被我削成两半,但锋利的枪头却依旧速度不减的向我撞来,我极力躲闪,还是被戳中了左臂!而那死士已两手空空,他奋力嘶吼了一声,徒手跳跃而起,扑向了玄凌,企图掐死玄凌。玄凌吓得脚后跟绊了台阶,向后仰面摔倒,宝剑也撒了手。
情势危急,我竟顾不得许多,剑交左手,右手拔出左臂中那截枪头,向那死士掷去!那死士身在半空,后心便中了一枪,身体落下来时,扑倒在玄凌的身上,一动也不动了。玄凌不信的用手去探那人的鼻息,的确已经没有呼吸了,他这才如释重负,推开了尸体,从台阶上站起身来。
我气极——虽然来此不是为了杀玄凌,却为何阴差阳错的救了他?就那样放任脚步,一步步走到那君王的面前。
玄凌此刻才想起到我是敌是友的问题,上下打量着我,神色惊疑不定,他下来一步,又向上退了一步,战战兢兢的拱手道:“多谢壮士救命之恩!敢问壮士怎样称呼?”
隔着面纱,我冷冷的瞧着他,脑海里浮起玄清语重心长的叮嘱,竟无论如何也狠不下杀心!“壮士,你,你到底是敌是友?!”他疑惑道。
“是敌是友不论,你且放心——我不会杀你!”我说着,将手中秋水掷了出去,秋水钉在了一丈开外的一棵树上。
玄凌大松了口气,笑道:“是朕有眼无珠,错认了姑娘为壮士。姑娘受伤了——需要马上止血!”
什么壮士,姑娘,当真可笑!此刻,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竟然出现在我脑海里。我自己都被这疯狂的念头吓到了——怎么可以?宋朝有个八贤王,手持金锏,可上打昏君,下打谗臣。可他也只打过奸臣,没打过君王;宋朝还有个包龙图,他铁面无私,不畏权贵,可也只听说他打过龙袍,没打过龙身!我,我竟要做这样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吗?
可是,我什么都不作么?——如何对得起何家满门的阴灵,如何对得起我自己?我既不能杀他,难道还不能打他一顿么?他如此昏庸执政,难道不欠打吗?我这样想着,袖口处的拳头像触电一样颤抖起来。
“姑娘,你,你要干什么?”玄凌惊骇道。
“我要打你这昏君!”我咬牙说着,上前跟步,挥动臂膊,递出了一招‘推波助澜’,灌足了力气的双掌啪的砸在玄凌的胸腹之上!他的身体向台阶上方飞了去,砰的撞翻了龙椅,又倒翻了个跟头。我没等他爬起来,飞身上了台阶,探膀臂抓起玄凌背后的衣服,将他抛向仪元殿前的九龙壁。只想砸他个半死不活,可是左臂却突然不受用,力道绵了,他滚落在九龙壁前。低头一瞥,只见半边衣袖都被鲜血染透。抱臂追上前去,伸脚要踢玄凌,他却机灵的就地滚开,利索的爬了起来。
未等他扶正摔歪的金冠,我上前揪住了他衣衫,举拳要打,可是左臂越发软了。他趁机怒道:“你是何许人也,竟敢打朕!”
“我打你,自然是因为你有罪!该打!”我说着,咬牙运力再要挥拳,“住手!”他再次大喝,“——朕乃天子,天子怎会有罪?!”
“呸!”我啐了他一口:“你说你是天子,你便是天王老子吗?别人叫你万岁,你便真能活一万岁吗?不过自欺其人罢!我今日就是要打醒你这昏君,叫你知道,你也不过凡夫俗子一个!你好色昏庸,处事不明,非止有罪,实乃天下第一罪人!”我说罢,待要打他,他却猛晃身躯,逃了出去。嗤的一声,一撮明黄的布片留在了我手上。
我恨的顿足,弃了布片,迈步就追。他绕壁而逃,转了几遭,皆被我围堵,干脆转身直向台阶下跑去,我纵身跃下台阶,拦住了他,他吓得掉头又上台阶,我探右臂揪住了他的胳膊,挥左拳打向他,却被他抓住了左腕,如此我竟无法打他,情急之下,使出了一招倒踢紫金冠!啪的一脚,正踹在玄凌的脑门上,他闷哼了一声,仰面摔倒在了台阶上,几乎晕去,嗔斜着眼目,发指骂道:“贱人,你这贱人,你竟敢如此打朕!看朕不把你千刀万剐!——”
“贱人?”我才有暇伸手再次按住左臂伤口,怒而反唇相讥,——“你这妄自尊大,诛杀良臣,逼良为贱的昏君才是最大的贱人吧,我不将你千刀万剐,已然对得起你!你倒有脸来骂我!”
“朕什么时候诛杀忠良,逼良为贱了?”他怒道。
“怎么,你曾作的恶事如今浑忘了是吗?”我越发咬牙,“既然你今日问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你不分青红皂白,屈杀良臣,我全家皆死于你手!你害我生来便是罪臣之后,长到如今,受尽欺凌践踏;你还害我一生无名无分,只能卑贱为奴,你这昏君!——”我骂到此处,已然泪流了满面,恨极扑上前,再要打他,冷不防他突然伸手,一把扯向我的帽纱,我直觉拧腰倒纵了出去。但一袭风帽已然落在他手中,好在除了纱帽之外,我还在面上也蒙了块轻纱。料想只露一对眼睛,他认不出我是谁吧。
正在吃惊,忽听院外传来急速的跑步声,有人喊:“赶快到仪元殿护驾!又有死士冲来了!”
我愈发惊骇,向玄凌道:“昏君,我今日受伤,权且放过你!但我慕容家的死士,却绝不会放过你!”言罢,纵身而起,半空中拔出钉在树上的秋水,又一个起落,飘身于院外。
此时,当真慌不择路。应是流血太多的缘故,直觉眼前天旋地转,晃个不停。全凭一口气,支撑着向前走去,偌大深宫,究竟何处可逃?莫非今日任性,竟要死去?忽见对面阿晋一身盔甲,鲜明神气的走来,我立刻喜出望外,伸手撤了面纱,大喊了一声:“阿晋救我!”
勉强向前奔了数步,脚下突然一软,扑倒在地上,耳畔似乎听到阿晋吃惊的喊声:“浣碧姑娘,你怎么了!……”
再接下来,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此命一时交给了阿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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