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时再见

　　23:15 | NeuroTech实验室

　　监控屏的冷光在实验室内切割出锐利的几何阴影，沈栖迟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未落。

　　屏幕的蓝光映在他的轮廓上，像是给他镀了一层无机质的冰壳。

　　程砚知靠在门框边，手里抱着一沓刚打印出来的数据报告。

　　金丝眼镜的链条随着他歪头的动作轻微晃动，反射出一道细碎的银光。

　　"你猜她会不会直接拉黑？"

　　程砚知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根据阮听枝透露，林衔月上个月刚把高中同学群屏蔽了。"

　　沈栖迟没回答，只是盯着屏幕上那封未发送的邮件——收件人栏里，林衔月三个字后面跟着一串早已失效的旧邮箱后缀。

　　光标在正文处闪烁，空白的输入框像是一道未愈合的切口。

　　他最终按下删除键，整封邮件瞬间清空。

　　"不需要发。"沈栖迟的声音很低，像是从齿间挤出来的。

　　他转动手腕，表盘上的天秤座β星坐标闪烁了两下，像某种无声的提醒，"直接看实时数据。"

　　程砚知挑了挑眉，突然把平板怼到他面前——

　　屏幕上显示的是林枫妍刚更新的社交动态：

　　「某些人十年不出现，出现后还妄想用卫星轨道当情书？？」

　　配图是天文台那盒被捏碎的巨蟹座曲奇，饼干渣散落在桌面上，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沈栖迟的指节在桌沿叩出一声闷响。

　　实验室里的仪器仍在运转，低沉的嗡鸣声填补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程砚知盯着沈栖迟的侧脸，忽然开口："你知道，她这些年发表的所有论文，NeuroTech的数据库都有备份。"

　　沈栖迟的手指微微一顿。

　　"包括那篇被学术圈群嘲的《星际尘埃干扰修正法》。"

　　程砚知慢悠悠地补充，"你让技术部单独建了个加密文件夹，还设置了自动更新提醒。"

　　沈栖迟终于抬眼看他，黑沉沉的眸子里像是压着一场未爆发的风暴。

　　程砚知耸耸肩："别这么看我，我只是个无辜的数据库管理员。"

　　"你黑过她的邮箱。"沈栖迟突然说，语气笃定。

　　"更正，是‘检查过安全性漏洞’。"

　　程砚知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顺便发现她每年生日都会收到一封来自未知地址的星图——

　　真巧，和你惯用的数据格式一模一样。"

　　沈栖迟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程砚知把数据报告扔到他桌上："顺便，你让我查的轨道偏差原因找到了。"

　　他点了点其中一行参数，"北辰的观测基线确实有问题，但不是技术失误——

　　林衔月故意调错了0.5%，就等着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

　　实验室的空调突然加大功率，冷风掀起沈栖迟手边的一叠草稿纸，露出下面压着的一张泛黄便签——

　　「如果道歉有用，要轨道方程干么？」字迹锋利得像是用刀刻上去的。

　　程砚知瞥了一眼，突然笑了："说真的，你俩这种‘用天体物理互殴’的沟通方式——"

　　"比直接吵架高效。"沈栖迟打断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表盘，"至少数据不会说谎。"

　　程砚知摇摇头，转身往外走，却在门口停下："对了，阮听枝让我提醒你——"

　　他回头，镜片反射着冷光，"林衔月明天会穿那件你送她的星空蓝衬衫。"

　　沈栖迟的指尖在键盘上悬停了一秒，然后重重敲下回车。

　　屏幕上的星图程序骤然展开，天秤座β星的轨道被高亮标红，周围环绕着一圈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的修正参数——

　　像是某种无声的宣战，又像是迟到了十年的回应。

　　次日08:00 | 北辰集团会议室

　　落地窗外，晨光穿透云层斜射进会议室，在长条形会议桌上切割出一道明暗交界线。

　　林衔月站在光影分界处，指尖抵着刚摔在桌上的并购方案，纸页边缘因力道过猛微微卷曲。

　　文件滑过抛光胡桃木桌面，发出丝绸摩擦般的细微声响，最终停在距离沈栖迟咖啡杯三厘米的位置。

　　"第42页轨道参数有0.5%的偏差。"

　　她的声音像液氮浇在金属表面，瞬间在会议室凝结出肉眼可见的白霜，"这就是NeuroTech的诚意？"

　　十二位高管同时低头翻阅文件，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里混着几声不自然的轻咳。

　　沈栖迟端起骨瓷咖啡杯的动作纹丝不乱，杯沿残留的唇印与林衔月记忆中分毫不差——

　　他总是习惯性抿掉第一口咖啡表面的奶沫。

　　"北辰的观测基线用的是三年前旧模型。"他左手滑动平板电脑，右手无名指在触控板上划出精确的弧度。

　　投影幕布亮起，一组新数据如星群般铺展开来。

　　每个数字都带着NeuroTech特有的深蓝色标识，"如果按上周林博士发表的《星际尘埃干扰修正法》调整..."

　　钢笔尖在林衔月指间突然下压，在雪白的会议纪要上洇出个漆黑的墨点。

　　那篇被《天体物理学报》退稿三次的论文，连她导师都说"理论太过超前"。

　　此刻却被他用专业汇报般的语调完整复述出核心公式。

　　"沈总对过时论文真关心。"她松开钢笔，金属笔杆撞在玻璃杯上发出清脆的颤音。

　　"只关心第17页的推导过程。"

　　沈栖迟放大投影中的某段公式，红色激光笔光圈住她手写批注里的小字——「β星偏振数据需冬季复验」。

　　油墨晕染的痕迹清晰可见，那是她大四赶论文时不小心打翻水杯的杰作。

　　会议室骤然陷入深海般的寂静。

　　林枫妍在桌下猛掐清扬婉的大腿，后者倒吸凉气的声音被宋永昼的假咳完美掩盖。

　　程砚知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他抽搐的嘴角。

　　林衔月注视着投影里被放大十倍的手写字迹。

　　那些深夜困倦时随手写下的潦草笔记，此刻在专业图表中显得格格不入又理直气壮，就像某人突然带着十年前的记忆闯进当下严谨的商务谈判。

　　"容我提醒。"她抬起下巴，后颈线条绷出锐利的弧度，"现在是并购谈判，不是论文答辩。"

　　沈栖迟忽然站起身，黑色西装剪影切断投影光线。

　　他绕过会议桌走向窗边调控面板，经过她身边时带起一阵极淡的雪松气息。

　　"所以应该用这个。"他按下某个隐藏按键，幕布切换成实时星图，天秤座β星正在云层间闪烁，"今晨六点最新校准的轨道参数。"

　　阳光恰在此时越过他肩头，将星图染成蜜糖色。

　　林衔月眯起眼睛，看见那颗恒星周围环绕着细密的金色光点——

　　那是NeuroTech卫星群的位置标记，每一颗都精确避开了她的观测窗口。

　　"误差率？"她听见自己公事公办的语气出现裂缝。

　　沈栖迟的拇指在平板边缘摩挲而过，像拂过某种精密仪器的调节钮："0.03角秒。"

　　这个数字让在场半数工程师抬起头，"刚好是你大二时说的'肉眼不可见范围'。"

　　林枫妍突然举起手机拍照，快门声惊飞了窗外停驻的麻雀。

　　晨光在雀鸟振翅的间隙汹涌而入，将会议室中央的两人笼罩在瞬息万变的光影里。

　　林衔月看见沈栖迟虹膜中自己的倒影，像一颗被引力场捕获的星。

　　12:30 | 员工餐厅转角

　　午休时分的员工餐厅嘈杂而拥挤，食物的香气混杂着咖啡的苦涩在空调冷气的裹挟下形成一种微妙的氛围。

　　林衔月端着餐盘，刚转过走廊拐角，就被一道修长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沈栖迟站在安全通道的阴影里，黑色风衣的袖口沾着一点咖啡渍，像是匆忙间没来得及擦拭。

　　他的左手食指上贴着一枚创可贴，边缘微微翘起——

　　纳米铁粉笔的金属碎屑容易划伤皮肤，林衔月比谁都清楚。

　　"让开。"她声音冷硬，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他指节处的那道浅疤上。

　　那是高三那年，他为她挡下实验室飞溅的玻璃碎片留下的。

　　沈栖迟没动，只是从风衣内袋里抽出一个被压得有些变形的磁粉盒，金属表面刻着细密的天秤座星轨。

　　盒盖弹开的瞬间，一张泛黄的便签纸飘落出来，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仍能辨认——「江岚城天文台 17:00」。

　　林衔月的呼吸骤然一滞。

　　那是他们高三那年约定的暗号——如果有一天突然失联，就去最近的天文台等对方。

　　"第一，"沈栖迟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当年的高铁票是单程的。"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便签上，指腹压着那个早已褪色的时间。

　　林衔月盯着那张纸，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

　　她站在空荡荡的天文台门口，等到夜幕彻底降临，却始终没等来那个说好"只是演戏"的人。

　　"第二，"沈栖迟翻转磁粉盒，底部刻着微小的「LXY」钢印，"这十年里，NeuroTech所有卫星轨道都预留了你的观测窗口。"

　　餐厅的广播突然响起，机械女声播报着下午会议的提醒，盖过了他最后一句话。林衔月下意识向前倾身："什么？"

　　沈栖迟忽然俯身，薄荷气息拂过她耳畔，带着一点咖啡的苦涩："第三，"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某种秘密的交换，"我现在能跪了吗？"

　　林衔月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冷的墙壁。

　　沈栖迟却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仿佛刚才那句近乎荒唐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远处，餐厅的玻璃门被推开。

　　林枫妍和程砚知一前一后走进来，前者手里还举着手机，镜头明目张胆地对准了他们。

　　沈栖迟侧身挡住林衔月的视线，风衣下摆扫过她的手腕，

　　触感像十年前图书馆里那本被他们共同翻阅的天文图谱。

　　"不需要。"林衔月终于开口，声音比她自己预想的要稳，"你的道歉。"

　　沈栖迟垂眸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像是某种不真实的幻影。

　　"不是道歉，"他轻声说，"是解释。"

　　林衔月攥紧了手中的餐盘，指节微微发白。

　　十年前那个雨夜的寒意似乎顺着脊背爬上来，让她几乎想要冷笑——

　　十年杳无音讯，现在却来谈解释？

　　但沈栖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江岚城天文台，我去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连续三个月，每天等到闭馆。"

　　林衔月怔住。

　　"但你父亲派了人守在那里。"

　　沈栖迟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磁粉盒的边缘，"所以我换了方式。"

　　他忽然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纳米铁粉笔，在墙面上快速划下一行字——「21:47 误差修正完毕」。

　　铁粉在空气中微微闪烁，像是一串悬浮的星尘。

　　林衔月盯着那行字，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些匿名邮件……"

　　"每年一篇。"

　　沈栖迟的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紧绷，"你发表的所有论文，我都会回复修订建议。"

　　餐厅的广播再次响起，刺耳的提示音切割着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

　　林衔月抬起头，发现沈栖迟的目光落在她左手的腕表上——

　　那是她大三那年买的，表盘背面刻着天秤座β星的坐标。

　　"你知道我最生气的是什么吗？"她突然问。

　　沈栖迟的喉结动了动："十年。"

　　"不是时间。"林衔月摇头，"是你明明有无数种方式联系我，却选择了最迂回的一种。"

　　沈栖迟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腕表的边缘，像触碰某种易碎的精密仪器。

　　"因为迂回，"他低声说，"是最不会打扰到你的方式。"

　　远处，林枫妍的镜头再次对准了他们。

　　这一次，林衔月没有躲开。

　　14:00 | 地下实验室

　　NeuroTech地下三层的量子实验室泛着幽蓝的光晕。

　　林枫妍整个人几乎趴在全息监控屏上，指尖将画面放大到极限。

　　"赌五毛，他肯定哭了！"她兴奋地踹了踹程砚知的转椅，"快看沈栖迟这个微表情！"

　　监控画面里，沈栖迟单膝点地的姿势像在调试某种精密仪器，悬在林衔月指尖前0.5厘米的手掌稳定得可怕。

　　程砚知突然切断电源，整个实验室陷入黑暗，只剩下量子计算机的指示灯如星群般闪烁。

　　"非礼勿视。"程砚知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金属眼镜链擦过控制台的声响暴露了他微微发抖的手指。

　　林枫妍在黑暗里精准找到他的肩膀狠拍一记："装什么正经！你上周还黑进北辰集团的数据库，就为了查林衔月这十年用过的所有咖啡杯款式！"

　　通风系统突然加大功率，气流掀起实验台上散落的草稿纸。

　　程砚知重新启动备用电源时，屏幕上正好捕捉到林衔月抓住沈栖迟风衣前襟的瞬间。

　　她无名指上的墨渍在监控镜头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那是..."林枫妍突然噤声。

　　"纳米铁粉氧化痕迹。"程砚知调出光谱分析，"三小时前她捏碎了磁粉笔。"

　　他的指尖在键盘上停顿半秒，突然调出另一个监控视角——

　　沈栖迟左手腕内侧若隐若现的电子纹身正显示着实时心跳：127bpm。

　　林枫妍吹了个口哨："比上次火箭发射时还高20个点。"

　　她突然凑近屏幕，"等等，他口袋里露出的那个金属边...是不是当年被林衔月扔进喷泉的怀表？"

　　程砚知迅速切换成热成像模式。

　　怀表在沈栖迟口袋里泛着不正常的橙红色，内部温度比周围高出3.2℃——

　　显然装着正在运作的微型全息投影仪。

　　"他在用轨道方程写诗。"程砚知突然说，同时按下某个隐藏按键。

　　实验室主屏突然铺开NeuroTech过去十年的卫星轨道图。

　　所有轨迹在某个坐标点形成完美的交集——北辰集团天文台的经纬度。

　　林枫妍的红色挑染在蓝光中变成深紫："所以这十年..."

　　"每颗卫星都经过那里。"程砚知调出加密文件夹，屏幕上弹出数百张天文台监控截图。

　　每张照片角落都有个模糊的黑色身影，风衣下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实验室门突然滑开，阮听枝抱着星座曲奇盒子愣在门口："你们...在偷看沈栖迟求婚？"

　　林枫妍一个箭步抢过曲奇盒："这是科研观察！"

　　她掰开天蝎座形状的饼干，里面掉出张微型芯片，"卧槽这什么？"

　　程砚知捏起芯片对着灯光捡查："NeuroTech第三代情感算法。"

　　他忽然笑起来，"沈栖迟真的把'周三约定'写进了AI核心协议。"

　　主监控屏突然雪花闪动，画面切回实时影像——沈栖迟终于握住林衔月的手腕，而后者扯开了他的衬衫领口。

　　锁骨下方那个若隐若现的纹身在镜头下清晰可辨：一组用星轨符号改写的时间公式，计算结果正好是十年零三个月又十七天。

　　"完蛋。"林枫妍捂住眼睛，"这下真得准备份子钱了。"

　　程砚知默默把监控记录拖进名为[轨道修正数据37号]的文件夹，在加密等级栏选择了[百年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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