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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蓝映月x言颜(8)
言颜很少怕冷。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寒冷于她便不再是一种痛感,而是让神志持续清醒的途径。
可在今天,C市无数个冬夜中最平凡的一个,穿着单薄衣服的言颜感到前所未有的难熬。
她没想到自己有如此分量,竟能调动组织几乎所有的精锐杀手监视防备,编织出一张天罗地网,将她逼进那个人为自己准备好的刑场。
其实,何必呢。
若她真想逃,这些人能奈她如何?
手指僵如木条,脚掌失去知觉,四肢活动艰难,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关节的干涩摩擦。
这不是低温带来的疼痛,而是内心死寂的外化。
八层楼的距离变得如此遥远,远到让心跳都变得迟缓,口鼻沉重的呼与吸间,从气管里涌上来的血气令胃袋翻搅,整个口腔都是苦的。
家里比外头更冷。
灰暗的视线里,玄关处的绿植已失去了从前的葱茏,几片黄叶耷拉着下垂,枯焦的枝条搭在花盆边,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吹断。
没有光,只有微弱的啜泣从卧室里飘出。
刺得她呕血般心痛。
连蓝映月的唇都是冷的。
她们拥抱,抚摸,亲吻,她的冷泪滴到言颜的脖子上,一滴一滴地滚落,浸湿了里衣,连心口都在钝痛。
桌上放着一瓶酒和两个高脚杯,被两人的动作晃起细微的叮当作响,两具躯体紧贴着,却都像是成了温血动物,如何也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暖意。
“你不应该回来。”蓝映月的泪水不间断地下落,她的呼吸是抖的,脸是苍白的,一双眼睛被泪模糊得看不清言颜的脸,只在一片重影里聆听到对方沉重的呼吸,“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不来,你会死。”言颜一次次抹去蓝映月的泪,泪痕被手指切断,又在下一秒重新贯通,徒劳地重复着。
蓝映月摸索着握紧言颜的手腕,感受到属于言颜的脉搏。几日来隐蔽而残忍的精神折磨令她的神经极度脆弱,泪顺着嘴角渗进嘴里,和漫长等待里咬破舌尖涌出的血珠混合,复杂的咸涩酸苦令喉头肌肉痉挛,几欲呕吐。
“他们要我杀你。”目光接触酒瓶的一瞬便倏然弹开,激起浑身冷汗,带来强烈的晕眩,“他们把我关起来,给我毒药,逼我杀你。”
“他们说……只有杀了你,我才能活。”
蓝映月已经没有力气站立,她的身子在一点点矮下去,手指仍攥着言颜的手腕,但也在一点点松懈。
她的膝盖很快接触了冰凉的地板,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被酸痛浸软:“你不应该回来,你知道这是个陷阱,不应该再回来。”
她问着自己一清二楚的问题,仿佛要证明什么一般,直直地凝视着陪她跪坐在地的言颜:“你明明有无数种办法甩开他们,你为什么要自投罗网?”
言颜笑着,说得无比轻快:“我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人。”
因为你在这儿,因为想见你,想救你,所以哪怕是刀山火海、阴曹地府,我也要来。
蓝映月深知言颜的情。
正是这份情,曾送她上了天堂,如今却将她们打入了绝境。
外头被围得铁桶一般,每一扇窗外都有狙击枪口等候,八层楼的高度,哪怕能活,也是终身残疾。
她们是两只困兽,唯有这为表一点可笑的“尊重”没有架设窃听窃视的小小屋子,是最安全最静谧的坟场。
“言颜,我们走好不好?”声带,舌头,嘴唇,喉咙,所有参与发声的器官被拆散,在脑海中重组成令蓝映月惶恐的怪物,她已不知该如何发声,只有耳膜的鼓动证明她的声音仍在继续,“像之前那样,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去所有人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吗?”
“言颜,我不想死,我不想你死,我们再试一次,逃出去,说不定,说不定能成功呢?”她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话,可这已经是绝望之外,她唯一能抓住的希望。
而言颜的笑容仍然未变:“走不了的,映月。”
“哪怕我们能走,洛川又该怎么办呢?”
“他先让你落单以胁迫你,又把洛川调走以控制她,彻底锁住了我的两翼。”
“我既无法抛下你,也没法丢开她,我的力量再强,却连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就像过去无数次为任务对象做出死亡宣判那样冷静,哪怕目标换成了自己,神色亦没有改变分毫。
“映月,这是个死局,我走不出去。”
希望的坠灭总伴随着信仰的崩塌,当在自己眼中几乎无所不能的言颜如此轻易地宣判她的死亡时,蓝映月的大脑已无力再承担从四肢百骸汹涌而来的悲怆。
言颜的动作从容却迅速,对于早已接受的结局,她并没有半点犹豫。
遗憾,不甘,忧虑,憎恨,怀念……无数种情绪在她的眼中纷繁地掠过,最后,归于无尽的爱意。
“去找洛川,让她带你走,远离组织,忘掉我,好好……活着……”
蓝映月甚至听不清言颜的诀别,只知道那双深邃眼睛里的光芒正在消散,那张嘴唇小幅地颤抖着,忽然在某个时刻,唇色从苍白转成了深红。
空酒杯坠地,碎片划破蓝映月的脸颊,然而哪怕手掌攥紧尖锐的玻璃,大脑也吝啬于用钻心的疼痛将她从空无中唤醒,赐予她爱人的生命急速逝去时应有的悲伤。
她只是沉寂着,像言颜抹去她的泪一样,一遍一遍,执拗地擦去她嘴角的血。
直到再也没有热血可擦了。
————
三天后,组织地牢。
洛川一步步走下楼梯,手上拿着一瓶酒,沉甸甸的,在灯下闪着光。
蓝映月是被单独关押的。失去了言颜,没人再会保护她。
在见到洛川之前,她受尽了酷刑,目的是让她交代言颜未尽的计划,以及她们的同谋。
光芒刺眼,蓝映月笑了起来,每笑一声,洁白的衬衫上就多一道血痕。
她特地换了干净衣服见洛川,只是伤实在太重,血很快粘湿了布料。
手边的红酒仍是三天前那一瓶,连酒杯都是从她和言颜的家里拿来的。
瓶身上还留着言颜的指纹,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将深色酒液注入杯中。
洛川坐在她对面,将她带来的清酒打开,倒入小酒碟里,推到她的眼前。
“喝吧。”洛川黯淡无光的眸子轻轻扫过蓝映月,冷冷道,“这是师傅的遗愿。”
离开言颜后,洛川的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她本想迅速解决任务去找言颜,可对方却以各种理由拖延限制她的行动,直到言颜的死讯传来。
不可置信之余,洛川想起了最后一次见面时言颜的反常,她迅速检查了言颜送给自己的那瓶酒,在瓶塞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注射小孔。
在得知凶手是蓝映月之后,洛川立刻明白了自己亦是这场针对言颜的猎杀中的一环,同时,也接收到了被言颜隐藏在酒中的,最后的托付。
她要洛川制造一场假死,把她牵挂的两个人通通救出。
师傅,你怎么敢的?
你怎么敢赌我们两个的情谊,怎么敢确定我不会杀了她,怎么敢用自己的死……去换我们的生?
只因为我们都在乎你吗?
蓝映月没有理睬洛川,仍捏着高脚杯,声音越发低弱,却仍坐得挺拔:“我以为,你不会再想见我。”
洛川冷笑,毫不遮掩对她的憎恨:“如果没有师傅,你早该死了。”
她的视线死死地落在蓝映月手中的酒上,话语从后槽牙里磨出来:“你骗了她,也辜负了她。”
“你想做什么?殉情吗?”她看破了蓝映月的企图,可除却冰冷的言语,并没有任何干预,“蓝映月,你配吗?”
“她为你殚精竭虑,你敢这样让她失望?”
蓝映月晃动酒杯,并不反驳。
而洛川目睹着她离杯中的剧毒越来越近,终究没有动手制止。
蓝映月缓慢地抿一口酒,咽下时,嘴角甚至带笑。
“我欠她太多,早还不清了。”她说着,脑中闪过两人无数个相伴时刻,最终却归于言颜死去时灰败的容颜。
“再加一次叛逆,想来她也不会介意的。”
剂量足够了。
足够……让她们团聚了。
“你为什么要杀她?”洛川猛地站起,将内心所有可说或不可说的恨与愧尽数灌注手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你背叛了她那么多次,如今还不肯让她安息吗?”
“她对你那么好!她爱你甚至胜过爱自己!”她的嗓子被泪蚀得沙哑,她怒斥着眼前注定要死去的女人,眼睛里的光却是飘的,不安的。
因为她明白,言颜的感情,不止在蓝映月一人身上。
蓝映月吐出一口鲜血,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蠢货。”她冷眼看洛川,杯口的血迹格外鲜艳,“正是她的好,害了她,也害了我。”
“当然,还有你。”
“你什么意思?”内心的恐惧被一言戳破,洛川心头一颤,死死抓住蓝映月,“你说清楚!”
仿佛一柄尖刀搅动内脏,蓝映月的脸上显出极大的痛苦,舌头紧紧抵住牙齿,话语从喉咙里漏出来:“他不会容许有异心的人活着,也不会容许……一把刀……有自己的感情……”
“言颜的感情……实在太泛滥了。”
她的嘴角溢出暗色的血,她的呼吸急促而微弱:“你,我,都是她的……软肋。”
她笑了,笑得幽微又恐怖:“她想用她自己保全我们两个,换句话说……就是我们联手……逼死了她。”
“我们……都是凶手!”
砰!
砰!
两瓶能定夺生死的酒被扫落在地,两种不同颜色的酒液混杂着蒸发,短暂地掩了血腥。
“可惜……她的愿望落空了。”蓝映月的虹膜仿佛随着瓶子的坠落一起碎裂,两滴血泪晕染了瞳孔,嘴角细微褶皱里的血渍尚未干涸,在光下闪得晶莹。
舌头已然麻木,污血从口中流出又从喉咙倒灌,疼痛摧毁一切感官,每一个字都是压在刀尖上吐出:“她让我忘掉她,凭什么?”
“我亲手害死了她,我怎么敢忘记她,一个人苟活?”
蓝映月的身体在痉挛,或是在笑。
内脏的疼痛蔓延到肋骨与脊椎,仿佛整个人都在被强酸腐蚀,无法撑起那尚有意识的头颅。
“人终归要付出代价,我的代价……我已经选好了,现在……轮到你了……洛川。”
“我……我死了……下一个……你猜……会是……谁?”
方向感消失,地心引力如同地狱的鬼手将她的身体连同灵魂一起下拉,可在坠落来临的前一刻,却有一双并不宽厚的臂膀接住了她。
“你在威胁我?”洛川的双手掐在蓝映月的肩上,用她自己的力量将蓝映月托起,一双眼睛瞪着这将死的女人,分明是质问,尾音却抖得厉害,“蓝映月,你用我师傅威胁我?”
蓝映月的视力是率先消失的,随后是嗅觉和味觉,一股股血从喉咙涌出,却再尝不到腥甜。
“事到如今……你还敢独活吗?你放得下吗?”
“洛川……想要活着……就记住仇恨……记住……是谁害死了言颜……”
是我,是你,是她自己,而在一切的背后,那造就了一切悲剧的人和组织,必须遭到报应。
蓝映月再也无力支撑身体,她逐渐失温的身躯砸在洛川身上,从口中呕出的血液染透了洛川的上衣,如一朵朵盛开的荼靡。
“去……去查……蓝晓枫……洛芝兰……言姝……”
“我们……都是棋……子……”
她伏在洛川的肩头,将生命尽头一切不该遗忘的恨灌注舌尖,送出此生最后一句话——
“去……把棋盘……掀翻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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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当嘲笑鸟被割去舌头
2025年6月的第一天,处于极度茫然与重度焦虑中的我写下了这篇文章的第一个字,并为它取名为《不值得被爱的我》。
2025年10月的末尾,我为它画上了句号。茫然依旧,焦虑却被麻木替代,对于一篇文章的完结完全没有实感,只是在第二日下意识打开文档续写时面对着【全文完】三个字愣了下神。
有人说,文字是思想的投射,是自我的表白。正如这篇文章最初的题目,以及我在本文第二章的作话及评论区中所谈及的一切,与其说这篇文章是虚构架空的爱情故事,不如说,它是处于人生迄今为止最痛苦最迷惘阶段中的我对自己所做的一场解剖。
我用五个月的时间将我的人生切开一个断面,逼自己看清创伤、黑暗、虚无、堕落,糅合进自卑、自厌、自弃乃至自虐,将它们以虚构的形式灌注于笔下,借助我创造的诸多在痛苦和勇气中徘徊挣扎的人物,用近乎扭曲的剧情和笔调写下了四十万字。
这是一个关于创伤与疗愈的故事,也是一个自毁与自爱的故事。它关乎人性残忍和懦弱,涉及反抗和堕落、憎恨和守护。它沉重、压抑,许多情节如硫酸般腐蚀心际,却也有许多温暖时刻穿插,并最终以阳光驱散了隆冬,给我所珍爱的两位主角带来了她们应有的美好人生。
而到了番外,除却以上诸多元素,我也开始探索一些更加偏僻的领域,比如男性之于女性的子宫嫉妒,比如混乱与秩序的辩证,比如性与爱的互渗、扭曲爱情中表达自我的勇气,以及身处逆境时,如何看待和追逐自由。
我谈论这些话题的初衷并非什么宏大的社会责任、给人以启发或深思,而是作为一个人,想要以文字的形式去填补自己内心的空虚。
一直以来,我都不知该如何看待自己。我固执、焦躁、清高,同时也怯懦、内向、悲观,而在这些形容词之外,人生经验浅薄的我无法看见一个支撑我继续活下去的未来。
存在主义认为,存在先于本质,选择必然担责。人一无所有地被抛入世界,只有通过自由选择和负责的行动,才能将自己塑造成ta所能成为的样子。
我写下许多文字,以思考和暴露自我的方式替代无用的焦虑,企图用写作定义、固化我的存在,用表达我的灵魂的方式寻找我存活的意义。然而与期望不甚相同的是,我并没有因为这篇文章达成某些顿悟,反倒在人生的迷宫中越发茫然。
于我,这并不奇怪,乃至是注定的结局。我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看见了现实的理想主义者,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中反复摇摆,长久不定。我企图用面向自己的剖析式写作赢得更多读者的共鸣,不管对于这个大众消费的时代还是对于我个人的浅薄天赋来说,都是很难实现的愿望。至于因题材特殊性招来的谩骂和自我怀疑,哪怕事先早有预料,其对我精神状态的冲击仍超乎了想象。
以存在主义来看,我选择了用自我剖析自我表达定义我的本质,但无法接受这种选择带来的后果责任,其结果当然是被虚无再度吞噬。
然而,尽管我当下所写的文字会在极短的时间里沦为海量网络数据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片废墟,尽管从功利角度来看我五个月来的努力可笑至极,这并不代表我的行为就是无意义的,也无法否定我这个人的存在价值。
因为在现实功利之外,写作本身的意义依旧清晰可见,通过思考与写作,我的存在正在被固实。
说些不太形而上的话,世界残忍而公平,它给予我悲观的思维、平庸的天分、受创的经历以及浓厚的自厌,却也以各种方式让我看到了生命的积极一面。在我的创作过程中,我的朋友,我的读者,我的两只小猫,乃至存在于我八千多日的人生里所有的美好时刻,都如万花筒般充实了我的内心,让我不再是个浑浑噩噩的空心人。
我依然会痛苦,依然会纠结,敏感的神经依然在每一个时刻提醒我人生的虚无和荒诞,但我知道悲观情绪并非永恒,颓废和消沉不该成为生命的主色。太阳会驱散阴霾,蓝天会逐走乌云,不知春秋的蟪蛄尚要鸣叫振翅,何况能够完整历经数十个四季的人类。
当善于模仿的嘲笑鸟被割去舌头,和着血泪的嗓音才能唱出最真的歌谣。
谨以此篇,纪念我的二十二岁。它是苦的,涩的,灰的,暗的,是陷入过去与现在的创伤的无力挣脱,是在家庭学业工作的线团中纠结不清无从追寻的前路,是以文字为刀一次次剖开的心脏,是几次选择放弃却又在最后时刻拉住自己的对世界无端的眷恋。我的文字不够好,它不够绚丽,不够动人,既不波澜壮阔,也无妙语连珠,但它记录了一只平凡的嘲笑鸟的嘲哳,是如流淌的血一般有热度的存在,是情感和心的跳动。
无趣的我,笨拙的我,悲伤的我,追逐的我,我用我的笔唱出我的歌,我的灵魂就在其中。哪怕无人问津无人理解,我仍然活着,写着,唱着,过去,现在,将来,绝不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