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梯

　　自开天辟地起，天分阴阳，人分男女。夫妇之礼，人伦之始。老百姓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了天下第一家的皇家，此事更是一等一的大事。

　　当今圣上龙章凤姿，一世之雄，天下男儿难出其右。更何况翩翩年少，坐拥天下，这般才华美貌，权势地位，这后位自然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要收入囊中之物。谁知轰轰烈烈选了三年，这皇后之位，就足足空了三年。

　　华修玥这次选后和昔日皇帝选后大有不同。因为只取一人为后，并不选妃。“后”者，海内小君，位同至尊。自然不宜出自民间，所以初选时确定的范围并不大，只是在京中高官，世家豪门中甄选才貌出众的女孩备选。可选来选去，却无一人入选，只得放开些条件，四品以上官员女儿，皆可备选，依然无功。这采选的范围也随着中使一次次无功而返，渐渐扩大，至今日，只要家世清白，女孩儿才貌出众，皆可由父兄做主，至官府奉上庚帖画像。官府会派人去查问女子的品貌性情，若确实出色，就会上报备选。但让人失望的是，这般动静又是白费，皇宫中不见半点动静。

　　留阳侯的一双女儿，在京中久有艳名，一向目高于顶。但自三年前第一次选后时见了皇帝一面，三年来采选次次不落，却也只能望宫门而兴叹，不得其门而入。

　　这让人垂涎三尺的后位始终悬在半空中，看得见却摸不着。勾得闺中少女多成怨女。才貌平庸些的女子倒还好些，后位无望，就自顾嫁人生子，只苦了那些自负才貌出众的女子，前进无门，弃之不甘。

　　这些女孩们不知道的是，当今皇帝华修玥却也在为中宫无人心烦着。只是相比宫外的那些女子，华修玥的烦恼却有些不同。

　　天气不错，下朝不久的华修玥被秋思请到了八角亭中。亭内，美人如玉，男装的斯辰和宫装的修霁一边一个，含笑迎向他。

　　将一双浓眉拢至一处，华修玥看着修霁手中捧着的那个盒子一时醒不过神来：“你不是说把朕的皇后定下了给朕看吗？难道朕的皇后就在这个盒子里？”

　　四四方方的一个盒子，不过一尺见方，如何藏得下一个人，但若说是画像什么的，却又太大了。而且这盒子非金非银，不过是个木头盒子，也太简陋了些，实在不像是负有如此重大使命的样子。华修玥眼中的怀疑增到十分，这两个丫头该不是闲得无聊来寻他开心吧？他可还有大把的国事要处置，想到这里，华修玥暗暗打定主意开溜。

　　那两个丫头也是鬼灵精的，早已防到他一招，斯辰抢上两步，恰恰挡住了他的退路。修玥不是不可以夺路而逃，但他更知道，得罪了这两朵绝代奇葩的后果有多严重，原来的修霁还好对付些。如今不知为何，她竟和斯辰成了最好的朋友，两人联手做起恶来，更加让人头痛。偏偏他自己也过份放纵了她们一些，积重难返，如今就连华修玥自己，见到两人也是时时头痛。

　　经过一番权衡，华修玥做出了决定——大丈夫能屈能伸！于是，他非常从容优雅的往亭子中央的石凳上一坐，手指轻扣桌面：“有什么新花样都一一搬出来，让朕见识一下吧。”

　　听他开了金口，修霁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献宝一样的将手中的盒子放在了石桌上，笑道：“给你选后可真不容易，多亏有高手指点，不然真不知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娶上老婆呢。”

　　修玥无语，他真有这么差么？听修霁的话，好像离了她们，他这辈子只能孤独到底了。若不是熟知对方的性子，修玥几乎要考虑回宫找个镜子来照一照，看看是不是一天没见头上长出两只犄角来，现了“真龙”天子的本相？

　　木头盒子已经打开，里面装着一半的水，华修玥看着水中飘浮着的那团红红的软肉脸色越发精彩了起来，冷哼了一声：“这难道就是朕的皇后？”竟然用拿路王子进贡给她的八爪鱼来戏弄他，他真是太纵容这两个丫头了！

　　拿路王子就是三年前修霁在宫外遇到的那个异邦青年，他其实是离大夏颇远的一个国家的王子，他所在的那个国家据说也十分强大，拿路王子生性风流浪漫，最喜游玩冒险，所以带着一队从人，不顾危险，不远万里来到大夏，到了京城，被皇城的繁荣所吸引，就暂时住了下来，打算好好玩上一年半载再回国。谁知与修霁不期而遇，初见面就颇为惊艳，自那日在街上在修霁手上吃过亏后，一向风流不拘的拿路王子竟然收了别的心思，将一颗心都放到了大夏长公主的华修霁的身上，郑重向公主求婚。

　　修玥接到国书后询问修霁的意见。修霁一口回绝，亲事自然做罢。谁知这位王子殿下却不气馁，从那时开始，年年都要来一趟大夏皇城向修霁求婚。年年被拒，年年重来！却也有三年了。修霁是个淘气的性子，烦他再三纠缠，就想了个促狭的主意，找拿路王子要各种稀奇古怪的礼物，想让他知难而退。修霁要的这些礼物中，有吃的，有用的，也有不少是活的。比如面前这只八爪鱼，就是十天前刚刚送进宫来的。跟这八爪鱼同时进宫的，还有一只罕见的金色羽毛的孔雀。

　　那孔雀被关在华丽无比的金笼中，由一群异邦武士护送，大摇大摆在皇城的大街上走了一圈后送进宫里，一路上，皇城百姓几乎倾巢出动来看这个稀奇。孔雀虽然不常见，到底也算不上珍禽，但大多孔雀非蓝即绿，少见一点也就是白色，谁见过金色的孔雀？所以百姓都说，这是一只得道的神鸟，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一路上竟有不少百姓设香案叩拜。如今这只孔雀正养在修霁的千金殿中。相比金孔雀的耀眼夺目，与它同时进宫的八爪鱼却失色了太多，几乎没有人去注意它的存在。想想也是，那一团红红软软的肉，分出八个触角爬来爬去，怎么看也是卑微的凡物，怎能与金孔雀相比？

　　可事情总有意想不到，修霁公主收到这两件礼物后，对金孔雀倒显露出特殊的惊喜，却对这只八爪鱼极为喜爱，还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包包”。

　　自从八爪鱼“包包”成了大公主的新宠后，它在宫里也算是有体面的角色。太皇太后的奉亲殿，太后娘娘的疏桐宫都有它的身影，就连修玥批阅奏折，处理国事的龙案，它也在上面爬过几回。

　　但这回修玥真的有些生气了，毕竟皇后之位非同寻常，怎能拿这种事开玩笑？正思忖着是不是要板下脸训修霁几句，修霁却完全没心没肺的拿过一块刻着字的木头递到修玥面前，邀功道：“皇上你看，这是包包给你选的皇后。吏部尚书的女儿，才貌出众，年方十四。”

　　打断修霁的滔滔不绝，华修玥冷着脸问道：“什么叫包包给朕选的皇后？朕的皇后岂是一个畜类可以决定的？”

　　“包包不是畜类。它是很有灵性的。斯辰，对不对？”修霁向斯辰求助，这种事，斯辰当然最有发言权。

　　斯辰点点头，应道：“不错。它们看起来很奇怪，其实非常聪明，而且会变色，会喷墨，会将身体变成各种形状，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我们的先辈有用过它来占卜，据说颇有灵验。”

　　修玥一脸苦笑地看着水里懒懒地游动的八爪鱼，对两位女子的言论颇为无奈，道：“那你们是不是觉得，朕的眼光会和这只八爪鱼的一样？”那可是他的皇后啊！他未来的妻子，将与他共度一生的女人，竟然用这么奇特的方式选出？

　　修霁认真地看看水里的包包，再看看修玥，虽然两个都有一双亮得惊人的大眼睛，但是——她不能不承认，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可怜的修玥，竟然要和一只章鱼比美。）

　　修霁咽了口唾沫，急急把目光移开，从当年父皇驾崩时答应他决不嫁给修玥，三年过去了，她现在面对修玥已经可以基本做到心如止水。唯有仔细端详他的容貌时，心上依然像绑了一个小兔子一样跳得欢快。只是这事也不能怪她，一个男人长得华修玥这样，真是女人们的灾难，尤其他至今仍未大婚。所以三年来，修霁公主一直在为普天下的女子们谋福，尽可能地将男色之祸降到最低。但三年过去了毫无进展，所以这回她终于请出了章鱼包包，要它在刻着众多待选女子名字的木牌中挑出一个。修霁在心里认定，被挑中的那只木牌上刻的名字，就是大夏未来的皇后的名字！

　　相比修霁的信心满满，华修玥却是一脸不屑，将木盒关上，看也不看面前的木牌，只是道：“你要真的无聊就帮包包找个老婆吧。朕的事就不用它费心了。”

　　华修玥转身就走，动作有力，神情坚定，见他这般表情，修霁和斯辰都没有阻拦，甚至半句都未问。聪慧如她们，心里明白，无论面前的男子平时多么宠爱她们，当他真的做了决定时，同意就顺从，不同意就沉默，千万不要去硬碰硬。

　　修霁笑得很可爱，目送那明黄身影渐行渐远，她在后面又嚷了一句：“皇上，我按芮姨的法子酿的果子酒差不多已经好了。一会我叫秋思给你送两坛去。”

　　皇帝英伟潇洒的背影忽然踉跄了一下，华修玥没有回答，飞速地转过前面那棵树，彻底在修霁眼前消失。修霁笑靥如花，回头对斯辰道：“当皇帝真没趣，天天都是事。不如我们一起去喝酒赏花吧。”

　　斯辰镇定地点头，淡淡地道：“除了你酿的酒，什么酒都成？”

　　修霁有些扫兴：“你干嘛总扫我的兴。我好辛苦才做出来的。上次那一坛皇帝都喝光了，没有给你留你也不用生气到今天。”

　　“只有花玥才会这么纵着你，你就算端给他的是毒药，他也眉都不皱地喝了。我可不上这个当。”斯辰一脸嘲讽，并不给大公主留一点面子。修霁的厨艺，除了苦命的皇帝华修玥，所有人都敬谢不敏。

　　感觉自尊心受了打击的修霁起身：“算了，算了，不喝就不喝。我们还有正经事呢。这选皇后的事怎么办？总不能又半途而废了吧？”

　　斯辰冷哼一声：“我看很难。”

　　修霁沉思了一下，眸光一亮：“再过几天就是皇帝二十二岁万寿节，不如我对问问母后和皇祖母。索性选几个女子进宫，让他自己来挑。”

　　斯辰没有反对，只是淡淡地道：“你去吧。我要回去休息。”

　　“休息什么？你最近脸色越来越好了。好久都没有发过病了。还是陪我去吧。”不由分说拉了斯辰就向疏桐宫走去，修霁心里有自己的主意，当着斯辰的面，就算她言语都什么不当，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不会太过生气。

　　听了修霁的计划，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对视了一眼，皇太后慢条斯理地开口：“论理，皇帝也早该大婚了。修珞都已经当爹了。”

　　“既然如此，那选哪几个姑娘进宫来去皇帝贺寿呢？”太皇太后叹气道：“哀家帮修霁看了几天呈送上来的画像，这些姑娘个个如花似玉，看得哀家眼睛都花了。”

　　“既然母后看了，就选两个出众的孩子吧。”皇太后道。

　　“这——”太皇太后犹豫了一下，才道：“哀家记得留阳侯的那个小女儿长得不错，家世更是出众，就选她吧。”娘家的权势，对宫里的女人十分重要。

　　皇太后却是另一番考虑，道：“总要皇帝喜欢才是，我看黄侍郎的二小姐性情可爱，也许能合皇帝的眼缘。”

　　“若说美貌，哀家倒是觉得江富户家的那个女儿长得最好。可惜出身低了些，商贾之家，要想母仪天下，怕是不妥。”太皇太后摇了摇头，完全没有注意到皇太后的脸色黯了些。

　　皇太后就是出身商贾之家，这个低微的身份，让她受尽了委屈。甚至数次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否则也不会在临盆之前随华允宥离开皇宫，才平安生下了一双儿女，柔声道：“母后说得自然不错。但修玥这孩子长得实在太好了。若是平常女子，怕是难入他的眼。无论江家小姐出身如何，既然生得出众，也许能让皇帝看得入眼。”

　　“那也是。”太皇太后点头认同。男儿总是喜欢绝色美女的，便道：“这个也好。也算她一个吧。”

　　听祖母和母亲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修玥的婚事，修霁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僵了下来，实在支撑不住，她借故悄悄退了出去。见她出去，斯辰也悄悄跟了出去。

《千秋曲•惑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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