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胡语

作者:银两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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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四章寒酸


      七里河。
      一场秋雨一场凉。
      更何况晟京原本就地处偏北,这一场雨后,京都直接入了冬。
      雨后终于放了晴,瓦蓝瓦蓝的天空没有一缕尘埃,高饱和度的阳光刺的人睁不开眼。
      阳光下,将士们正在整齐划一的操练,一声一声的嘶吼,直冲云霄。
      毕云山站在整个军队的前面,一脸严肃。
      这时,一军中主簿向他挥手,毕云山便皱着眉走了过去。
      “有何事?”
      主簿摩挲着手,不好意思道:“军中最近有一些变动,不少人都走了……小的听说,毕总管也有让小的离开的意思……”
      毕云山皱着眉头,“这些是毕总管的意思,你来找我,也是无济于是。”
      主簿“噗通”一声给跪下了,“毕将军!求求您!我陈三狗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靠着我那一点微薄的月奉,我要是离了七里河,我们全家还能活吗?”
      毕云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起来!”
      那主簿磕头如捣蒜,硬生生的在脑袋上砸了一个血包,“毕将军!您是总管的亲弟弟,您去和他说!他一定会听您的!”
      大营里不少人都向这儿投来了诧异的目光,这目光里,除了诧异,也有可怜,也有愤怒。
      十三王爷在时,十三爷铁面无私,却也爱兵如子,从来没有舍弃任何一个卒子。
      但新任的七里河总管,毕云波,接手之后,便将不少人除了军籍,将不少人赶出了七里河。
      “你这样,是做给谁看?”
      一个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毕云山一扭头,“二哥!”
      毕云波走到二人旁边,“陈主簿,你有什么抱怨,你和我说就是。”
      陈主簿一惊,又是给毕云波磕了三个头,“求大人!莫要将末将赶走!”
      “军里负担太大,这是没办法的事。”
      陈主簿:“此前十三爷在时,何时有过负担太大的问题,为何你一来?便开始有了负担问题?”
      此言一出,周围一圈围观的人也都有几分窃窃私语。
      毕云波冷笑:“十三爷是我的主子,但总管职位是先帝给我的,既然给了我,那七里河,便是我说了算!七里河的开支巨大,十三爷此前为了维持,拿了自家王府内帑年年贴补,府里早已清贫如洗!我没有十三爷那么大的家产!为了维持,只有这样!”
      “你放屁!”陈主簿骂道,“你这是找借口,将七里河变成你自己的地盘!”
      毕云波当即给了他一嘴巴,打的陈主簿是眼冒金星,半天神志都恢复不过来。
      围观的卒子们自然是心里一惊,但无人敢上前。
      “口无遮拦,便也是不必逐出去了,按着军规,乱棍打死!”
      毕云波铁青着脸,声音陡然提高,“十三爷是我的主子,你们曾是十三爷的兵,但现在我是七里河的总管!你们若是不愿跟我!便自行出营!我绝不拦着!但是,若是想留下来!那你们就要记住,你们是我的兵!你们只能听我的!”
      很多卒子一时半会儿脑子没有转过来,毕云波是十三爷的人,现在毕云波是七里河总管,他们都是十三爷的兵,那这样一算,他们也都是毕云波的兵!
      卒子们连忙跪下来,向这位总管叩头表决心,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里的逻辑错误。
      毕云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但他看着自家二哥,一副踌躇满志样,便也就闭了嘴。
      兄弟二人进了主账,毕云山从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毕云波。
      “七里河拱卫京畿,但毕竟离京都还有些距离,京里最近发生的事,你听说了吗?”
      毕云波将水接了,也不回答他,而是道:“京里那些事,你少管。”
      见着二哥责备自己,毕云山也是不在意,“御史台的事,终于告一段落了。”
      毕云波用手指摩挲着茶杯边沿的一个缺口,并未加以表态。
      之前御史台出了事,老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事关‘编外老五’。
      毕云波不止一次告诫他,后面与胡言吾保持一些距离,但他都当是耳旁风。
      “事情结束了,只是可惜了唐大人,一人揽了全部的罪名,替整个御史台背了锅,兢兢业业忙了一生,到头来狱里一瓶毒药……”毕云山摇摇头,“真是可惜了。”
      我看你脑子是有病,毕云波看着他,最终还是将这句话给憋了回去。
      “胡哥儿终于雨过天晴,”毕云山继续道,“他虽然不是十三爷的人,但这下,应该没人再向他放冷箭。”
      毕云波默默地将茶喝完,然后将茶杯放了矮案上,走了出去。
      “哥!你去哪儿?”
      “去京里,”毕云波转身道。
      毕云山连忙道,“那你且等一下!西北方才来信了!”
      毕云波蹙了一下眉,“老四你先看吧,看完你给他们回就是了。”
      “那二嫂的呢?”
      毕云波瞥着毕云山,“你说呢?”
      “自然是等你回来,”毕云山笑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大牙。
      毕云波点点头,走出了账外。
      毕云波这次进城,是为了景帝的丧葬,景帝死在了八月十五的晚上,现如今是八月底,景帝的三七还没过,毓秀王爷淳于翤就火急火燎地准备老子的下葬仪式。
      看来,确实是等不及了。
      景帝死后,御史台案爆发。
      御史大夫唐百虎一人揽了全部的过错,自杀身亡,朝廷一品大员竟然死在了诏狱里,实则是天大的滑稽。
      大理寺寺卿当即引咎辞职,第二天一大早,城门一开,就带着全家老小跑回了洛阳老家。
      御史台倒是比较平静,毕竟自家大人靠着一己之命挡了所有的血雨腥风,御史们一个个都在感激皇恩浩荡,又发挥了特长,写了不少辞赋来对吾皇进行深切的感激悼念。
      其中写的最好的当属光华司。
      这光华司是御史台的一个新班房,里面都是江南的举子。
      毕云波这次进京奔丧,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轿子,而是坐了马车。
      马车‘吱吱呀呀’的驶进了德化门,进了德化门,再过一个瓮城,便进入了晟京外城。
      雨后的太阳定然高照。
      艳阳天下,晟京的大街小巷都是一派生机勃勃之相,一扫帝丧的阴霾。
      阳光透过马车帘子射进了车内,让毕云波眼有点儿花。
      他伸手就想将帘子拉住,透过缝隙,却见着一群人在看着墙上的一张布告。
      毕云波看了一眼那布告,布告的内容是景帝的一篇祭稿,言辞如行云流水,真情实感,无半点儿华丽辞藻,但让人忍不住涕零。
      若是没有在先帝身边陪过二十年,定然写不出这样的文章。
      文章的落款是:御史台,光华司。
      毕云波神色一凛,又听着百姓们议论纷纷:
      “这是在写东西表态呢!”
      “可不是!御史台刚刚出了那样的大事!赔进去了一个御史大夫,不过好在事情总算消停了!”
      “文人就赶紧写东西,赚一波好感!”
      “没错!”
      ……
      即使在国丧期间,朝廷明令禁止不许群众聚集,但百姓们还是叽叽喳喳的交谈八卦,指点江山。
      毕云波将帘子放了下来,
      马车‘“吱吱呀呀”,穿过了外城,从丽景门进入了内城。
      不知怎的,忽然听到一声马嘶吼,然后马车一顿,整个车停了下来。
      车夫骂骂咧咧地用鞭子抽马,可任凭马儿嘶吼,马车还是纹丝不动。
      毕云波一撩车片子,跳下了马车,看了一眼。
      “啧,车轱辘被一个坑给卡住了。”
      车夫不好意思道:“大人别急!小的马上就弄出来!”
      毕云波也打算上手一起帮忙,却一抬头,见着一家府邸。
      府邸门前挂了两只白灯笼,白灯笼上却未写‘奠’,只是两只素色灯笼。
      风儿一吹,白灯笼便摇晃起来,露出了灯笼后的匾额。
      唐府。
      毕云波眉头一皱,将马车扔在了旁边,走了过去。
      这家门虚掩着,毕云波刚推开门,便闻到了一股道观里的香火味,这家,确是死了人的。
      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主家一个穿白戴孝的男子走了出来,见了毕云波,便是一个行礼。
      “毕大人。”
      毕云波并不认识他,可他却认识毕云波,毕云波便问他:
      “这里,可是御史大夫唐百虎唐大人家?”
      那男子点点头,“正是家父,家父刚辞世,鄙人乃唐家长子唐博文。”
      毕云山叹了一口气,“我刚从七里河过来,不知京里发生这些事,来时马车恰好在你家门口停下了,看来也是你父亲在留我,我与你父亲虽无交情,但若是不过去祭拜一下,那也是说不过去。”
      唐博文:“大人费心。”
      说着,就将毕云山往主堂引。
      唐宅在内城,但唐宅无论是规格面积,还是院内装饰,与内城其他大人家相比,着实配得上寒酸二字。
      和内城唐家相比,外城的胡家都算是个豪宅。
      从照壁后过去,长长的一条土路上都种满了菜。
      而一般人家,就算不种花花草草,也会拿砖头把路给铺起来。
      已经是深秋了,地里还烂了几颗大白菜,显然是没来得及收,空气中传来烂白菜的味道。
      这哪里是一个当朝一品大员的家?这分明是一个贫民的住所!
      唐博文腰杆儿挺得笔直,也并未觉得不好意思。
      毕云波被带去主堂后,毕云波又是大吃一惊。
      一口小小的、薄薄的棺材,被两根条凳架着。
      棺材前,点了一盏薄薄的长明灯,旁边还有一个破铜盆,铜盆里的纸钱已经是烧过了的,积了一盆底的灰。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丧葬典仪。
      唐博文递给毕云波一支香,毕云波点了,在这薄棺材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躬,然后插到了香炉上。
      “明朝时的海瑞,也不过如此,”毕云波看着唐家光秃秃的四壁,“这样的人,怎会是御史台案的主谋?”
      唐博文:“家父一生清贫,心中只有国,并无家,家父去世,死在了他的国上,也算是死得其所。”
      唐博文的声音渐渐哽咽。
      毕云波:“唐公子,后面可有打算?”
      唐博文摇摇头,“朝堂如此,失望透顶,我并没有父亲那般勇气,待父亲七七过后,我便带着全家回江西,终身务农。”
      毕云波感慨万千,皇帝死了,无论他做了什么,全天下为他哀悼,而那些真正为了国家奉献了一生的,往往却默默无闻清贫一生,临了还会遭遇各式各样的诘难。
      这时,又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唐公子。”
      为首的那人一拱手,恭敬地对着他们二人行礼。
      “赵大人,”唐博文道,“这位是内军总管毕云波毕大人,毕大人,这是御史台的新进人员,光华司众人。”
      毕云波与光华司众人互相问好。
      “家父是畏罪自杀,”唐博文的泪又是忍不住落下,“丧礼是不允许操办的,故而家里这边冷清,也是没有大人上门拜祭,这些日子,与我唐家来往的,便是光华司众人。”
      赵圭:“光华司虽是御史台内的衙门,但并未与吏部备案,我等也并未食朝廷俸禄,连个吏人都算不上,故而可以来唐家操持丧葬。”
      毕云波心中了然,“我替唐大人谢过诸君了。”
      毕云波又是一个拱手,与光华十君,与唐博文道别,然后对着唐百虎做了最后一揖,然后转身离去。
      毕云波走后,光华十君将一纸牛给抬了进来。
      唐博文刚想问这牛是怎么回事,赵圭便道:“这是相爷派人送来的。”
      唐博文听到相爷二字,眼珠子几乎要迸出来。
      “赶紧抬走!我唐家不要他的东西!”
      赵圭按住了唐博文的肩膀,“唐兄还请冷静,唐大人畏罪自杀,相爷顾念同僚情谊,不惜违反朝堂律例,给送了一份薄礼……唐兄,就当这是礼轻情意重吧。”
      那纸牛涂红抹绿的,瞪着一双硕大的眼珠子,眼里却是空无一物。
      唐博文苦笑了一下,却又是一手捂了脸,失声痛哭起来。
      光华十君又是一作揖,集体拜别了唐家。
      光华十君皆身着白衣,一阵风刮过,白衣猎猎作响。
      唐家的白灯笼,也在屋檐下微微颤动。
      胡言吾看着那白晃晃的灯笼,终究没有勇气向前迈出一步。
      平时不知脸皮为何物的胡言吾,此时懦弱的像是一只老鼠。
      他躲在阳光下的阴影里,大滴大滴的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溢出,模糊了整个世界。
      老师,对不起。
      若不是我执意与十三爷作戏,御史台也不会遭人算计,您也不会这样背负着骂名死去。
      胡言吾几乎是泣不成声。
      “我想帮助所有的人……但更多无辜的人却是死了……”
      “老师……是我害死的……”
      ……
      段暄站在他旁边,静静地听着胡言吾撕心裂肺的痛哭。
      胡言吾与淳于翤的交易,他早就察觉到了。
      但,又能怎样呢?
      想让所有人都满意,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事?
      蓝天下,胡言吾泪涌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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