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影世界求生

　　容霄辉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从应急管理处离开，除开有别地的应酬和会议，他不留下来加班的时候不多，这可能是他这么多加班中最晚的几次之一，他把很多积压下来的文件都批复完了。

　　因为目的地不是直接回家，他就没有叫司机过来，而是选择自己开车。这辆车前几天刚被司机送去保养过，里外也全部清洁了一遍，显得跟刚出厂似的崭新。容霄辉不在车内留太多杂物，也就是纸巾跟香薰，还有个放在副驾驶储物箱中的应急医疗包，任谁过来开都不会暴露个人信息。

　　他将公文包放倒在副驾驶座上，往后调整了一下座椅的位置以及颈枕的高度，因为他个子较高，自己开车需要重新调整间距。

　　容霄辉倒车从车库开出去，他习惯于左手单手握方向盘，这其实是个不好的驾车习惯，但他既然不去上高速，那么对这种坏习惯略微放松，倒也没什么。泓涂区属于老城区之一，道路不拥挤的时候少有，好在现在这个时间点路上也没有太多车了，除了必须要等待的红灯，其余的时间汽车在深夜的街道上疾驰而过。

　　开车的这段时间没人给他打电话，这个时间点除非是极其紧急的情况，否则没人再会联系他。车载空调的温度他打得很低，才十六度，只有很淡的香薰味道化在冰冷的空气中，沁入他的鼻腔。

　　容霄辉连音响也没有打开，车内只有空调制冷的噪音，在焦虑与疲乏的一天即将过去时，他才在车内真正意义上的独处时收获了一点心灵上的平静。

　　就算他一个人待在管理处的办公室，他也不是独处，要么在线上挂着语音会议和助理沟通原部门文件上的问题，要么有谁又给他打电话转接过来，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大堆。要做的工作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看起来他的任务永远也做不完。

　　姚解的问题反而把他从无穷无尽的事务中“解脱”出来，让他不得不优先把姚解放在第一位，仿佛周围的世界都土崩瓦解了。

　　姚解所租的房子也在泓涂区，但已经离这个区真正繁华的地段有些远。容霄辉开了不到四十分钟就到了地方，这一片公寓以出租居多，离地铁口较近，走几步就到了，价格在泓涂区处于中低水平。他的车停在了路边的车位上，省得进去还要登记。

　　电梯抵达六楼，容霄辉输入自己的指纹，防盗门随即就打开了，房间里一片漆黑，他抬手找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屋子顿时亮堂了很多。

　　这里和容霄辉去年来的时候差不多，没有太大改动。进门就是一个很小的客厅和开放式厨房，旁边餐桌上仍然摆着那个后现代风格的艺术摆件，恐怕是这个屋子所有陈设中最贵的东西。

　　作为姚解搬到这里的乔迁之礼，容霄辉在某一次国际展会里相中了这个摆件，觉得这应该是姚解会喜欢的东西，重新包装了一下送给了他，没告诉姚解价格。因为他知道后可能不会收。

　　就像他其实完全可以向姚朔仪要钱，甚至姚朔仪通过容霄辉，向姚解委婉问过需不需要每个月定额打一笔生活费。那个时候姚解已经快大学毕业了，正在蒸蒸日上地做他自己的非法业务，攒够了钱之后就从学校搬出去住。

　　容霄辉不清楚他具体在做什么，姚解说：“就是在网上接点翻译的活，赚不了大钱，但也饿不死。我妈私底下的接济还是算了吧，等我什么时候穷得饭都吃不上，我再来考虑。”

　　“她的钱不就是容秉文的钱么。他能不发现？”

　　“他会默许的。”容霄辉说道，看着姚解从厨房里端出一盘洗好的葡萄，摆到餐桌上用来招待屋内这唯一的客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姚解摇头，坐到容霄辉对面，“你现在跟我见面都偷偷摸摸的，更别说资金往来的事了。”

　　姚解到蓟阳读大学已经让贺砚屏在意了，她为此还专门致电自己的亲生儿子，问他容家现在是什么动向，有没有跟那个私生子接触。如果有接触的话她立刻就去贺家把这事捅出去。

　　容霄辉当然说没有，事实也的确如此，整个容家唯一私下和姚解见面的只是容霄辉自己。就连他也是工作之后通过系统内的关系，没经手他人，自己去查了姚解的档案，才发现他居然到了蓟阳上大学。

　　贺砚屏比他知道的更早，她在离婚之后就时常关注这个疑似私生子的生活轨迹，只要他一直远离蓟阳，那么就没有问题。私生子的姓名和户籍是容秉文告诉她的，作为离婚的条件之一，这同时也是贺砚屏拿走的把柄。

　　“那就好，还算姓容的守信用。”贺砚屏冷笑了一声，接着又说了几句勉励工作上的话，叫他没事多去姥姥家走动走动，和在职的亲戚打好关系，就把电话挂了。

　　后来姚解东窗事发，容霄辉才意识到他原来确实不太缺钱，难怪能买得起奢侈品，衣服都是上万的牌子货，虽然数量并不多。

　　只不过现在干脏活存下来的几十万都成了赃款，姚解的经济状况一下子又回到了原点。容霄辉问他这么低的工资够不够用，姚解仍然拒绝来自姚朔仪的经济援助，看起来非常不愿意和容家扯上关系。

　　容霄辉也不能违背姚解的意愿硬把姚朔仪的补偿塞给他，这件事就不再提了。

　　餐桌上的摆件在射灯的光线下流光溢彩，只是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灰，姚解已经去高台市出差快五天，家里一直没人。

　　容霄辉拿了几张纸巾把摆件擦了一下，还和刚买来的时候差不多，没有磕损，大概是姚解一直把它放在这里没有挪动过。

　　他没有转岗进应急管理处的那段时间，刚好也是和姚解重新相认不久，他每个月大概会到这里上门拜访一两次，因此他的指纹同样也存在了智能门锁的系统里，这省事了很多。偶尔姚解不在家但容霄辉手头有别人送的东西，他自己用不完或者不想用，他开车到公寓把东西一放就走了。

　　他们其实并没有把以前的事情都说开，就放在那里，姚解不想再提起。两人维持着这种平淡如水的关系，介于亲人和朋友之间。

　　论起血缘，这恐怕会一直是个未解之谜，只要贺砚屏在的一天，就不可能去让姚解和容秉文做亲子鉴定。

　　姚解长得很像姚朔仪，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气质上不太一样。容霄辉和姚朔仪也相处了快十多年了，对于这个继母，他没有厌恶，只是单纯把她当作容秉文的爱人来看待。再加上他工作后就买了房子，回去的时间就更少，更不可能产生什么冲突。

　　看到姚朔仪的时候他忍不住会想，相似的五官长在这对母子身上，居然给人的感觉如此不同。姚朔仪有种那个年代知识分子特有的知性和冷静，待人接物有点冷淡，十分自持，不是像大部分转正的情妇那样，时刻在丈夫面前低服做小。反而容秉文经常在那里低声细语地逗她开心。

　　以前撞见过一两回，真是叫容霄辉大开眼界。他本以为容秉文这样的人就只是要成全个执念而已，得到手了也就没那么珍惜，没准之后还会离婚。

　　这个看法他祖母祖父在起初几年明着跟容霄辉这么说。后面看容秉文一直没离，他们也就死心了，唯一的坚持就是不让那个女人过来，叫两人单独去住，来个眼不见为净，逢年过节只让容秉文一个人回容家。

　　不过容霄辉估计姚朔仪自个也不想来，她跟容家以前还有被拆散的旧怨，“新仇旧恨”一块上了，是要在大过年的上演全武行么。

　　姚解则跟母亲气质完全不同，眼睛下边成天挂俩黑眼圈，每天也不知道几点睡的，在白天精神老是萎靡不振，穿衣风格喜欢赶潮流，大学时候把头□□到淡金色，也就是他皮肤白才能撑起来，活像跟个吸血鬼一样。

　　容霄辉虽然不太理解这种审美，但是他想到他那个圈子里朋友的弟弟有些也是这样的，那可比姚解夸张多了，打扮夸张，干出来的事情也夸张，根本不怎么读书，也不做正经事，每天不是乱搞就是飙车磕东西寻衅滋事，堪称五毒俱全。

　　他两相对比一番，对考上蓟阳某所重点大学的姚解满意至极，如果非要有个弟弟，他当然会选姚解这样的。

　　容霄辉轮廓像容秉文，细看五官则更偏向贺砚屏，因此在外人看来，他跟容霄辉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即使是同母同父，许多年岁有相差的兄弟都长得很不像，更何况他们这种就算是也只是同父的兄弟了。

　　因此真让容霄辉把姚解当做亲弟弟看，他自问做不到。没有从小一块长大的感情基础，再加上容霄辉淡薄的性格使然，他对姚解最多只能做到比寻常的朋友更亲近一点，试着在空闲的时候去关心一下姚解的日常生活。

　　姚解也投桃报李，容霄辉来做客的时候会亲自下厨做饭，看了菜谱学习，还特意买了两套刀叉，他有时候会做西餐。

　　结果容霄辉对姚解这种“听话懂事”的印象一而再再而三的破碎，这种不省心在某种程度上远远已经超越了他朋友的弟弟，只是简单从派出所里把人捞出来又或者给其他人赔点钱，在他们这个圈子中压根就没有这么麻烦。

　　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容霄辉是真不知道姚解在想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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