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帝后

　　徐仪当即传令整备车马，一刻不停地向北疾驰。

　　与此同时，远在北境之外，朱棣正立在冰天雪地里，身上的铠甲覆了一层薄冰，寒气顺着甲叶的缝隙往骨头里钻。他那张素来坚毅的面庞此刻晦暗不明，眼眸里看不出是愤怒还是悲伤。

　　他的身边，只剩下五个人。除了亲卫刘荣和徐祥，还有三个冻得嘴发抖的年轻小兵。

　　在他们脚边不远处，躺着朱亮已经僵硬的尸体。半个时辰前，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奔朱棣的后心。是朱亮扑了过来，用身体挡住了那一箭。那箭头淬了毒，见血封喉。

　　“殿下，”徐祥他向前一步，沉声道：“我们此次的行军路线，怕是被有心人泄露了。否则，那些鞑子不可能算得那么准，就在风雪最大的时候，把我们堵死在这条绝路上。”

　　徐祥和朱亮一样，是在朱棣年幼之时就在他身边的人。

　　朱棣缓缓抬起头，看向远处被风雪模糊的山峦轮廓上。雪还在下，越下越大。

　　这一次出兵的确奇怪。

　　朱棣自就藩北平以来，自就藩北平以来，父皇不许他参与大的战事，但在岳父的授意和指点下，这种率领亲卫精锐、对北元残余势力进行小规模扫荡的行动，他已做过不下数十次。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敏感，父皇对藩王领兵一向忌惮，所以每次出兵都极为低调，只有少数人知情。

　　况且眼下这个季节，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连战马都熬不住，鞑靼一向会缩回漠北的帐篷里，轻易不会南下。

　　可偏偏就在半个月前，他接到了军报，说一处小军屯遭到了北元精锐的突袭。他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岳父在应天病重的消息传到了草原上，让北元残部以为有机可乘。

　　他不敢懈怠，立刻亲率一支小型轻骑北上追击。因为想速战速决，他特意将大部队留驻北平，以防有变。

　　一切本该像往常一样干净利落。

　　然而刚出关口不久，就遇到了暴风雪。那雪来得突然，来得猛烈，四周能见度极低，部队迷失方向，行军速度大减。

　　伏击他们的人像是早就在此等候多时，对地形极为熟悉。没有发起大规模的冲锋，而是利用地形和天气，进行分割、骚扰，一点点消耗他们的人马，断了朱棣一行人返回的路线。

　　最后，更是将他们这支残兵，硬生生逼入这处绝谷。突如其来的雪崩又彻底断绝了他们的退路

　　数十余人的精锐，如今只剩下这寥寥几人。

　　风雪更大了。刘荣和徐祥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朱棣弯下腰，伸手抹去朱亮脸上的积雪，用大氅将他的尸体盖住。

　　“王爷。”刘荣咬着牙开口：“咱们得走了。”

　　“找个地方，把朱千户藏好。”朱棣终于出声，“等我们平安回去，定要来将他带回家。”

　　刘荣和徐祥对视一眼，指挥着士兵，在冰崖下找了一处相对隐蔽的凹陷处，小心翼翼地将朱亮的遗体安置好。他们用碎冰块和石头将尸体掩盖，又在附近做了几个不起眼的标记。

　　朱棣在一旁看着，这位千户跟随父皇南征北战二十余年，洪武三年他封王的时候，父皇亲自将朱亮指派到他身边。那时候朱亮三十多岁，满脸风霜，眼神坚毅。

　　“殿下，末将这条命是陛下给的，如今陛下将末将交给您，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朱亮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朱亮教他骑马射箭，行军布阵。名为亲卫，实为师长，甚至在很多个瞬间，朱棣甚至觉得他比远在京城的父皇更像一个父亲的角色。

　　而如今，这个对他忠心耿耿的老将，为了救他，倒在了距离家乡千里的冰天雪地里。

　　朱棣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脑海里翻涌着无数念头。再睁眼时，杀意已经自眼底漫开。

　　他想到了临行帅府中信誓旦旦的将领，北平城内，与他推杯换盏的文臣武官，甚至想到了更远的地方，应天府里龙椅身旁的几人。

　　这几年在北平，明里暗里的刀子不知道躲过多少。大哥性情温和，却总让人看不透。二哥和三哥都盯着岳父的兵权和身边的将领，朝堂上那些御史言官，更是恨不得抓着他的一点错处就往死里参。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一旦自己受困于此的消息传回京城，那些官员会怎么说？“燕王好大喜功，轻敌冒进，致师辱国，有负圣恩。”

　　“藩王擅自领兵，当严惩不贷。”

　　父皇会怎么想？会不会也觉得他不堪大用？

　　他的目光扫过身边仅存的几个人。刘荣的脸色惨白，左臂耷拉着，明显是受了伤。徐祥的额头上有一道血口子，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还有那三个抖作一团的小兵，眼神里虽然满是恐惧，却依旧死死地守在自己身边。

　　不行，不能就这么困死在这里。

　　朱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们现在的位置，应该在北平以北偏西，距离边境军屯据点大约一百五十里。如果按照常规路线返回，必然要经过几处开阔地带，而那些地方，现在肯定已经被伏兵盯住。

　　敌人既然有备而来，返回北平的几条主要通道，此刻恐怕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那么要活命，就不能按照他们的预想走。

　　朱棣沉声道：“回去的路，估计还有埋伏。咱们人少，正面突围是死路一条。”

　　“那咱们就不往南走？”刘荣问道。

　　朱棣点了点头：“嗯，我们继续深入草原，绕行至西面，从他们意想不到的隘口折返南下。”

　　此言一出，刘荣和徐祥都倒吸一口凉气。深入草原，意味着要在敌人的腹地穿行，意味着更长的路程，更不可测的危险。这个季节，草原上的风雪能冻死人，野狼成群，随时可能遇到鞑靼的游牧部落。

　　但辽阔的草原也意味着，敌人更加难以追踪到他们的踪迹。

　　刘荣和徐祥于是躬身，用手捶着胸甲，发出沉闷的响声：“末将愿追随王爷！”

　　那三个小兵见状，也连忙跪倒。

　　待风雪渐弱，这支队伍便整装出发，向北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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