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秒雨停

　　公子邈又双叒叕病了。

　　起因是他在周五不顾秦奏阻拦，非要穿上那件等了六个多月的狐裘大氅，又担心体态臃肿，所以内里仅着一件单薄汉服，果不其然冻感冒了。

　　“叮咚”。

　　“叮咚”。

　　公子邈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面膜，眉头也不敢皱一下。

　　“不是贴了‘外卖放门口’的贴纸吗？摁摁摁摁个不停……”

　　“叮咚”。

　　“叮咚”。

　　“难不成不是外卖？也对啊……不可能五分钟就送到了……那是谁呢？”

　　公子邈自言自语地走去开门。

　　“你找谁……”

　　公子邈惊愕一瞬，旋即将门狠狠摔上。

　　秦奏。

　　他……他他他他……他怎么会来？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

　　公子邈手足无措，忙把面膜扯下，随便抽了张纸把脸擦干净，飞奔到化妆桌，把粉底、散粉、眉笔、美瞳盒全都打开，随后愣了一秒，抄起腮红和刷子就往自己鼻头扫，又使劲揉了几下眼睛，硬揉出几缕红血丝来。

　　门口的秦奏不明所以，他听到脚步声后，便俯身去拿饭盒，谁知这门刚开了一条缝就给关上了，难不成是他的错觉？

　　沉思之际，门又开了——这回是全开了。

　　公子邈眼睛半睁不睁，虚弱无力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秦奏顿时皱紧了眉，“你怎么比昨天还严重？”

　　“咳咳……我身子本来就不好，哪能一天就好利索？”公子邈吸了下通畅的鼻子，又捂着脸，用指节压住鼻孔吸了一声，“进来吧。”

　　“拖鞋……”秦奏把饭盒放在鞋柜上，“公子邈，你家只有一双拖鞋吗？”

　　“呀，我给忘了。”公子邈把脚上那双脱下来，“你穿我的吧。”

　　“你干嘛？！”秦奏音量陡然拔高，推着公子邈急喊，“快穿上！”

　　“……”

　　“本来就感冒了，你还要光脚踩地上，真不怕发烧啊？”秦奏是急坏了，语气都凶起来，“昨天让你多穿点你也不听，就为了一件狐裘，为了漂亮，至于吗？”

　　公子邈被训得一愣一愣的，既委屈又伤心：“你……明明说过不会跟我生气的……”

　　秦奏立马慌了，低声下气道：“没有……没有生气。”

　　“你刚刚声音有多大？你吼我？”公子邈鼻头一酸，一脚踢开拖鞋，是穿也不穿了。

　　“没吼！”秦奏这一声比刚才音量还大，旋即脸一红，语气和腰一堆软了下来，“没想吼你，要是我的话让你不开心了，我道歉。”

　　“你好心来看我，我还要你道歉？”公子邈轻扭过头。

　　“跟这个没关系。”秦奏蹲下，把拖鞋拿到公子邈脚边，“你先穿上，我来是为了让你舒服些，要是感冒再加重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公子邈面容豁然一变，慌张跑回房间。

　　“公子邈！”

　　秦奏一头雾水，只得捡起拖鞋追过去。

　　房门虚掩，秦奏轻轻敲了敲门：“公子邈，我进来了？”

　　“嗯。”公子邈答得很娇。

　　卧室布置和秦奏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原以为以公子邈的喜好，房间定是古典雅致的风格，结果却……蛮可爱的。

　　头顶是软绵绵的云朵灯，脚下是毛茸茸的卡通地毯，窗帘是雨后晴空的颜色，三件套是绿光森林的颜色，床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赤狐玩偶，床旁边有一个很大的化妆桌，上面堆满了秦奏不认识的化妆品。

　　公子邈侧躺在床上，姿势不算乖巧，被子盖住下半身，睡衣窜到胸部的位置，露出半边纤柔的腰，胯骨微微挑出小半段，似缥缈云雾中无意冒出的小山头。

　　“你……你……”秦奏想问的问题太多了，一开口竟什么都问不出。

　　“什么？”公子邈脸颊微红，睫毛忽闪间，散发出一股媚气。

　　秦奏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怔怔说道：“你可真像只狐狸。”

　　公子邈嘴角轻弯，锁骨似盛了月牙儿水般引人注目。

　　“那你愿意当纣王吗？”

　　秦奏微微张目，着实是思考了许久才开口：“纣王……是暴君。”

　　公子邈眼里仿佛碎了块冰，他轻笑出声，旋即坐起，低着头，同秦奏一般思考良久。

　　“拖鞋放门口，来坐吧。”

　　秦奏把那双鞋放好，可怎么都摆不正，他盯着自己的手，不知是心慌还是抽筋，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叔叔阿姨呢？”秦奏问道。

　　“你看这家里像是有别人的样子吗？”公子邈搂过一只玩偶，闷闷不乐。

　　“又出差了？”

　　“嗯。”

　　秦奏无所适从，坐在床边边上，也抱了一只赤狐玩偶。

　　“你饿不饿？”

　　“饿啊，饭还没到。”公子邈朝桌子瞥去。

　　“你点了什么？我给你带了红枣雪梨，还有我妈做的排骨汤。”

　　公子邈惊讶，缩了下腿：“你……在阿姨面前提我生病的事了？”

　　“是啊，红枣雪梨我会做，但不会弄排骨。”秦奏不紧不慢道，“我妈很关心你的，赶了个大早去买肉。”

　　“替我谢谢阿姨。”公子邈慢慢放松下来，目光在秦奏手上流连，“你亲手做的……”

　　“红枣雪梨是，排骨汤不是。”秦奏认真解释。

　　“我知道。”

　　秦奏疑惑。

　　“还有一周就考试了，你不在家好好复习，来看我不是耽误时间吗？”

　　“不会啊，你这边更重要一点。”秦奏说得平淡，好像这件事是家常便饭一样，但又是不可或缺的一顿饭。

　　公子邈心花怒放，他下了床，喜道：“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你的手艺。”

　　“你坐着，我去拿吧。”秦奏拉住公子邈的手。

　　公子邈纠结地咬着唇，将那只手握紧：“去饭桌上吃，我不想房间里沾上味道。”

　　“哦，好。”

　　秦奏被公子邈牵到饭厅。

　　“想喝点什么？”公子邈拿出两个杯子。

　　“水就好。”秦奏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我来倒吧，你坐着休息。”

　　“这是我家呀。”公子邈还是让了位置。

　　“我知道。”倒好水后，秦奏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但你不是病人嘛？”

　　公子邈倚在冰箱上，目露欣羡之情：“奏奏，以后谁要是当了你对象，肯定幸福得睡不着觉吧？”

　　秦奏笑着皱眉：“你取笑我？”

　　“我说真的。”

　　“那就是你抬举我了。”秦奏转身，端着两杯水回到饭桌。

　　“你真是这么想？”公子邈坐下，等着秦奏把饭盒打开。

　　“真的，不骗你。”

　　公子邈叹了口气：“你这是自我PUA。”

　　“和我比起来，你更招女孩子喜欢吧？”秦奏忽地认真。

　　“乍见之欢，不过因为皮囊而已，我性格很差，相处久了，她们便能看清了。”

　　“我并不觉得你性格很差啊。”秦奏把排骨汤推过去，“小心烫。”

　　公子邈突然有点想哭。

　　“你可真是个怪人，我从现在开始，就要为那个能和你在一起的人感到心疼了。”

　　“你刚刚还说跟我在一起的人会幸福得睡不着觉。”秦奏笑了一声。

　　“我反悔了。”公子邈看向秦奏，“我看清你了。”

　　“好吧，我接受这个评价。”

　　排骨汤喝了大半，公子邈点的外卖也送到了，两人一人一半米饭，把那盆麻辣香锅吃得一干二净。

　　“尝尝这个，你不爱吃甜的，我就没放太多糖。”秦奏把红枣雪梨推过去，“不过红枣和雪梨本身也很甜，要是不好喝就别喝了。”

　　“那你又要拿给谁喝？”公子邈端起小碗，一尝就是一大口。

　　“什么拿给谁喝？自然是自己喝了。怎么样？”

　　公子邈微微抬眼，声音悠然：“好喝，感觉明天就能好了。”

　　“哈哈哈，如果真是那样就太好了，你这几天都要注意保暖，不能再穿那么少了。”

　　“知道了。”

　　这一碗红枣雪梨下肚，公子邈是一点儿东西都吃不下了，躺在椅子上犯起迷糊。

　　“要不要去睡一觉？”秦奏问道。

　　公子邈怕自己一睡觉，秦奏就会走，忙摇了摇头。

　　“公子邈，你鼻子上沾了雪梨水。”

　　“啊？”公子邈侧了下头，“你帮我擦掉吧。”

　　秦奏抽了张纸，不轻不重抹了一下，结果把腮红给抹掉了。

　　“你这纸……遇水会变红？”

　　公子邈猛地坐直身子，从秦奏手里抢过纸，又一溜烟跑回了房间。

　　秦奏还是要跟过去的，然后就看到公子邈坐在化妆桌前照镜子。

　　“真没想到你房间是这样子的。”秦奏道。

　　“哪样的？”

　　“可可爱爱的。”秦奏伸手，轻轻掠过墙上那一排狐狸挂件，“还有漂亮的化妆桌，像是女孩子的房间。”

　　公子邈侧目：“你可别把我当女孩看。”

　　“不会。”秦奏率真道。

　　公子邈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左眼，将镜子转了过去。

　　“看完我了，你也就要走了吧？”

　　刚欲坐下的秦奏瞬间站了起来。

　　“你……要休息了是吧？”

　　“不是我，是你。”公子邈低下头，“你总不能在我这里白白搭上一整天吧？”

　　“也不能这么说。”秦奏有些尴尬，“我跟我妈说你家里可能就一个人，来之前她特意嘱咐我要多陪陪你。”

　　公子邈的心狂跳不止，双眼因兴奋而透出亮紫色的光。

　　“我……可能要到晚上才回去，如果不打扰你的话。”

　　“当然不打扰，有你在的话，我会很开心。”公子邈笑着回头，似玉如花，“也会恢复得快一些。”

　　秦奏失神了一瞬。

　　纣王见到妲己时，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

　　“你……那……你……要不要睡个午觉？”秦奏感觉自己好像不会说话了。

　　“不睡。”

　　“我会在旁边陪着你。”

　　公子邈垂眸低语：“那就更不能睡了。”

　　“什么？”秦奏走近一步。

　　“没什么。”公子邈起身，从书架上拿出两本书，“复习吧，你看历史，我看政治。”

　　“复习……吗？你的身体可以吗？”

　　“感冒而已，又不是卧床不起。”公子邈盘腿而坐，把两个靠枕摆好，“上床。”

　　“好。”

　　秦奏上床前，还将裤子脱了。

　　公子邈在心里狂敲木鱼，可心就是静不下来，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伟大的政治书上。

　　“对了，你一个人在家住，下回开门前记得在猫眼看一下。”秦奏严肃道。

　　公子邈丝毫没想到秦奏会在意这个问题，所以他的回答也没有经过头脑。

　　“我看了的。”

　　“撒谎。你要是看了就不会问‘你找谁’了。”秦奏放下书，喋喋不休起来，“一个人住很危险的，多留个心眼总没有错，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你那么瘦，肯定打不过他们，你应该安一个可视门铃……我给你买吧，我家的就是我弄好的，到时候我来帮你安。”

　　公子邈表面点头答应，心里却想：“要是真遇上个不长眼的，还不知道谁更危险呢。”

　　夜幕降临，秦奏陪公子邈吃完晚饭后便准备回家了。

　　“你明天还过来吗？”公子邈拎着饭盒，依依不舍全写在脸上。

　　秦奏诚实道：“你需要我的话，我可以过来。”

　　“还是算了，你在家好好复习吧，估计我明天也没什么事了。”公子邈淡淡一笑。

　　“其实我觉得今天也没耽误什么，跟你一起学比自己一个人学效率高很多。”

　　“是吗？”

　　他可没学进去几分钟。

　　“是啊，我现在还对下午背的时间线记忆犹新。”

　　公子邈把饭盒递过去：“快回去吧，记得替我谢谢阿姨。”

　　“嗯。”推开门，秦奏又回头，“你要是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

　　公子邈避开视线，欲言又止。

　　“怎么了？”秦奏没有着急走。

　　“没……嗯……”公子邈紧握拳头，脸颊泛红，“奏奏，能……能抱我一下吗？”

　　“我没听清。”秦奏又把门关上，歉疚道，“抱歉，最近耳朵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听不清你讲话。”

　　公子邈深呼一口气，右手搭在左胳膊上，烫红了一片。

　　“我说，抱我一下吧，我……一个人……住……”

　　话还未说完，秦奏已经抱住了他。

　　公子邈像一根崩断的弦，柔柔散散地飘在空中。

　　这竟不是电光石火的抱——足足抱了五秒钟——秦奏甚至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

　　“还是那句话，有需要就打给我，我睡觉也不会静音的。我走了啊。”

　　“嗯……”

　　直到秦奏离开，公子邈也未缓过劲来。

　　他该知足了。

　　即便这是，朋友间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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