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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心
子期的话,如此直白,如此滚烫,像一道惊雷直直劈入毕扬的心扉。
她彻底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可见骨的痛楚,感受着他胸腔内心脏剧烈而真实的跳动,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看着毕扬彻底呆住、脸颊肉眼可见地漫上绯红的模样,子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多么惊世骇俗。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带着歉然和试探的浅笑,轻声唤道:“扬儿?”
这一声轻唤将毕扬从巨大的震惊中拉了回来,她猛地眨了眨眼。
随即,一股混合着羞赧和嗔怪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抽回手,故意板起脸,连名带姓地低嗔道:“王、鹤、尘!”
月光下,她腮帮微鼓,眼波横流,那模样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娇羞无限。
听到她这般连名带姓地叫自己,子期非但不恼,眼底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些,如同春水漾开涟漪。他从容应道,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却添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宠溺。
“我在呢。”
“你……你何时学得这般……这般油嘴滑舌了?”毕扬避开他灼人的视线。
“肺腑之言,何来油滑?”子期轻笑,向她躬身行礼,也试图捕捉她躲闪的目光,“若是吓到你了,我道歉。只是这些话积压太久,见到你,便关不住了。”
毕扬嘴硬,耳根却红得滴血:“京都的水土,果然养人,连说话都格外不同。”
“京都的水土养的是身,”子期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能养心的,从来只有一人。”
他话语中的情意已如明镜,清晰映照。
毕扬心中澄澈,自己此番前来,初衷便是担忧他的安危,如今得知他心意如初,甚至更为深沉坚定,本该是如愿以偿的欢喜。
然而,一想到他即将重返那龙潭虎穴般的京都,前路未卜,凶险暗藏,而自己对此无能为力,那份即将再度分离的怅惘与对他处境的深深忧虑,便如潮水般漫上心头,冲淡了重逢的甜蜜。
她转过身,正色望向他,眼眸中盛满了化不开的担忧:“你从前同我说过,最不愿走的便是科举仕途这条路。如今不得已而为之,已是极大的牺牲。只是担心……日后若再遇凶险境遇,你打算如何应对?”
子期听到她话语中深切的关怀,神色也郑重起来。
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这一次动作轻柔而自然,小心翼翼地将她鬓边那缕总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在她颊边留下一点温存的暖意。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沉静而坚定。
“自古有云,‘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既入此局,避无可避,便当如是。人活一世,能率性而为,纵情山水,固然是幸事。然,身不由己,亦非全然是祸。科举之事,起初非我所愿,然既已行于此道,便当竭尽全力,以求登峰造极。焉知他日,不会因此事,反得窥见更广阔的天地,护佑想护佑之人?”
他的目光愈发温柔,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轻声道:“至于凶险……有心如明月,志在青云,更有卿在侧为念,此身此心,便无所畏惧。”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静谧。月光仿佛都凝滞了,温柔地流淌在彼此交错的视线里。
无需再多言语,过往的误解与分离的苦涩,在此刻心意相通的对视中冰雪消融。他眼中是毫不退缩的坚定与对她的珍视,她眸里是化不开的担忧与最终托付的信任。
夜风拂过,带起她几缕发丝轻扫过他的衣袖,也拂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这一刻,仿佛连时光都为之驻足,只为见证这历经波折后,更加深沉笃定的情谊。
“你们俩到底要聊到几时,天都要亮了。”一声突兀响起,带着几分慵懒戏谑的沙哑嗓音骤然打破这美好的氛围。
毕扬心中猛地一凛,几乎是本能反应,脚步迅捷地向侧前方一跨,瞬间将子期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自己身后。她全身紧绷,目光如电,立刻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那棵高大的银杏树虬结的枝干上,十夕正懒洋洋地斜倚着。
他一腿曲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上,另一条腿则自然地垂落,轻轻晃荡着。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勾金云纹黑袍,右脸的玄色铁纱在渐淡的月色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并未看向他们,而是微微仰着头,似乎真的在欣赏天际那抹即将被晨曦取代的月痕,整个人透着一股与周遭温情格格不入的疏离与莫测。
子期面色一凝,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重新与毕扬并肩,甚至隐隐将她护在身后。
他对着树上的身影从容不迫地躬身一礼,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与提醒:“前辈风姿卓然,只是深夜莅临转运司副使官邸内院,随意行走,恐于礼数不合,亦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望前辈慎行。”
十夕这才缓缓转过头,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树下并肩而立的两人,那暴露在外的左眼眼角微微挑起,带着一丝玩味。
“呵,”他轻嗤一声,“小子,你也不必拿这些官腔来赶人。我可不是专程来看你们这你侬我侬的戏码。”
他的视线在子期身上停留一瞬,又转头看向毕扬,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只是没想到,你眼光如此……别致,竟看上了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书生。”
毕扬闻言,眉头紧蹙,担忧十夕会对子期不利,立刻上前半步,与子期站得更近,抬头对十夕道:“十堂主既然并非专程为我们而来,那便请自便吧。此处毕竟是官家内院,不便久留。”
十夕闻言,非但不恼,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从他喉间溢出,带着特有的沙哑磁性,在寂静的黎明前显得格外清晰。他抬手,用指节轻轻敲了敲覆着铁纱的右颊,动作慵懒而邪气。
“你赶我?”他挑眉,“没看见我在等人吗?人到了,我自然就走。倒是你,早些时候见我时,可没这般急着赶人。怎么,如今是怕我……”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视线意味深长地瞥向子期:“……对你这位心上人做些什么吗?”
毕扬听到这里,心头火起,只觉得这人言语轻佻,屡次挑衅,实在难以忍受。她手腕一动,便要挣脱子期的手。
子期却紧紧握住她,微微摇头,低声道:“稍安勿躁。”
“我来这里许多日,因着各种规矩礼数,已经忍了太多!”毕扬压低声音对子期道,语气带着压抑的怒意,“他既非官身,也非亲朋,不过是江湖相逢,江湖之中何须这般虚与委蛇的礼数?我何必再忍他这许多!”
说罢,她猛地挣开子期的手,足尖一点,身形翩若惊鸿,径直朝着十夕所在的树梢掠去。
十夕见她竟真的使轻功上来,倚靠的姿势未变,唯有那双露在外面的左眼眼底,闪过一丝计谋得逞般的笑意。
他语气依旧慵懒,带着点评般的口吻:“啧,我就随口说了一句,就这么沉不住气了?往后若是让旁人都知晓了你的软肋,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捏住你?”
毕扬闻言,气息一滞,落在离他不远的一根枝干上。心中虽恼,却也明白十夕这话虽不中听,却切中要害。自己方才确实因他提及子期而轻易动了怒。但人既已上来,总不能就此退去。
她稳住心神,目光锐利地看向十夕,开口道:“十堂主今日似乎格外关照章府,一直在此周围盘桓。该不会……真与章伯父有什么私下交易,不便为外人道吧?”
十夕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将话题引到章振身上,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动作优雅地拂了拂黑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覆着铁纱的脸转向毕扬,喉间溢出一声低哑而邪魅的轻笑:“哦?看来我这折柳堂如今的名声,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响亮些。怎么,毕扬姑娘……这是也有生意要照顾在下?”
话音未落,他与毕扬几乎是同时敏锐地转头,望向东南方沉沉的夜空。
只见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利箭般穿破云层,悄无声息地疾驰而来,几个起落间便已近前,稳稳地落在十夕身旁的枝干上。
正是常肃。
他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墨色劲装,宽大的笠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线条紧绷的下颌和那两片标志性的薄唇。夜行衣勾勒出他精瘦而充满力量的身形,仿佛一把收入鞘中的利刃。
常肃落定后,目光先是与树梢另一端的毕扬短暂交汇,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
随即,他转向十夕,抱拳躬身,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属下特有的恭谨:“堂主。”
十夕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办好了?”
“是。”常肃应道,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乌木匣子,双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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