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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过
在聂世朴的指引下，士兵们很快从书房一个非常隐蔽的暗格里，找到了几大箱密封得很好的书信和账本。
李乐安随手翻了几页，心里就有了底。这里面清清楚楚地记着聂家和刘家、孙家这么多年的利益往来、互相勾结的罪证，甚至还有一些和更高层官员的秘密联系。这些铁证，对她接下来要彻底整治洪州的豪强势力，肯定能起到关键作用。
拿到东西后，李乐安再次看向一旁的聂世朴。她打量着那张过分漂亮却没什么血色的脸，缓缓开口，“你献上这些，又亲手了结聂家满门，恐怕不仅仅是为了保住自己和你妹妹的性命吧？说吧，你还想要什么？”
聂世朴沉默片刻，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殿下明鉴。罪民与妹妹……因为这张脸，多年来在府中战战兢兢，甚至不敢轻易出门行走。家父……曾有意将小妹送给那年岁比他还长的冉洪英为妾。”
他抬起头，眼睛里是压抑了许久的痛苦，还有一股豁出去的决心，“如果聂家被审问定罪，我与妹妹沦为罪眷，落入底层，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罪民别无他求，只恳求殿下能准许我们夫妻和妹妹跟随左右，求得殿下庇佑！罪民愿为殿下做任何事，绝无二心！”
“任何事？”李乐安微微挑眉，“你会什么？”
“罪民……擅长算账。”聂世朴连忙回道。
这时，一直紧紧依偎在哥哥身边的聂从贞怯生生地抬起小脸，小声补充道：“哥哥从小算学就特别厉害……看过的账本从来不出错……只是，总被别人笑话……”她越说声音越小，又害怕地低下了头。
士农工商，一名世家子弟，即使不受宠，若学那些商贾之道，在他人眼中就是自甘堕落。
李乐安来了点兴趣，随口出了几道涉及粮钱分配、田亩折算的计算题。聂世朴略一思索，便清晰准确地报出了答案，速度极快。李乐安有些讶异，又出了几道更复杂，甚至带点实际应用意味的题目，聂世朴依旧能很快理清头绪，给出正确结果。
李乐安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欣赏。在这个重视文章诗赋、视算学为末技的时代，能这么用心钻研还有这种本事的人，确实少见。她正缺这方面的人才。
“好。”李乐安点了点头，“既然你有这个本事，又是真心投靠，我就准了。等冯少卿查清楚，确认你们确实没犯什么事之后，你们以后就跟着我吧。”
聂世朴一听，一直绷着的肩膀终于松了下来，眼里满是感激和激动，“谢殿下恩典！”
就在这时，李乐安注意到聂从贞轻轻拉了拉哥哥的衣袖，小脸上好像有话要说。她就主动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聂世朴刚想替妹妹回答，李乐安摆了摆手：“让她自己说。”
许是感受到了李乐安方才语气中的那丝温和，聂从贞鼓起勇气，声音依旧细细软软，却清晰了许多，“公主殿下……我，我想问……若是聂家被审判，家里……其他的姐姐妹妹们，会怎么样？”
李乐安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但还是照实说了：“依律法，有罪者依罪论处，无罪者贬为庶人，或罚入官营作坊，以女工劳作谋生。”
聂从贞听完，似乎悄悄松了口气。她容貌极盛，连这细微的放松神态都显得格外纯真可爱。李乐安觉得有趣，便笑着问她：“你为何问这个？”
聂从贞脸颊微红，带着几分羞怯，却又勇敢地抬起那双清澈的眼眸，满是倾慕地看着李乐安，“因为……因为我以前听说，那些被抄家的人家，女眷大多要充入教坊司，我知道那里……不好。”
她和哥哥从小在府里被人看不起，但聂家其他的姐姐妹妹除了说话难听、态度不好，倒也没对她做过更过分的事。反而是她一直尊敬的父亲，想把她推进火坑，还有几个兄弟看她的眼神让她又怕又恶心。
她顿了顿，声音更软了些，但很真诚，“我听说，之前公主殿下审理那些贪官，没罪的女眷都是被罚去做女工了。我觉得……公主殿下真好。如果……如果我也被罚，我也愿意去做女工。”
她这番毫不掩饰的仰慕和质朴真诚的话语，把李乐安逗笑了，心里对这小姑娘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她看着聂从贞那双纯净又带着依赖的眼睛，放轻了声音问：“那你愿不愿意，也跟在我身边？”
聂从贞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好像想立刻点头答应，却被旁边的聂世朴轻轻拉住了衣袖。聂世朴赶忙替妹妹请罪，“殿下恕罪！小妹年纪小，不懂规矩，更不会伺候人，怕会冒犯冲撞了殿下……”
李乐安明白他的顾虑，是怕妹妹在自己身边为奴为婢受委屈。她笑了笑，解释道：“不是让她来伺候我。具体做什么，可以慢慢想。本宫不急，她若暂时不想跟来，也没关系，你们兄妹依旧可以在一起。”
聂从贞虽然对李乐安很有好感，但还是更信任兄长，她小声说：“我听哥哥的。”
李乐安看了一眼满地的尸首，对随行的军官吩咐道：“把尸体收拾好，暂时看管。府里剩下的聂家人也一并看好，等候处置。”
“是，殿下！”军官领命，立刻带人清理现场。
安排妥当后，李乐安便带着聂世朴、柳思云和聂从贞三人回到府衙。
刚在后院坐下不久，就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冯晟大步走进来，脸上带着连日审案的疲惫，眼神却依旧锐利。刘家的案子终于审结，他是来回禀结果的。
“殿下，刘家……”冯晟话刚起头，就看见站在一旁的聂世朴三人，眉头立刻皱起，“这几位是？”
李乐安简单介绍：“这位是聂家四郎聂世朴，他的夫人柳氏，妹妹聂从贞。聂家出了些变故，他献上了聂家与刘、孙两家勾结的罪证。”
冯晟何等精明，一听“变故”，再看聂世朴能安然在此，心里已猜到大半。他脸色一沉，目光如刀锋般射向聂世朴：“聂家满门，是你杀的？”
聂世朴在冯晟逼人的目光下呼吸一紧，脸色更白，低头承认：“……是。”
冯晟转向李乐安，正色道：“殿下！此人献证有功，但法度不可废，请立即将他收押！”
“不要！”聂从贞和柳思云同时惊呼，脸色惨白地挡在聂世朴身前，哀求地望向李乐安。聂世朴也抬起头，眼中带着最后的希望。
李乐安看向神色严肃的冯晟，沉吟道：“冯少卿……”
冯晟指着聂世朴，语气沉重，“聂家人即便有罪，也该由国法处置，而不是由他私下毒杀！他今日能为自保、为投靠殿下而杀尽满门，来日若遇变故，又会如何？这等心性，视人命如草芥，若因有功就免罪，日后如何服众？律法威严何在？”
李乐安安静地听着，手指轻敲扶手。她心里清楚冯晟说得对。聂世朴的做法或许情有可原，但从法理上讲，冯晟是对的。如果今天因他有功有用就网开一面，等于默许私刑，国法将失去威信。
她欣赏聂世朴的决断和才能，也需要他提供的证据，但这不代表他能凌驾于法律之上。
带他回来时，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关。
李乐安看向面色惨白的聂世朴，缓缓开口：“冯少卿说得在理。聂世朴，你私自毒杀满门，虽情有可原，但于法难容。不惩处，难正法纪。”
聂世朴心一沉，聂从贞和柳思云急得眼泪直打转。
然而，李乐安话锋一转：“不过……你举报罪证有功，此功亦不可没。且你所杀之人，若经查确属罪有应得，与滥杀无辜也有所不同。”
她看向冯晟，商量道：“冯少卿，你看这样是否可行，免其死罪，但活罪难逃。将他收监，依律判杖刑和徒刑。念在他献证有功，还需他协助查账，徒刑可暂缓，准他戴罪立功。待洪州事毕，再据其表现最终裁定刑期，或可减免。如此既维护法度，也兼顾其功劳与用处。”
冯晟闻言皱眉，这个方案虽然在现行法度框架内，但是他并不认同这个说法，还想再说，却被李乐安打断。
“冯少卿，就这样定吧。”李乐安语气坚决。
冯晟看她一眼，沉默片刻，拱手道：“臣无异议。”
听到自己不用死，只是需要受些皮肉之苦和暂时的牢狱之灾，聂世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他立刻跪地叩首：“罪民……草民谢殿下不杀之恩！谢冯少卿秉公执法！草民甘愿受罚，定当戴罪立功，绝无怨言！”
他知道，这已是眼下最好的结果。
李乐安点头，吩咐侍卫：“带他下去，收监候判。”
聂世朴被带下去前，回头深深看了妹妹和妻子一眼，示意她们安心。聂从贞和柳思云虽仍担心，但知性命无虞，也松了口气，再次叩谢李乐安。
李乐安让芳苑安排聂从贞和柳思云的住处，二女随即被带下。
待人走后，冯晟又看向李乐安说道：“殿下，私自杀人，亦是杀人，此风不可长。”
冯昱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李乐安。
“我知道。”李乐安平静回答。
冯晟皱眉，“那为何……”随即他忽然明白过来，聂世朴是一面旗，一面立给洪州乃至江南各州看的旗。
他看向李乐安的目光多了几分钦佩，“是臣多虑了。”顿了顿继续说道：“若经查实他真的犯下不法之事，请殿下依律惩处。”
“当然。”
处理完聂世朴的事，李乐安看向冯晟，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现在，我们可以好好看看聂世朴送的这份大礼了。”
冯晟也微微笑了笑。
一旁的李泽玉面露茫然，从刚才起她就没太听懂殿下和冯少卿的对话。
冯昱也是一脸不解，眼神里还带着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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