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曲宽彦罕见地在这多待了几天，大年初六才准备回去。
　　走之前范陆南问：“晚上去走一下？”
　　曲宽彦没拒绝，这次两个人像是心照不宣一样，进了那家餐厅，曲宽彦在看菜单，这家店意外地合他的口味。
　　范陆南走到前台，回头看了曲宽彦一眼，确定他没往这注意，才小声问服务员，“你们这有一个瘦瘦高高，长得好看的服务员吗？”
　　“你说小关总吗？”那人马上就反应过来在说谁，笑着问。自从关怜在这已经好几个人问过，男生还是头一个。
　　范陆南听到这个名字心头仍是一阵紧张，又回头看了眼曲宽彦，他怕他听到，又怕他没听到。
　　“对，是他。”
　　“他今天刚走，他是我们老板，想见他估计得等一阵了。”
　　范陆南轻叹口气，回到座位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当年的曲宽彦倒在血泊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是他不想看他的好朋友跟行尸走肉一样。
　　曲宽彦点完单之后下意识环顾四周。
　　范陆南：“你在找什么？”
　　曲宽彦目光探究地看着范陆南，这人今天话这么多，“没什么。”
　　曲宽彦抬头静静地看着窗外，餐厅里的人并不多，每个位置有一段距离，即使在说话也听不太清，耳边只有细碎的声响。
　　外面的湿冷刺激着来往的人，但是大家似乎不在乎，同行的人紧挨着凑在一起嬉笑往前走，呼吸在空气里化成白烟，热气近的似乎能蒙到对方的眼睛里。
　　曲宽彦这一刻心思复杂的无以言表，他无比陌生却心又空落落。
　　视线里突然出现个好看的男生，正从远处走向这家餐厅，越来越近，他好像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但是这人眉毛拧着感觉像是在生气。
　　这人在不高兴什么？
　　那人接着推开门走了进来，直奔吧台，在跟前台说着什么，前台笑着往他这边指，那人看过来的一瞬间，曲宽彦这下有机会看清那人的长相，他的心似乎一下被击中了，真是……特别……好看，只是眼神里满是防备，臭着脸像谁惹到他了一样。
　　对方随意地扫过他，接着猛地又把视线定格在他身上，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他为什么要盯着自己看？
　　两人之间不过五六米远的距离，曲宽彦和他的视线撞到一起，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愣在那里。
　　关怜看着面前的曲宽彦，他以为自己又发病了，可是面前的人的样子明显跟之前不一样，年长了一些，如果还是他的幻想，曲宽彦怎么会长大呢……
　　他是谁？为什么这么像曲宽彦？
　　曲宽彦有些奇怪，被陌生人一直盯着看，不悦地收回了视线。
　　关怜死死地盯着，那人穿着一件轻薄的圆领毛衣，脖子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装饰，头发不长随意拢上去，但是被好好打理过的，露出光洁的额头，整个人显得随性又讲究，这像极了当时曲宽彦的样子。
　　怎么这么像？是曲宽彦吗？
　　这个念头一旦触及，关怜瞬间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像是有火车一样轰隆隆地驶过来，盖过了所有的声音，甚至眼睛也被蒙上，脑子里除了那个人什么也看不见了。
　　范陆南也吃得差不多了，起身要走，一抬头和关怜的视线对上了，紧张的心跳声疾驰而过，范陆南花了好几秒才搞清楚状况。
　　他……看见曲宽彦了……
　　关怜看见范陆南的瞬间，心脏犹如被抛开胸膛从里面生拉硬扯出来一样，他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死死地盯着那个人，眼神不敢离开一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曲宽彦再次抬头看去，那人已经朝他走来了，对方似乎在发抖，身形也颤颤巍巍，眼神里震惊，脸上满是痛苦和绝望，复杂的神情像是个偏执的疯子，仿佛下一秒要把人给拽进去他的世界，让人恐惧。
　　范陆南下意识把关怜拦住猛地把他推开，不想让关怜靠近曲宽彦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关怜直接摔在了地上，范陆南没料到自己这么大力气，一时间慌张地看向曲宽彦，又看向关怜。
　　曲宽彦讶异范陆南会朝一个陌生人突然动手，把他从关怜面前扯开，带他离开餐厅，以防他接着做出莫名其妙的举动。
　　关怜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跌坐在地上，眼睛里不知道何时早已蓄满泪水，脸上也只剩下脆弱不堪，泪眼蒙眬地看向曲宽彦慢慢走远。
　　关怜着急想让他别走，嗓子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急得直掉眼泪，从地上爬起来追出去，最终喊出声：“曲宽彦！”
　　曲宽彦推门的手顿在那，那个声音他从来不记得，但是又像是能把他灵魂困住，他回头就看见那人红着眼看着自己。
　　他觉得这个人精神有问题，是个疯子，不正常，但是他却丝毫不想离开，甚至心口处在抽痛。
　　“你认识我？”
　　这句话让关怜瞬间进入了地狱，此刻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想从曲宽彦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却只看到了他从没见过的陌生神情。
　　范陆南看见曲宽彦眼里自然流露出某种心疼的神色仍是感觉一阵肉跳心惊。
　　为什么都已经不记得长相不记得声音，甚至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还是会生理本能地去心疼一个人？
　　他爱关怜已经成为生命的本能了吗？
　　梁臻在马路边等曲宽彦，放下车窗对曲宽彦喊道：“宽彦，上车了。”
　　曲宽彦视线从关怜脸上移开，推开门和范陆南一起出去了。
　　关怜只觉得这一幕无比讽刺，当年他甚至都不需要杨玉平叫他，他就做出了选择。
　　关怜还是下意识追了出去，为什么曲宽彦不认识他，为什么曲宽彦这么多年杳无音信，为什么不来找他？
　　他还欠他一个解释，解释那些他从来没对他说过的话。
　　曲宽彦看着后视镜追车疯跑的人，眼里的于心不忍慢慢暴露了出来。
　　梁臻好大一会儿才认出是关怜了，他怎么在这？
　　梁臻收回视线和范陆南对视了一眼，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她不敢看曲宽彦，怕曲宽彦问她这人是谁，怕看到曲宽彦又回到原点。
　　“停车！我说停车！”曲宽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焦躁起来，他心里没由得焦急万分，他怕那人追着车不安全。
　　又好像错过这一次，茫茫人海里他不会再见到他了，好像有人在给他一个选择，是继续往前，还是停下来。
　　一想到可能不会再见，曲宽彦心口开始痛，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曲宽彦下车了，范陆南看向神色复杂的梁臻不知道说些什么，曲宽彦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来得及问那人是谁。
　　曲宽彦跑向他，站在关怜面前手足无措地递给他一张纸，一句话没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那人蹲在地上的喘息声，看着他捂着眼睛，从指缝间流出不想被看见的泪水。
　　急促的呼吸，压抑的哭声，被堵塞的空气，像是赴死又像新生。
　　他想跟这人说说话……
　　这一刻，他的尘封过去和无望未来似乎都朝他裂开了口子，等着他去撕开。
　　梁臻看着曲宽彦的背微微弯着，顺从的背影让她视线模糊，她的大儿子这么多年在关怜的手掌心从来没有出来过。
　　记得关怜的时候就让关怜拴着他，不记得关怜的时候就自己拴自己。
　　她拦不住的，梁臻擦擦眼泪，“开车走吧。”
　　她这哪是给自己生了个儿子，是给关怜生了个孙子。
　　范陆南想解释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这看起来完全是他故意给俩人制造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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