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明月【新修】

作者:点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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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章】罗敷地宫


      【第110章】罗敷地宫

      本该漆黑的石道里灿若流金。
      偌大的甬道,汉白玉的石阶笔直向下,其余三面都是金黄色的玉墙,琥珀似的玉墙上雕刻着精美的浮雕,通透之余却也借着光影落差半遮半掩地映出墙内各异的天女人偶。
      那些人偶栩栩如生,姿态飘摇,纱衣鲜艳,恰似正载歌载舞,粉面含笑。或反抱琵琶、翘脚应和,或身形夭矫、顾盼传情。
      这一个个人偶的鲜衣绫罗皆是轻快灵动,风盈满袖如旋舞当风,云发飘飘却像是浮在水里,恰似仙人飞升之后那般不再受累于肉体凡胎的沉重,倒有一种俗世难见的轻盈。
      随着三人行走间变换角度,这些人偶也在玉墙里现出了身形的立体感,就好像这一个个正尽兴舞乐的天娥同时被一起封印在了这琥珀似的墙里,那里有鲜花着锦,笙歌鼎沸,满世艳艳,风光豪奢,是觥筹交错凤歌鸾舞的盛世太平。
      那不知厚达几丈、分不出背在多深的金墙就像是殊丽的通透宝石,玉一样滑腻,却是流光溢彩,浮凸的花纹细看更显精美,在两壁巧妙点缀的灯火妙笔添花地映照下,晕染出或深或浅或优柔缭乱的斑驳金光,点点晕在金影里的金光就像点点被碾得细细的金箔,映得金墙上都像沾满了夏夜的萤火。富贵华丽极尽奢靡,却又是丝毫不俗气的。
      有些人不爱金,以致见了金子自然的胎色就觉得俗,可就算再不爱金又能当真连光也不爱么?金碧辉煌,就像是敛了满天天乌之金,玉色昭昭,明日夺夺,荧荧星火融融其间,如轻歌曼舞,金光缭溢,映得满目倒像九天之上被霞光渐染的金云。而云中若有似无犹且泛着清雅的幽香。
      “这是龙涎凝脂,顶好的香料,做成甲衣能保尸身不腐,古来就是有市无价的东西。传说还是始皇帝令人寻访仙山,阴差阳错才从东海找到一座小岛,内有山样大体量的龙涎凝脂,这一山之数也几乎就是如今中原流传的龙涎凝脂总和,而这面墙则就恐怕占尽了其中的九成。”
      江扬像是感了些兴趣,玩笑道:“物四散后再聚就不容易了,照你这般说,这地下莫不是始皇帝修的?”
      玉梭抿了抿嘴角倒是实话实说:“这奴家便不知道了,据说是这般据说,但从那始皇帝派人出海带回香脂到现在,这其中的过程也就无据可考了。”
      玉枫林嗤笑打断了她:“不过是吹牛罢了,这世上的东西但凡要哄抬价格就都要编出个古老又神秘的出处,何况这龙涎香脂若当真如此珍贵,又怎么不见你留芳阁的人把墙挖了卖了?”
      玉梭却是轻蔑地笑笑,倒像是笑她没有见识:“龙涎香脂畏光畏热,不易储藏,容易变质,就算在干燥阴凉处放着也会日渐挥发减少。这龙道里的香脂之所以能长期贮藏,一是因为这里面本就经过了二次调配,二是这香脂表面其实涂了层特制的油脂,才能既不影响美观又能助其保存。一旦遭到破坏,这被延长了不知多久的稳定也就会瞬间崩塌,何况就算还能剩下一部分香脂可以化作金银财物,我自在天的人也不会去用。”
      “为什么?”
      “因为不祥。”玉梭顿了顿,看了眼那些被龙涎香脂封住的人偶倒像是难得生了些畏惧,“这些不是一般的人偶,而是纸扎天女,是借宝地灵气用来孕育成仙侍以开天路送人往生极乐用的,上面有仙家的咒术,也不知在这里多少年,恐怕早就孕育出灵识了,若是与之相安无事倒还好,可若破了墙体坏了其中天女成仙的契机,就恐怕要遭报应了……”
      “真是胡说八道。”玉枫林低低地不屑道,“怕妖怕鬼也就算了,你们这连纸扎的人偶都怕也未免太荒谬了。”
      玉梭被她几番驳斥也不由升起不满:“你知道什么?刚才我们路过的墙体是不是就有圆形的一大块几乎黑透了?那就是曾经有人胆大妄为试图偷凿香脂留下的!”
      “哦?那盗脂的人呢?”
      “自是很快就被发现横死家中!”玉梭难得蹙紧了纤眉,倒似有些唇亡齿寒的畏缩。
      江扬倒是平和地好奇:“那旁人又是怎么确定他是因为偷盗香脂死的?”
      玉梭道:“自是在他家里搜到了赃物。而因此查回龙道也就发现那缺了香脂的墙体已经黑了大片,而那黑影里对着的地方本该有一具吹箫的人偶的,可是墙上明明只破损了这么一块,那明明还被封在里面的人偶却已经不翼而飞,余出的空洞里反倒多出一滩浓稠的血水,人人都说是那纸扎天女被害了道行升仙不成灵体崩毁,才会报复那偷香脂的将其吸成了一具干尸!”
      “干尸?”江扬思索了一下,自语道,“原是因此你们才以为是邪祟作怪么……”
      却不料玉梭正处于紧绷的时候,反而听了个清楚:“这不是邪、邪……”
      她自觉失言就又刻意把声音压了压才道:“这不是天女显灵还能是什么!”
      “倒也未必……”江扬低喃笑笑却也未再与她争辩,只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也兴许不是这个天女而是别的什么呢?我也是觉得没准儿呢?不过还是不瞎猜了。”
      玉梭有些不快,但显然也觉得他这话还算客气,许是看在他们毕竟是新客的份上也就不情不愿地算了。
      倒是玉枫林忍不住凑到江扬身边悄声道:“你怎么说未必呢?你是知道些什么?”
      “那倒也不是,”江扬好笑着轻声道,“我只是觉得那人偶材质特殊,许是也见了风才腐化成‘血水’样的东西,至于那人则可能是中了什么奇怪的毒——我以前听人讲过一些异闻是有类似的东西,不过眼下如何都没有证据,我也不过就是猜猜罢了。”
      “所以说你也不相信有什么天女?”
      “我不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嘛。”
      “什么啊!我问你话呢,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啊?”
      玉枫林觉得他没直接回答,听得直皱眉,江扬倒是笑得无奈:“意思是我不知有没有,便不说有没有了,何况无论神鬼如何,公道自在人心,也不是‘神鬼’想如何就该如何。”
      甬道两侧寒甲林立,甲内虽不是活人,威武的铁俑却更似借着金寒铁冷肃杀出毫无人情味儿的威严,甲内的铁武士在幽暗的光影里映不出面目,却更显出一种披坚执锐的冷酷。有什么泼天的东西,好像借由它们的肩膀压将了下来,像是泼天又森严的规矩与天威——
      反正看得玉枫林不太舒服,倒是见了江扬这天塌都不着急的笑才觉得好些。
      这人倒像是天生不知道愁似的,除了提到那姓羌的能刺出他几分掩藏的落寞,旁的境况就算再糟,于他也好像都还可以。
      此时此刻他也只是笑得懒洋洋的,身子骨也是舒展而惫懒的,浑身上下都捡不出几分经心的味道,可叫人莫名就是能知道这人说的话里,哪些是过心的,哪些又是玩笑,他的态度也让人觉得好像许多事也本就诚然不需要害怕。
      玉枫林努了努嘴,就也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了,隐隐又有些不快,骨子里就起了几分心思想反压他一头,于是就暗自鼓了口气挺起了胸膛,抬起下巴睨了睨前面带路的玉梭:“还没到么?”
      玉梭倒有些意外,诧异地挑了挑眉,倒像是觉得她本该已被吓到了猜对,这才叫玉枫林怀疑这女人刚才是不是故意装出一副害怕忌讳的样子蓄意骗她。可惜后者此刻也只是笑,笑得温柔又讨巧,是对待客人的那种虚假,玉枫林饶是不满也不好当真同她吵起来,只听她道:“自然是快到了。”
      玉道走到尽头就现出了第二扇门,这扇门倒是长得客气了些,上面的雕花只是祥云天女,总算没有之前的那条黑龙一样不近人情,第二扇门还是打不开,刚才他们就是从门下的小门进来的,这次靠机关打开的又是一扇旁置的小门。
      只是这次没了门旁的守卫,只玉梭一个弱女子去扳动机关着实有些费力,江扬就也好脾气地过去,笑眯眯地道:“诶,别伤了你的手,说吧,怎么扳?”
      就也很顺手地接过这活计,过程中倒是碰也没碰到玉梭的手,态度虽似殷勤,却也无丝毫实际的僭越,就也叫人瞧出他不过是爱那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实际倒也不是个太不着调的,他长得又英俊,这样光是吊儿郎当倒也还算讨人喜欢,倒叫玉梭一愣,这才有些惊讶地仔细瞧他:“公子倒是……倒是君子……”
      江扬就也乐了,反而纨绔似的:“哟?夸我呢?也是,我这人装起君子还是有模有样的,毕竟从小见过的女孩儿多,知道你们女孩儿一般力气小,手那么嫩,要是不小心落了疤可不美。”
      他笑嘻嘻地调笑一句,虽是方才避嫌的动作已经表明对玉梭没什么旁的意思,却还是弄得后者不由羞了下脸,不轻不重地嗤了一声:“呸,不要脸的……”
      江扬就也哈哈笑了,推开门去,却是另一番内有洞天。
      鼓乐声中,只见一个庞大的阴影罩头砸下——
      “嚯——”
      玉枫林猛地倒吸口凉气,只见一个比人还高的女人头就从眼前忽咻飞了过去。刮起的劲风风墙似的拍得人一趔趄。
      江扬随手隔着袖子扶住了玉梭栽倒的势头,方才那声略有惊讶的“嚯”才被他做作地“嚯”完,只听他也似感叹:“好大的脸哪……”
      一旁惊魂甫定就被他这话噎住的玉枫林:“……”
      我看您老才真是好大的心哪!
      那原是一颗安在巨大人像上的头颅,许是石做,许是铁做,但上面漆了金彩,贴了金箔,碾碎了明珠敷粉,篆刻上宝石镶连成缀,整个看来便是一座天女金像。髙逾六丈,立起身来就是一座玲珑宝塔。天衣彩裙,朱缨宝饰,头戴宝冠,颈绕璎珞,环钏铃琅,赤足踩在莲台之上,打眼细瞧,就能叫人发现莲台之中、天女脚下,实际是一座三人高的彩绘铁鼓。
      比寻常小山还大的殿内鼓声阵阵。而这金像头颅方才竟从他们眼前飞掠而过,却是因为这看来至少重逾千钧的天女像竟正站在鼓上蹁跹起舞,和着鼓声,欢快又曼妙,宝相莲目,灵动又端严,叫人不由惊叹这巧夺天工的巨大造物。若非露出的关节现出了金属的机关,倒真叫人怀疑是个什么活生生的巨怪。
      而随着眼前的天女舞动着绕开了眼前,江扬和玉枫林也就渐渐看清了这大殿的模样,四面环绕的,竟有一共足足八具这样的天女像。
      而在偌大的宫殿里,红绡委地,彩玉琳琅,万点金窗像是星河碎梦,千扇琉璃成镜映出一座座小巧的金塑酒泉,一如纣王挥手造出的一个个绮丽又奢华的梦,梦间一只只金塑的孔雀衔羽,戏弄着足下蓝宝石雕刻的鲤,珐琅的羽毛纤毫分明,似极致到具现才会有的梦。
      艳红罗裙的舞娘聚集在大殿正中的十八面大鼓上踏鼓而舞,玉白的足,盈长的手臂,裸露的玉色柔美,脚下的力道却是劲而足,细瘦的腰肢从红纱间露出,时而绷紧的腹部上隐约现出两道流畅的川字线条,胯上的铃铛飒飒清脆,随着脚踝上的银铃一并踏进琵琶打底的鼓乐里。
      满座宾客尽兴饮酒,仿佛人人都有肉林,人人都有酒池,一个个或软媚或娇艳的女子三五成群依偎着他们中的一个个,简直是——
      “……呸!”玉枫林看得呆了,然而回过神来就是愤愤,“一群不要脸的!”
      江扬:“……”
      玉枫林话一出口才意识到玉梭正挑了眉古怪地瞧向自己,也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次扮的也正是个嫖客的身份,更何况在她眼中,这话也的确是不该出自一个男子之口的——
      ……完了。
      但江扬瞧着她惊慌变色却是噗嗤一声笑出来,只有玉枫林正对着他,才能瞧出他眼神平静,并非真是被她逗笑:“哎呀小玉,我就说你一个、咳!不该来这地方的——”
      他笑眯眯的,一旁的玉梭倒也轻嗤一声没有多话,倒像是从江扬这半遮半掩的话里听出什么自己早已猜到可能的东西,于是就也懒得拆穿,只挂着假笑道:“两位——咳,公子,请入座吧,表演就快开始了。”
      玉枫林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江扬是故意假装用那半遮半掩的话提示她“你女子的身份暴露了”,而那玉梭也显然早就怀疑过她的性别,于是见到江扬这“遮遮掩掩”的提醒就也自觉印证了猜测——
      江扬也没急着和她解释,只有些好奇地指着场中的歌舞和那八尊巨大又能跳舞般动起来的天女问玉梭:“这不算开始了?”
      玉梭就也笑了,她原本也被进门时那赶巧袭来的天女像狠吓了一跳,以致一时之间失了颜色倒还有些尴尬的沉默,此刻才又找回了一些得意般不觉骄矜道:“这算什么表演?不过是常规的一些余兴串场罢了。”
      江扬倒像对她这“余兴串场”挺有些佩服,竟也直白夸赞道:“我倒觉得这几尊巨像巧夺天工得很,如此庞大,竟还能和歌而舞,还不太显笨重,如此精妙的运动,就算是江湖上最以机关造器闻名的百寿庄也未见得能有这样的手艺,而就算他们能有这样的技艺,也恐怕没有这样的人物财力。”
      玉梭得他如此一番真诚的夸赞,倒也似与有荣焉,心情好了,以致引着他二人入座时都更客气了几分,甚至还有心打趣:“公子先别急着感叹,一会儿还有更令公子吃惊的呢!”
      她也笑盈盈地捂着帕子走了,精致的绣帕在江扬面前一甩,洒下一片脂粉甜香。江扬屏息含笑目送人离开,才眨眨眼看向一旁早已瞪了自己半晌的玉枫林。
      玉枫林方才被自己的失言懊恼得不轻,一时心有余悸也不敢胡乱张口,好不容易把玉梭熬走,才憋不住道:“刚才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我暴露了!”
      “你是暴露了呀。”江扬这么说着却竟还有心笑笑,倒也并不生气,“不过没关系,她只当你是对青楼满怀好奇的富家小姐,这世上好奇青楼的姑娘还是很多的,她应该也见过不少。”
      玉枫林这才回过味儿来:“所以……你刚才是故意装出一副对我暴露幸灾乐祸的样子?”
      “嗯,”江扬点了点头,也就道了个歉,“刚才下来的时候你有些言语其实也足够令人怀疑,但我最开始注意时就觉得她对此似有怀疑却不怎么在意,就觉得她可能早就怀疑了你的性别却没怀疑你我此来的目的,所以我刚才也就假装不怎么在意此事暴露,想顺水推舟坐实她的猜测好叫她反而放心。”
      若是他们来意不善,那似乎也该很害怕暴露吧?
      ——这其实利用了常人理智的盲区。其实他们有没有男扮女装和他们来意善或不善并没有双向对等的关系——的确,若是他们来意不善,他们必然要先想方设法进来,也就必须女扮男装——可反之,他们不在乎男扮女装暴露,他们就不会来意不善么?其实未必。
      玉枫林有些懵地眨了下眼,一时只能恍惚地想对方刚才的反应也还真快。
      “开始了!开始了——”
      就听有些人声兴奋地嘈杂起来,但那些嘈杂也不太明显,因为所有的声音都被汇入到了更明显的机关运作声里,那是铁链扯动,石板摩擦,和金属摩耳的咔哒交错声。
      玉枫林不由皱眉,光是今晚,她听到这种大阵仗的机关运作声就已经多达三次,而这次又是其中声势最大的一次,饶是她生性骄傲最不肯服软,此刻也不免有些发憷。
      却见环形的殿内四周一片片金属、琉璃敷就的墙面彼此重叠合拢,露出其后全然透明的琉璃墙来,只有穿梭其间用以支撑墙体的钢筋框架稍有遮挡,就连凸出的穹顶也撤去了大半金色的内墙——
      整个金碧辉煌的大殿顷刻间就好像只剩一个透明的半球形罩子,恰似天圆地方,自成一小方天地,而在这透明的天地之外——是水。
      这整个半球竟似被深埋在水底,背靠延伸向水上的森黑山体,只有看来薄弱的“玻璃”和镂空的钢筋聊以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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