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凰

　　吞梦兽营造出的幻境，看似无边无际，但为避免过度消耗自身法力，实际上至多只铺盖方圆三里。

　　他们看到幻象，也就说明已靠近吞梦兽本体，被栖峦剑重伤下，它甚至难以保持人形，能再造幻象，必是朔月在背后为其输入法力，方能维持幻境。

　　破了幻象，一定能找到他们。可无论希丘和明梧如何运用术法，纪棠和那蓝袍男子的虚象被打散后不久，仍会凝成人形，展现在他们面前。

　　“又是月下给人舞剑，又是手把手教人家画符，好亲密哦。”听末坐在地上阴阳怪气，眼睛时不时瞪向那虚象所成的男子。

　　明梧垂着眼眸，让人看不出是何情绪。

　　虚象之中的二人还在蜜里调油，听末忿忿不平，忍不住小声抱怨：“纪棠仙君怎么能这样？前面有了一个，后面还找一个相似的，她把主上当什么？替身么？好好好，又牵上手了！还摸上脸了？！”

　　广袖一甩，那一双男女的虚象被疾风打得扭曲变形，没消停一会儿，又从四周合拢。听末大为恼怒，口中急急念咒，誓要打散他们。

　　“你不想看，转过身就是。”明梧按着他肩膀，阻止道。

　　“主上，你不生气？你不恼怒？你不想把那个男人打扁？”听末气鼓鼓连发三问，语气难掩委屈。他这么难受是还不是替他打抱不平？

　　“没什么好气的，往事不可追，她现在只喜欢我，这就够了。”明梧语气平淡，扫了一眼听末，又将目光投注到虚象之上。他心中长久以来的疑问，或许能从中找到答案。

　　“他和主上那么像，你真一点也不担心？万一纪棠仙君因没得到他，才退而求其次，找主上弥补从前遗憾？”

　　明梧转过脸来，微微皱眉。

　　“不是嘴上说不在意就真不在意，心里怎样想，只能骗别人，骗不了自己。”

　　明梧盯着他发顶，沉默许久后，“我比谢仪次？何处？”

　　看他沉思模样，一脸认真，不似玩笑，听末嘴角微抽，一阵无语。

　　这是纠结的重点吗？！

　　见他不答，明梧自顾自说：“似乎比谢仪老些，脸不如他的嫩，你回头叫单书拿点膏药，我晚上睡觉前抹点儿。”

　　听末黑着脸，没走出多远，忽听身后传来利器相击之声。

　　疾风阵阵，剑气如虹，紫色雾气被震得往周边退散，视线顿时明亮，只见半空中，栖峦剑与锁魂钩相持对峙，无不光芒大盛。

　　“毓襄仙子，你清醒一些，快停手，是我们啊！”

　　“希丘师兄，看她眼睛，她被迷惑住了。”

　　经明梧提醒，希丘看向乔芸芸双眸，她原本褐色瞳孔，此刻泛出浅绿光芒，如人偶般木讷呆滞，没有神采。

　　栖峦剑本是名剑，内里蕴含无限灵力，昔年在凛夜战神手里，更是沾了诸多大妖邪魔的血液，剑身早染上煞气，剑气凌厉逼人，希丘往锁魂钩又注入三真气，全力与之抗衡，仍渐落于下风。

　　“主上，是慑瞳术！”听末提醒明梧道，一边又施法助力希丘。他曾在古书上看过这种术法，被其控制的人，心智尽失，行为失控，眼瞳会变为黄、绿、蓝、紫四色，“她眼底开始泛蓝了，得赶紧想办法，若是彻底变为紫色，一切都来不及了！”

　　话音才落，明梧已挥动水鞭，朝乔芸芸肉身打去，儿臂粗的长鞭周身亮起金色符文，如蛛网笼在乔芸芸头顶，急速向下变小收缩。

　　“雕虫小技。”乔芸芸一手控着半空的栖峦剑，另一只手二指并拢，对天打了个圈，大喝一声，“破！”

　　竹青剑绿光灼目，从天而至，无数剑花幻化而出，气势咄人，明梧的水鞭顷刻被击得溃不成形。

　　“毓襄仙子何时厉害成这样？才三十招，主上就败下来。”听末又急又恼，懈怠间，栖峦剑剑光突破屏障薄弱处，划破他面颊，殷红血珠争先冒出，留下一道血痕。

　　闻见血腥气，栖峦剑似火柴被火种点燃，剑身颤动，凶气大显，听末那柄剑，只坚持片刻，便在其威压之上折成两断，落地摔成齑粉。

　　“倒霉啊，倒霉！我听末一生光明坦荡，为人正直，帮助的老弱妇孺都能从丰泽殿排到了尘馆，想不到最后竟落得和魔教妖人一样的下场……”听末沮丧着脸抱怨，忽觉周遭气温骤降，不由扯了扯衣襟，余光注意到，乔芸芸变了脸色，似有惊恐之意。

　　明梧的水鞭被竹青剑斩落在地，成了一滩死水，却趁她分神看栖峦剑的瞬间，水滴凝成冰锥，极快地向上打来。

　　乔芸芸没想到他竟这样反击，惊愕之下，再唤竹青剑回护已来不及，只得催动自身真气防御，水鞭却更快一步，鬼魅般带着疾风而来。

　　听末亲眼看着水鞭已碰到乔芸芸面颊，却忽然转了弯，向半空攀去，不由急道：“主上，半成力是弄不昏毓襄仙子的！赶紧运功再出招啊！”

　　“够了。”明梧手腕轻扬，水鞭成雨，噼里啪啦砸在乔芸芸身上。

　　密雨如织，乔芸芸双瞳被水迷住，栖峦剑失了主心骨，剑气转弱，被希丘一把控在手中。明梧身随影动，手掌凝力，点在乔芸芸穴道上。

　　“听末，拿清神丹来。”

　　“哦哦，好。”听末接过明梧丢过来的储物袋，从中翻出几粒绿色丹药，掐着乔芸芸面颊，正要将丹药喂下，却见她唇角微微动了两下，慢慢张开眼睛，眼瞳颜色已转为褐色，眼神明亮清透，看来是解开了慑瞳术。

　　听末喜道：“你醒了！”

　　乔芸芸却是面无表情，察觉出自己正靠着明梧臂弯，皱着眉冷冷盯了他一眼，拉着希丘递来的手，缓缓站起身。

　　希丘为她输了点真气调养，犹豫着该不该问她瞧见何物，才被朔月的幻术偷袭。又想所有幻术，无不是在人心防最弱之时，施展效果最佳，她看见的，必是不愿告人的私隐，遂不再多言。

　　听末面颊上血已干涸，沾在脸颊红红一片，整个下巴上全是血渍，像猴儿屁股一般，瞧着又可怜又好笑。

　　明梧递给他凝血丹，他却不接，小跑到希丘面前，摊开手，“师兄，你们寥寥山肯定也准备了丹药，借给我几颗，回天庭后，我还你双份。”

　　希丘目光落在明梧将丹药装回瓶子的手上，又看看一脸笑意的听末，心中好一阵奇怪，最终还是将希则炼制的凝血丹，分出七颗递给他。

　　听末一把丢在嘴里，大口大口咀嚼，咯嘣脆响，如吃鲜桃。

　　“你要是饿了，我这里有烧饼。”乔芸芸烘干了头发衣裙，略带讥讽地瞧向听末。

　　“饿倒是不饿，只是不舍得吃主上给的丹药。仙子还不知道吧，那可不是普通丹药，是来砀施山前，纪棠仙君亲自准备的。一颗颗，一粒粒都是她心意，特意给主上。”

　　“是吗？”

　　“当然是啦，我骗你干嘛？药效好不好在其次，关键是用心的模样。”听末压低声音，凑近乔芸芸，“我们主上可宝贝那袋药了，分门别类，收拢归置，放在储物袋最里面，我方才拿为了找到清神丹，可翻了许久。”

　　“那他也挺有心的。”

　　见她附和，听末忙点头：“所以仙子你没事也多在神女那边说说我们主上好话，他对纪棠仙君十成十的真心，等我们出了砀施山……”

　　听末絮叨声中，乔芸芸抬眸，远远的，她看见明梧，明梧那双墨色眼眸此刻也落在她身上，二人对视，又都移开目光。

　　希丘来回踱步，时不时运力探测幻境，寻找空门，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明梧说：“幻境崩塌了。”

　　希丘一愣，他也注意到，周遭雾气愈发稀薄，由浓紫转粉，渐渐变白，很快透明。

　　五卦印在暗夜里散发微光，明月高悬天空，月色皎皎。

　　他们曾死死相护的那簇幽蓝火焰，燃尽最后一丝余温后，彻底熄灭。

　　雪已停了。

　　“老匹夫和吞梦兽呢？”脱险后的听末语气欢快，四处张望着试图找到敌人身影。

　　“他们走了，朔月并不想真为难我们。”明梧答道。

　　以朔月实力，不至于取他们几人性命，见红却绰绰有余。他们安然无恙，足以说明那人放了水。

　　听末显然不这样认为，心中不平，急道：“慑瞳术这种天界禁术都使上了，明摆着下死手，主上你别心软，我回去就上报帝尊，派人抓他。”

　　“朔月真要杀人，第一个也是杀你，他但凡下手狠些，某人也不会有命在此叫嚣。”

　　听末在乔芸芸奚落下，脸上一热，闭了嘴，到一边处理伤口去了。

　　希丘望着他背影无奈摇头，抬头见月已偏西，三人在封印前坐下，凝神修养，静等待子时二刻到来。

　　安静无声中，树下传来惊呼格外突兀：“糟糕！我繁食果的袋子呢！死畜生，快还我！你别跑啊！”

　　山石间，吞梦兽嘴里叼着口袋，迈着短短的四条腿，慢慢悠悠走向朔月。

　　朔月蹲下身，这平素骇人无比的凶兽，随即跳到他张开的手臂，埋首在他胸膛，发出咕噜咕噜喊叫声。

　　黑色袖口一只修长洁白的手探出，捏起布袋里的红色果子，喂到它嘴边，“只能吃一颗，肚子要空出位置，她留了饭，等我们回去吃。”

　　一人一兽融进夜色，只余听末的叫骂声在山涧里回荡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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