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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齿草
天元殿中又是一片静默。本还有妃子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啜泣之声,被太后呵斥后即刻便消失不见。
众人又在殿中候立了半个时辰,宁观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太后不得不站出来主持大局。考虑到怜漪身体虚弱,便让她先回去修养,余下几位妃子和三位皇子共同留在殿中侍疾。
宁叙本想留在宫中陪侍,却被太后拒绝,命他回府休息。安纪更是没有身份和理由留在宫中,于是二人便一道回了府。
沉默了一路,进了府安纪才敢开口道尽今日所见和心头积压的疑问。
“秦若藜让邢决帮她弄到了犬齿草,除了害怜漪流产,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其他的用处。可今日秦若藜却一番全然没有做过的样子,让她只管来查,是真觉得查不出吗?”
宁叙道:“倒不一定是觉得查不出,而是在他们行动前查不出就够了。”
安纪:“什么意思?”
“听音破获宫音坊密信,虽未完全译出,但是信中提到了一个东西。”
“是什么?”
“山楂丸。”
安纪心中咯噔一下。怜漪平日胃口不好,宁观让人特意制成山楂丸,独独赐给了她。据说此丸虽名山楂丸,但一丸中却包含二十八中香料,酸香甜郁,中和得极好。
“此丸制作费时费力,工序繁杂,光是配好香料、熬好糖浆,便需要五人昼夜不停监看。若是将药下在某一道工序中,追查起来,必定耗费时力。况且你说过,犬齿草气味极清,混在这些香料中定然不易察觉。”
“可……”安纪欲言又止,犹豫半晌才将宁叙拉到面前,对着他的耳朵道:“那山楂丸里早已掺了微量麝香。”
秦若藜还未曾发难,便说明她还不知此事。一则她与怜漪走动甚少,二则宫中也无人敢信口雌黄。她将犬齿草掺在宁观御赐的糕点中,一旦事成,便将怜漪的怀疑引到了宁观身上。
这样看来,竟不知让怜漪小产的罪魁祸首,究竟是麝香还是犬齿草。
宁叙眉头一动,似是有些吃惊,旋即又道:“看来仪和应该很快能查出,秦若藜和邢决也快要动手了。”
安纪心中一跳,正欲说话,门外忽然传来古由的声音。门刚开了个缝,他便一脸笑地钻了进来,一只手神秘兮兮地背在身后。
“纪丫头,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这一连串的事情接踵而至,安纪心中本就沉闷,听到古由这样说,她下意识地回了句,“好消息。”
只见古由伸出背后的一只手,摊开掌心,稳稳当当放着一个朱红流光的东西来,像是个鹿角的形状。
安纪看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顿时眼睛雪亮,“离石珊瑚!?”
古由得意地点点头,“我今日去天雾山,刚送到江深那里。我说得没错吧,十月肯定会带着这东西来找你的。”
“怎么弄到的?”
“那你就别管了,”古由将离石珊瑚郑重地放到安纪手上,见她好奇的紧,稍稍松口道:“九月是东南采海珊瑚的时候,我和江深年少云游曾见过,又行医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些门道的。”
不容她多问,古由自顾自地开始说起了坏消息:“我又发现了中毒之人,喉管焦黑、心脏迸裂。最新的毒药方,会让人在死前越来越痛苦,窒息而死。”
安纪心中升起一股不安,“他们尸体都被烧焦了,师父你怎么能看到死者喉管和心脏?”
古由沉下脸色,“这人不在乱葬岗,我是在路边草丛无意发现的。观察了几天,我没中毒,才来跟你们说的。”
不是乱葬岗的人,那就说明,此药已经开始用在普通百姓身上了!
古由又补充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此人被感染而不自知,所以才死在了郊外。而且除了他,我也没再见过其他的尸身。”
他拍拍安纪的手,“离石珊瑚我交给你了,若是没想错,师父相信,我们能尽快制出解药。”
安纪盯着手中的红珊瑚,依旧眉头紧锁。
离石珊瑚难得,若它真是关键的一味药,弄到足量的珊瑚本就需要大量的时间。先前在乱葬岗都是月中时出现尸体,喂毒、试毒大概需要半月,因此月底应该是最新一版毒药制出的时间。
那么制出解药又需要多长时间?研药司主司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溺死,会不会拖缓解药制作时间?若是还未制出解药,毒药肆虐,又当如何?
况且将要入冬,正是每年艮国南下骚动的时候,如果京内、边城都起霍乱,那真的就是腹背受敌了。
凭着她手上这一小块离石珊瑚,就算制出解药也顶多够做个几十粒。如何弄到更多的离石珊瑚?如何光明正大地给出解药之方,却不引人怀疑?
得想想……得想个好办法。
深思之间,眼前珊瑚的轮廓忽得重叠了起来,脑中袭上一股眩晕感。安纪踉跄几步,被人稳稳抓住。
“小纪!你不舒服?”
视线很快又平稳下来,低头一看,宁叙一只手正握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揽在她的腰间,神色紧张。
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没事,可能是事儿全堆在一起,脑子不够用了。”
宁叙接过她手中的珊瑚,用匣子锁好,放在书房夹层屉中,敦促道:“今日先休息吧,明日再接着看你那药方。”
古由也跟着道:“是是是,咱们也不缺这一天两天的。”
安纪点点头,跟着宁叙回了暖阁。宁叙照顾她梳洗完,将她抱上了床,自己才去沐浴。
趁着他不在,安纪起身坐在铜镜前,仔细看了看自己的眼睛。回想一番,已经出现好几次眼前模糊的情状了,原以为是光线不好,可今日书房内明明点着灯,为何还会看不清?
她用手撑起眼皮,仔细看了半刻。眼里除了有些红血丝,并无其他异处。又上下左右地转了转眼珠,也没有难受的感觉。她舒了口气,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了,不过,最近确实得好好休息。
-
第二日,安宁二人依旧前往天元殿探望,可宁仪和也只说,父皇仍未转醒。
安纪往榻边望了望,此时只有皇后一人在侍疾,她想起怜漪来,问道:“槿妃失子一事可有进展?”
宁仪和道:“还在查,太医说槿妃或许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正在查平日膳食。”
安纪点点头,心中却百思不得其解。宁观既然已在山楂丸里下了麝香,为何让怜漪怀孕?又为何多此一举去查膳食,将嫌疑引到自己身上?
“二殿下,你知道槿妃曾诏我入宫,为其检查为何长久无子,我……”
宁仪和打断道:“婶婶不必关心此事,还是护好自己比较好。”
安纪显然没料到,眉间讶异之色尽显,宁仪和从不会如此罔顾礼仪。
“仪和,我知道你最近事多心烦,只是对长辈的尊重还是要有的。”宁叙语气严肃。
宁仪和拱手道:“对不起婶婶,适才确实心急。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婶婶当个作壁上观的闲人。”说完,只向两人又弯了次身,退回到殿中。
宁叙拍拍安纪的背,牵着她一同进了殿。
方才在外面遥遥望一眼,以为只有皇后一人在。进了殿才看见太后也还在殿中,正坐在软椅上歇息。见到安纪,太后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宁叙点头道:“你去陪陪母后吧,顺便看看母后身子有没有损碍。”
安纪走后,宁仪和上前压低声音道:“皇叔见谅,我方才确有不能明说的理由。皇叔在这宫里长大,岂会不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
宁叙道:“我明白。只是仪和你知晓全盘计划,她却不知道,却又被迫入局,如何能放心?”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关于选择,皇兄之前早已提点过安纪。她虽医者慈心,但并不是个大是大非前毫无大局观之人。”
“是。我明白了。”宁仪和点点头。
两人在天元殿待了半个时辰,宁观仍未有转醒迹象,安纪心中还记挂着解药一事,两人便与宁仪和告辞,往府里去。
马车驶出皇城后,宁叙开口道:“今日仪和有些失态,你……”
安纪道:“没事,我没放在心上。不过他今日说,此事事关重大。怜漪是艮国细作,可失子一事一出,与秦若藜已是势同水火,仪和说的可是此事?”
宁叙并不直接回答,只问:“你想想,让怜漪失子的是谁?”
“不知道,糕点中又有麝香,或许也有犬齿草。这事儿说不清,可能是陛下,也可能是秦若藜。”
宁叙继续道:“如果是皇兄,他现在如何会躺在病榻上无法转醒?”
安纪:“可麝香是之前就……”
宁叙轻轻捂住她的嘴,“仪和就是这个意思,这次的结果只能是秦若藜。不管她下没下犬齿草,也不论麝香究竟是谁下的。”
“所以仪和是怕我一冲动,告知怜漪我的猜测?”
宁叙点头。
安纪重重的叹了口气,托起脸朝窗外愣神了半刻。此时正行在闹市街巷,车马人声不绝于耳,与车内似是两个世界。
她转回脸,缓缓道:“我虽不认同陛下以真心为诱饵的做法,但我也明白现在局势。我确实同情怜漪,可我也知道,以细作之身入局,却又爱上陛下,是她的抉择。她既留着细作身份,又要以真心对待陛下。”
“若是我既想忠于陛下,又因为同情想保全她,那如今面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难题的就是我了。”
听她这么说,宁叙也似轻松不少:“我本来还在想,这样告诉你,你定会觉得我们皇家凉薄。”
安纪苦笑道:“怜漪以细作身份入局时,注定一方就会成为凉薄之人,不是她,就是陛下。如今看来这场博弈,是她输了。我要是犹犹豫豫、优柔寡断,恐怕不管哪一方的刀,最后都会挥到我脑袋上。”
宁叙紧紧握住她的手,嘴唇翕动,什么也没说。
可他的眼睛里,却有好似什么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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