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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领
听到这意料之外的称呼，白愣了一下。
她还没有说话，周围其他人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是龙女！”突然有人率先喊了起来。
然后更多的声音响起：
“一定是龙女！传说里都是这么说的！”
“没错！从水里出来的女人，不是龙女，难道还能是水鬼吗！”
“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是鬼啦。”
“就是龙女，没跑了！”
“老大加把劲，把龙女留下来！”
“留下来！留下来！”
起哄越来越离谱，白张嘴想反驳，却突然注意到这群人的表情。
这群男女老少，有的神色好奇而愉快，有的带着看热闹般的促狭，自然也有人满脸震惊如在梦幻——但大部分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纯粹的笑容。
……是自她踏入世间之后，看到得最少、最为稀缺的东西。
原本在嘴边的话，突然说不出来了。
白抿了抿唇，看向显然是这群人首领的昔日船夫：“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对方明显地一愣，眉头瞬间扬得极高，似乎对她的话感到不可思议：“什么，你真想留下来？你知道我们是干嘛的吗？”
白打量了一圈这看起来与官府货船没有任何区别的巨大船只。
又看了下这群腰佩刀剑的老少，以及地上金光灿灿的黄金鱼钩。
最终，她盯着身绣黑龙的男人，有点迟疑地开口：
“水上的……流寇？”
对方笑出了声：“这说法也太文绉绉了，我们都叫自己水贼。”
“为什么？”白看着他，忽然道。
男人眨了眨眼。
“为什么？难道是问为什么做水贼？这是什么天真的问题啊。”他抱起结实的手臂，拖着长腔开口，“世道这样了，做什么都不稀奇吧？既有我这样的船夫转行做了水贼，也有原本的水贼转行做了马匪——谁让上游结冰了呢。”
看着少女有些发怔的模样，男人啧了一声，摇了摇头。
“这么天真的龙女，上水贼的船，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的。”
白默了一瞬。
“那应该不太可能。”她诚实地开口，“你这样的，我能打五千，不，五万——不——”
“可以了，别再加了。”男人打断她。
他原本似笑非笑，此刻不笑了，还板起了脸：“我还要当头领呢，给一点面子。”
看着他有点郁卒的表情，白反而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她问。
男人微妙地瞟着她，神色有些不满：“坐我船的时候，我告诉过你的啊。”
“对不起，我忘了。”少女老实道。
男人拧着眉，过了会才硬邦邦地蹦出几个字：“行正。行得正坐得端的，行正。可别再忘了。”
白露出恍然的神色：“啊，想起来了。当时我就觉得，你的名字跟你的人——不管是长相还是行事——都有很大反差啊。”
跟自己名字完全相反的男人挑眉：“那你又有什么好名字，我的龙女大人？你可是一直没有告诉我。”
“我叫白。”
行正扫了眼她如雪的白衣，又直勾勾地停留在她衣领之间隐约显露的、白皙若皎月的肌肤上。
他勾唇：“跟我不一样，确实名实相副——很白。”
明明是很普通的话，但他说出来偏偏有一种莫名的意味。
“……”
白看他的目光非常清淡，也非常危险。
行正干脆地举起双手：“龙女大人饶命。”
虽说着饶命，他眉目之间的不羁浪荡之色仍没有丝毫收敛。
“龙女大人想留下来也不是不行，但是，”行正双手一摊，十分无辜的模样，“在我的船上，哪怕三岁小孩也不能白吃白喝。”
白歪了歪头：“可我不用吃喝。”
“……”
行正盯着她。
少女乌黑的发垂在皎月般的颊边，清冷完美，比他上次见到时更加美貌惊人，偏偏带着疑惑的眼神纯澈而诚实，像一只茫然歪头的雪白小狗。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有怎样的杀伤力。
水贼头领忽然捂住眼睛，呻吟般呼出一口气，小声咕哝：
“别以为这就能……老子见多识广……”
“？”
行正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不行。就像摆渡一样，不管吃不吃喝，只要坐船就要付钱！你知道，坐我的船是概不赊账的。”
“……”
白表情痛苦起来。
怎么回事，在五峰叱咤风云之后，还是脱离不了要搞钱的命运吗？
或许是看出了她囊中空空，昔日的船夫，今日的水贼，抱起胳膊，露出了一个在白看来似曾相识的邪气笑容：
“不过……也不是不能亏次本。这次，我可以不收钱。”
男人顿了顿，舔了舔唇，慢慢开口：
“要是龙女大人，愿意给我做老婆的话。”
白：“……”
这欠欠的话，也似曾听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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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正那句话落地的时候，从他说话后就莫名安静的甲板上，突然响起了接二连三的抽气声。
“老大好猛啊”“头儿好大的狗胆”之类的低语和咒骂，也不绝于耳。
白抽了抽嘴角，没有丝毫犹豫：“我拒绝。”
行正咂舌，但还没等他说话，白又道：“但我可以给你的船，做一段时间的龙女。”
男人微微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我在找一件东西，就在这条河上。”白认真道，“也许跟着你们的船，能帮助我获得新的线索——作为交换，这段时间我可以顺便保护你的船。当然，前提是你们不作恶。”
行正眯起的眼睛，依然精光四射。
这个口花花的水贼，以审视的眼光看了她半晌，慢慢开口：
“我是恶人，肯定是要作恶的。”
白目光转向船上的人们——其他的水贼。
这些人里，除了青壮年之外，还有显然没有战斗力的孩童和老人。所有人都穿着虽然破旧但依旧厚实的棉衣，好奇地看着他俩，脸上是近乎无忧无虑的单纯天真。
“沾过无辜之人的血，就很难再有那样的神情。”她若有所思地开口。
行正一顿。
“这些家伙确实没做过什么顶天的恶事——他们只不过自保。”他淡淡道，“但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龙女大人。”
他的声音很沉，像是警告。
白的目光移回了行正脸上。
男人满是邪气的精悍面容上，比之前多了好几道或深或浅的疤痕，即使痊愈依然触目惊心。
——毫无疑问地，这是个亡命之徒。
但是……
她想到水底的无边尸骨，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他们能在这个乱世，保持那样天真的神色。就说明，有不天真的人，把他们保护得很好。”
“……”
行正半晌没有说话。
白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良久，满身江湖风尘气的水贼，忽然低低笑了一下。
“既然你这么说。”
在甲板众人好奇的目光中，他轻佻地吹了个口哨。
“大家快来拜见龙女！龙女大人以后是我们的守护神啦！”
众人哗然，却真的听从他的话，直接纷纷跪倒在地，对她磕起头来。
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一时间僵住了，唯一站着的行正见她神色，挑了挑眉，道：“都起来吧，龙女大人不喜欢别人跪着。”
仅仅一句话，众人又纷纷茫然起身。
“那怎么拜见啊，头儿？”有人问。
行正摸着下巴。
他瞥着白，忽然在她面前弯下腰，捧起她的手。
场面很安静，大家都屏气凝神。
众目睽睽之下，行正响亮地在少女手上啵了一口，又恍若没事人一般，轻松放下她的手，直起身。
“我觉得这样就行。”他愉快地宣布。
白呆住了。
她凝视着自己的手。
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应该揍人，但又仿佛错过了揍人的时机——有点莫名的憋屈和难受。
众人也呆住了。
随后，这些人爆发出愤怒中掺杂着羡慕的叫骂。
这群刚刚还言听计从的船员一股脑冲上来殴打行正，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娘打得最为用力，蒲扇般的大手打在行正身上啪啪作响，一边打一边骂：“敢调戏龙女！敢调戏龙女！”
奇怪的是，身材精悍、肌肉比任何人都要结实的行正，却只躲来躲去、抱着头挨打。
好不容易众人泄愤完毕，行正灰头土脸地出来，耷拉着脸挥退了船员，走到白面前。
他拖着长腔说着让她睡哪个船舱、洗漱怎么搞，白没有认真听。
她只是盯着棉衣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行正，语气微妙地评价：
“你是个奇怪的头领。”
行正本来在揪着棉衣破损的地方咂舌，闻言翻了个白眼：“老子最讨厌那些身份高贵、别人忤逆一句就要砍人头的大人物。”
他啐了一口。
“老子偏要跟他们反着来。在我的船上，只要有道理，人人都可以忤逆我！”
男人神色倨傲，邪气的脸上满是不羁。
白惊讶地看着他。
良久，她笑了。
“没准你的船上，有我的理想。”
清极的容颜绽放出的笑，像最深的暗夜里，幽然盛放的昙花。
行正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盯着她的脸，半晌，又移开视线。
“说起来，你要找的是什么东西？”他突然问。
“能让我恢复力量的东西。”白回答。
行正瞥她一眼。
“在河里？要找多久？”
白侧着脸，望着远方的河流，神色有点茫然。
“不知道呢。我还没有搞清楚，这条河是怎么回事……虽然最近想起来了很多事，但好像还有很多没想起来。在埋葬……之后发生的事情……”
少女喃喃自语，乌黑的发被河上的风吹起，什么都不做，也足够惊心动魄。
行正目光又不自觉移到她身上，眼神渐深。
眼看着她的发尾要撩到自己胸前，他微微一震，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他突兀的后退，茫然地投去视线。
水贼似乎也怔了一下。
然而这怔然只是一瞬，他很快熟练地勾起唇角，露出轻佻欠打的笑容。
“没事。那这段时间——多多关照了，龙女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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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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