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风碎骨

　　许位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发言，自然是有点紧张的，刚开始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不过很快的他就进入状态了，因为他看到在场的人都很认真地在听他讲话，他不想辜负大家追求真相的期望。
　　事情的起因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就是不久前举行的修士大会，那时候突然冒出一个叫印止的年轻人，说自己在得懿山庄“听到”了云溪弟子纪卿沉杀害同道的消息。在印止主张这一切的时候纪卿沉和江梦闲出现在会场上，称自己被人冤枉，而且试探出印止其实并没有亲眼看到杀人的过程，更没有真凭实据证明自己的说法。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殷掌门带人去得懿山庄的事情，许位是临时被安排一起跟过去的，殷掌门就是在哪里被杀害的。
　　“杀害殷掌门的并非纪卿沉而是印止，印止一出手就杀掉了殷掌门，然后露出了真面目，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妖，那妖披着人的皮囊，他最后在我们面前露出真面目，然后就开始大开杀戒。”
　　“纪公子和江公子都在奋力地保护我们，可是那妖的实力太强，在场的人基本都不是他的对手。厮杀过程中，纪公子用法术把我给送了出去，然后我就不知道被送到了什么地方。我当时想离开，可是我在树林里转了几圈发现自己似乎是迷路了，找不到出去的路，我想着可能是天黑了所以不好辨别方向，于是就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人叫我，我偷瞄发现居然是纪公子他们，于是就跟他们汇合了。他们说那个妖似乎并没有想过伤害他们，以为把在场的人都杀光了之后便离开了。纪公子他们把我送回鹊山，把事情跟常......”许位似乎在考虑如何称呼常棋，忽然他继续：“把事情跟常师父交代清楚了，可是当他们走了以后，常师父居然跟我说，让我对外说是他们杀害了殷掌门他们，把之前印止给他们的罪名坐实。我不解，常师父解释说，如果被世人知道鹊山堂堂一个掌门被一个妖物玩弄于手掌之中，并且还带着其他门派的人去送死，这样的事传出去会被天下人耻笑。”
　　“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他认为如果纪公子他们真的是被冤枉的话，那个妖物的实力一定很可怕，与其去跟一个强大的妖物作对，不如顺水推舟，把罪名坐实，这样他成功讨伐纪公子他们之后就可以为殷掌门报仇，也可以为鹊山正名。”
　　听到这里的时候大家都开始窃窃私语，常棋也开始坐不住了，大喊道：“逆徒，你对为师不满就算了，鹊山岂是你能污蔑的？”
　　鹊山的其他弟子也开始帮腔，沈修崖示意让他们保持安静：“真相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片面之词就能被掩盖的，大家先听他把话说完。”沈修崖说得有道理，于是现场的人都逐渐地安静了下来，但是常棋的脸色并不好看。
　　“常师父说这件事情的真相只有我知道，只要我一口咬定是他们做的，那事情就很容易办成。可是纪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殷掌门还死得不明不白，我不能这样做。常师父看我比较坚决，相持不下的时候忽然说刚才说的那一切都是在试探我，看我是不是一个正人君子。我当时真的以为只是试探。”
　　“我一直都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因为常师父以要保护我的名义把我安排到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休养’，然后就听说他带了一些弟子外出办事了。我一直以为他是出去给纪公子他们澄清真相的。没想到前两天晚上，‘照顾’我的师兄们忽然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执行任务，说我最近休养得都懒惰了。”
　　“可是我没想到所谓的任务居然是他们想杀我，我一直想不通，直到江公子出现救下了我，他跟我说了常师父到处散播纪公子杀害殷掌门的消息，还准备带人上云溪要人。他要带我到云溪说出真相，于是我就来了这里。大家请看我身上受的这些伤，都是我在被师兄们追杀时留下的伤，要不是江公子及时赶到，我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许位说完就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他之前为了挡剑受的伤，他解下包扎伤口的布条，一道很长的伤口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身上还有其他的伤口，有些位置很隐秘，不便在此给大家展示。”许位说完把伤口在大家的面前展示了一圈，然后就把刚才的布条重新裹了回去。
　　听完许位的话大家都在交头接耳，似乎在讨论这个事情的真假。沈修崖看大家都听完了于是站出来说道：“各位都是被常掌门‘请’到这里的人，所谓何事大家也都很清楚，起因无非就是说我们云溪的弟子杀害了鹊山的殷掌门，可是由始至终都是鹊山的一面之词，在场的人可有亲眼所见？”
　　在场的人听了纷纷摇头，他们的确只是听鹊山的人讲而已。
　　沈修崖继续：“各位道友心里都会怀疑这位小兄弟说话的真假，毕竟他现在也只是口说而已，也没有拿出真凭实据。既然都是口说无凭，为何大家都相信鹊山而不相信云溪呢？何况我们还有人证。”
　　常棋愣哼了一声：“这如何能比？我们鹊山的的确确死了一个掌门，而且是为了给云溪清理门户的。可是云溪却什么损失都没有，一句话说与己无关就无关了？”
　　沈修崖听后便笑了：“先不说纪卿沉是否真的杀害了鹊山掌门，就算是，鹊山给云溪清理门户？云溪还有师尊和一众师父在，何时轮到其他人给云溪清理门户了？”
　　其他门派的人听了之后表示同意，的确，就算是真的，也真的轮不到别人来清理门户。鹊山最应该做的不是直接去抓纪卿沉，应该先知会云溪，让云溪出面。就算退一步而言，鹊山先抓住了纪卿沉，也不应该滥用私刑，应该把人扭送到云溪，让云溪的人当面给他们一个交代。这算是维护两个门派脸面的最好做法。鹊山越俎代庖这样的做法甚是不妥。
　　常棋被说得噎了一下，他本来还在想办法解释，不过他转念一想，今天这样的阵仗他没有胜算，现在他和云溪各执一词，胜负难定。这次是他大意了，当时就应该在离开前先杀了许位，他万万没想到许位居然还有人回来救他，他当时想着如果大家都不相信他就让许位出来“作证”。没想到一切都很顺利，他用不上许位，在上云溪前就传信让亲信弟子解决掉许位，没想到居然出了纰漏。
　　常棋想着今天出师不利，又受了伤，应该另外做打算。他眼珠子转来转去，想着全身而退之法。
　　沈修崖一直都在留意常棋的反应，看到对方眼光四处飘散就知道对方想什么了，不能放虎归山。于是他说道：“其实，我们并非没有证据。我们费这么大的功夫去救许公子，不可能真的什么证据都没有。”说完还盯着常棋，意思很明显，在场的人都翘目以待。
　　常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有点不对，但是他并没有任何动作，沈修崖蹙眉，他看着许位，对他说道：“许公子，你可以拿出那些证据了。”
　　许位听了一脸懵，他什么时候有证据了？他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哪里能预料到常棋会做什么，然后去收集证据。可是他看到沈修崖跟他使眼色了，刚出来前沈修崖就跟他交代说等下见机行事，他觉得此时应该就是沈修崖说的“机会”了。他连忙点头，说道：“没错，我手上是有证据的。”
　　沈修崖：“那现在就拿出来吧。”
　　拿出来？！许位盯着沈修崖觉得莫名，他哪里来的证据，不过他还是装模做样地把手伸进怀里，沈修崖的意思应该就是要他“拿”点什么东西出来，至于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就无关紧要了吧。但是他心虚啊，动作慢吞吞的，伸进怀里的手磨蹭了半天之后终于要伸出来了。
　　大家盯着他等了好久，似乎都以为这是正常的速度，忽然“呯”的一声，沈修崖以为是许位出了事情，没想到居然是站在旁边的江梦闲。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一看发现是江梦闲差点被剑刺中，刚才的声音就是江梦闲反应快拿剑把暗器挡了下来。而暗器的来源就是常棋！
　　可是常棋已经不见了！原来刚才那一招是声东击西，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江梦闲身上时，他早就跑了。
　　原来常棋真的有问题，在场的人都了然了。最开心的莫过于许位了，他赶紧把手拿了出来，刚才好险。心里想着“刚才好险”的人还有沈修崖，他就是赌一把，要是常棋没有动手，那他又得再撒一个谎。现在云溪的危机应该算是解除了。
　　不过沈修崖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常棋：“诸位，相信此刻大家都有自己的判断，现在在下要先去追常掌门，各位请继续休息。”说完就带着几个弟子跟了上去，江梦闲也跟了上去，许位因为身份特殊不能离开。
　　沈修崖带着弟子追了出来，弟子们都好奇，到底往哪个方向追。沈修崖想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符咒，是追踪符。手一挥便看到有道蓝光指引着他往哪个方向追踪，于是他带着弟子们都追了上去。
　　江梦闲心里不说，但是他很奇怪沈修崖是如何知道常棋有问题的，还提前布置下了追踪符。他们常年的经验，追踪一个人易如反掌，很快就追上了常棋。他们都躲在一旁看着蹲在溪水旁喝水的常棋，他们都发现一个问题，常棋喝水的姿势不对劲，不像是一个正常人。沈修崖和江梦闲这时的心里都咯噔了一下，他们都想到了一个可能。
　　江梦闲差点就想冲上去，不过他刚一动就想到了旁边还有个沈修崖，他便安静地等着沈修崖的指令。常棋在地面撑着四肢整个人下压直到嘴碰到水，然后用舌头舔着水来喝。这姿势说像狗喝水可是四肢的情况不对，整个看上去倒是像个□□。难道是个□□精？沈修崖他们都知道，妖装人不会言行无状，除非到了它要露出原形的时候。果然，不多一会，就看到常棋站了起来，然后就脱下了皮，露出了原形，居然是一只蜘蛛妖。
　　竹落居然还没死？！江梦闲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沈修崖虽然没有见过竹落，但是他记得纪卿沉他们提过这个蜘蛛妖，他转头对江梦闲做了个嘴型，意思是“是他吗？”虽然没有声音，但是江梦闲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江梦闲点了点头。其实他们一直很奇怪为何会有这桩祸事上身，如今倒是明白其中的因果了，原来是这个有过私怨的妖做的好事。
　　江梦闲看着沈修崖，用嘴型问道：“抓吗？”沈修崖点头。
　　江梦闲本来以为会有一场恶战，结果却是在他们和竹落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沈修崖从怀里拿出了一面镜子，然后把竹落收进了镜子里。江梦闲猜测这镜子是某种法器，不过不知道使用方法是什么，刚才打起来的时候他压根没留意这些。
　　他们低头看向镜子，铜黄色的镜面映射出竹落的模样，似乎被定格在镜子里面了。沈修崖看了一下地上的那张皮，跟身边的弟子说，让人把皮带回去。
　　回去的路上江梦闲忍不住问沈修崖：“沈师父，我们要把竹落附身的事情公之于众吗？”
　　沈修崖冷嗤了一声：“不，鹊山嚣张了这么多年，也该吃吃教训了，不然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比肩昆仑，随意践踏其他门派了。”
　　江梦闲明白沈修崖的意思，把真相供出来就会洗清鹊山的污点，虽然他们的口碑多少还是会受影响，但是那点口碑损失不足以平云溪的愤怒。堂堂一门掌门做出这种诬陷他人的事情，又闹得人尽皆知，这才是他们想见到的结果。
　　当他们回到云溪之后，鹊山的人果然都不在了，跟他们关系比较好的其他门派也不在了，此地他们是一刻都不想多留，宁愿扛着受重伤的弟子下山治疗也要离开。剩下的就是一些受蒙骗而来的门派弟子，他们有的是想趁机结交一下云溪，毕竟云溪过于低调，很多聚会都不会参加，难得见面了自然要多接触；有的是因为受了伤，想着出来一趟啥都没捞着反而受了伤，想着好歹占下云溪的药草便宜，治好伤再离开。总之，这场闹剧算是尘埃落定了。
　　纪卿沉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除了和父母生活的日常以外，居然还多了一个红衣少年，是季忆。其实季忆很少穿红衣，但是他记得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季忆就是穿着红衣的。此刻他眼前的季忆就像一团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眼，看得他眼睛发疼。季忆不知为何一直悲伤地看着他，是出什么事了吗？他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他上前抓住季忆的手臂，想问什么可是脑袋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到底想问什么，可是他见不得季忆如此悲伤。季忆应该是肆意妄为、桀骜不驯的，这种悲伤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脸上。他似乎想说什么可一直没说出来，他觉得自己很痛苦，很痛……
　　“嗯。”纪卿沉睁开了眼，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颤抖了一下，一如做噩梦被惊醒时的反应。映入眼帘的是季忆的脸，季忆此刻闭着眼，眼下那圈青黑告诉他季忆应当是累坏了。他抬手想摸季忆的脸，当手指触碰到对方皮肤的那一瞬间，季忆猛地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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