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锦

　　之后萧卷卷没有见过华瑾，她又被华尚书禁足了。

　　萧卷卷急的不得了，但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总不能把人绑了送走吧，她没那个能耐，也不认识有那个能耐的人。

　　况且就算绑出来，又能把她送到哪里藏起来呢？

　　萧卷卷一天天急的火烧眉毛，五天之后，又听到工部侍郎已经去华家提亲的消息。

　　怕是华尚书已经没法再熬下去了。

　　再之后便是华瑾成亲的消息。

　　这亲事急的很，提亲后状元府便收到工部侍郎娶妻的帖子，时间定在三日后。

　　这个仓促程度没比纳妾好上多少，华府连嫁妆都没时间好好准备，很多贵妾进门时都比这场亲事要体面许多。

　　萧卷卷看到帖子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好像就是一睁眼一闭眼，做了个梦的功夫，前几天还和她巧笑嫣兮的小姐妹就被家里推进了一个她不认识的人家里做媳妇。

　　纵然华尚书情形危机，可华瑾是他最爱的女儿啊！

　　陆维是下值回来知道这件事的，眼见萧卷卷看着那张婚贴发呆，他想安慰，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不论说什么都是徒劳。

　　“夫人，想见见华娘子么？”陆维问。

　　萧卷卷空洞的眼睛突然有了光，定定的看向陆维。

　　只见他道：“旁的我帮不上什么忙，带你去华府见一见华瑾，许是可以的。华尚书应是会卖为夫这个面子。”

　　萧卷卷忙不迭点头，到最后泪如雨下。

　　“谢谢你。”

　　陆维心口一窒：“你我夫妻，不必言谢。”

　　他说到做到，第二日下了值便带萧卷卷去了华府。

　　陆维与华尚书平日里并无往来，眼下带着萧卷卷出现在华府，华尚书也深知其意。

　　见到华尚书，萧卷卷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自上次见他，不到半年，华尚书保养得宜的脸上却已经沟沟壑壑，看着不止像老了十岁，说是垂暮之年也信的。

　　想必他心里也不好受。

　　华尚书见到萧卷卷也无奈感慨，自家女儿与锦荣县主在廊前偷偷摸摸要看状元郎的样子依旧历历在目，可如今锦荣县主嫁给了风姿绰约的状元郎，他的女儿只能当做筹码，嫁给年已三十的工部侍郎做续弦。

　　华尚书从没体会过这般愤怒又无力的感受。

　　从前最看不起的定国侯，如今却被他视作羡慕对象。

　　定国侯不问朝政，不争不抢，他的孩子可以随意嫁给任何人，至少不用被当做固定党派的工具。

　　而他苦苦钻营大半世，最后赔上了自己女儿。

　　华尚书浑浊的眼睛越发湿热，顾不上被人笑话，用袖子擦擦眼角，又让管事带着萧卷卷往华瑾的院子去了。

　　华瑾的琼玉馆外有家丁守候，要用家主手令方可入内。

　　管事将萧卷卷送到门口，出示了手令家丁才将其放行。

　　琼玉馆内还是那般素净典雅，只是房间里的玉质圆柱上有明显被东西砸过的痕迹。

　　萧卷卷迫不及待的快步走去，只见华瑾一副绝望的样子，靠坐在床上。

　　她定是哭了好久，两眼已然肿成核桃，脸上泪痕将干未干，未被锦被遮盖的白色底衬更是显得她整个人伤心欲绝。

　　自打萧卷卷认识华瑾，她就是一副意气风发的天真小女儿样貌，何时有过这种灰败时刻。

　　说句不好听的，华瑾现在给萧卷卷的感觉就是她要活不下去了。

　　萧卷卷看着她这样子，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哗哗的往外流。

　　她袖口帕子一起擦，可却怎么都擦不干，坐到华瑾床边，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竟是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紧紧的攥住华瑾冰块一样冷的手，看着她本来甜美的脸蛋如今泪迹斑斑，心里寒凉一片。

　　两个小姐妹相对无语，本就难受的紫雀，看到她们这样更是难受，竟是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早知这样，莫不如当时我帮小姐逃出来，让她和小柱一起跑了。”

　　这件事萧卷卷不知道，看向紫雀的眼神尽是疑惑。

　　只见紫雀突然跪到床前，哭诉道：“姑娘，是奴婢不好，奴婢当时该是顺着您的，这样就不会有现在的事了，姑娘，您说说话吧，您打奴婢，骂奴婢都成，您别一句话都不说，奴婢害怕！”

　　萧卷卷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当初小柱离开，华瑾是想跟他一起的，但是紫雀叛变了，所以没跑成。

　　可即便是当初跟小柱跑了，华尚书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能跑多远？几天就被抓回来了，若是传出去华瑾名声不好了，小柱也难逃一死。

　　且就算没被抓回来，竹秀和绵绵还在东都，华尚书只要以小柱诱拐为名将竹秀和绵绵抓起来，就连她也不好说什么。

　　所以两人跑掉是死路一条，小柱一个人去投军更有希望。

　　可是现在希望没了。

　　萧卷卷爱过陆维，她深知在最爱对方的时候却不能在一起是一种什么心情，更何况华瑾和小柱是两情相悦。

　　她知道，远方有个儿郎正在为她拼命，可却要转嫁他人......

　　如果以后小柱回来，他和她又该如何是好？

　　紫雀的一番哭诉并没能换回华瑾的关注，她还是淡淡的表情，只是与萧卷卷相握的手用力更大了。

　　萧卷卷被她握的掌心生疼，硬是忍住了，道：“六娘，你有什么苦，与我说，我帮你，不若我帮你逃出去吧！你爹爹他那么多女儿，两日后随便抓一个去成亲不就结了。”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知道自己卑鄙，但华瑾是她到这里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她不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昨日晚间她已经听陆维说了，那个工部侍郎名叫顾千，今年三十，侍妾数名，曾有一妻但生三胎的时候早产，母子俱亡。

　　陆维还侧面打听到，他亡妻死因不光彩，貌似是顾千酒后强行敦伦导致的，所以后难续弦。

　　连陆维都能打听到的事，难道华尚书会不知道吗？他怎么可以让华瑾嫁给这样的禽兽！

　　萧卷卷越想越战栗，若是华瑾也遭遇道这种事，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不能让华瑾遇到这样的事，她要帮她逃走！

　　就好像她当时拒绝八皇子，后来又一意孤行的跳湖，才搏推掉皇家赐婚，与陆维成亲。

　　华瑾也一定可以的，既然没有时间去退婚，那便逃走！她有很多很多的钱，可以让华瑾山长水远，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去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等定下来了再通知她。

　　不不不，不要通知她，万一被发现，又会被抓回来。

　　或许她可以带着钱去找小柱，哥哥一定知道小柱去了哪里。

　　陆维可以帮她做通关文牒，她一定可以跑得掉！

　　“六娘，六娘你听我说，我帮你跑掉，再也不回来了，我们不要嫁给那个劳什子工部侍郎。”

　　紫雀听到这话抹了眼泪，也忙点头应和：“对，小姐，跑，跑掉就不用嫁了！”

　　然而华瑾依旧木讷的一张脸，在两人合力劝说她逃跑之后，呐呐道：“跑什么跑，又能往哪里跑。”

　　说完，她看着萧卷卷，目光由涣散逐渐到坚强，又透着说不出来的无奈。

　　“四娘，我不能跑，我若跑了，华家就完了。”

　　萧卷卷一怔，只见华瑾目光逐渐坚毅：“我爹爹养了我这么大，得他们庇佑，十几年来我无忧无虑，现在是我该为他们做点什么的时候了。不能总是躲在父母背后的。”

　　说罢，华瑾又重复了一句：“不能总是躲在父母背后的。”

　　萧卷卷不知道要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她难受极了，肺管子好像被人捏住了一样，喘不上气。

　　她如今也是官宦家的夫人，陆维还要收陆绵为义妹，这件事因为学堂的事拖了下来，但迟早还要摆上来。这是为了给陆绵更好的前途。

　　可是如果陆绵长大了，也面临这样的情况，她又该如何？

　　华瑾与华尚书尚为亲生父女，他都能将她推进火坑，陆维与陆绵毫无关系，面对这种情况，他会给陆绵想出路吗？

　　还有，若是她与陆维生了孩子，以后是否也会是这样的结局？为了巩固父亲在朝中的党派地位，成为群臣拉帮结派的工具。

　　兔死狐悲，不外乎如此，时隔几个月，萧卷卷第一次严重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

　　又听华瑾道：“四娘，成亲之前能看到你，太好了，以后小柱回来，你帮我告诉他，等不了了，是我对不起他，让他以后找个好姑娘罢。”

　　听她这样说，萧卷卷止不住的摇头，眼泪复又流出。

　　华瑾只顿了一小下，又道：“还有你与陆状元，你们一定要好好在一起。”

　　说完低下头，又有泪珠滴到胸前，被子上，最后终于是再也忍不住，扑到萧卷卷怀里，大声呜咽起来。

　　两日后，陆维去顾府赴宴，与顾千周旋一番，言外之意无外乎华瑾是自家妻子的好友，希望他能把人照顾好。

　　顾千纵使看不起陆维这个平民出身的状元，却是对他背后那个锦荣县主多少有些顾忌。

　　毕竟，皇帝盛宠定国侯，从萧卷卷的婚事，再到她嫁给陆维后，陆维的官运来看，只要这皇帝在位一天，定国侯便能在东都城横着走，作为唯一的嫡女，也就等于萧卷卷可以在东都城横着走。

　　毕竟，她开课堂敛财的事儿，皇帝也轻轻放下了呢。

　　或许，他娶的这个妻子，除了可以巩固两家关系，还可以透过锦荣县主，在陛下那给他使使劲儿。

　　顾千这么想着，笑意越甚，再一想今晚的洞房花烛，十六七的小姑娘甚是水灵，难免春风得意，只是那笑容中透露出来的不止得意，还带着些许猥琐。

　　这之后华瑾怎么样，萧卷卷无从得知，只等着她在顾家安定些，再给她下拜帖。

　　萧卷卷还尚未从华瑾的婚事中振作起来，宁朝霞那边又出了纰漏。

　　一直未出现的刺客阿川，来找宁朝霞了。

　　等到萧卷卷知道的时候，阿川已经去找了宁朝霞两次了。

　　第一次宁朝霞骗他说自己磕了脑袋，失忆了，连武功都不会了。阿川失望而归。

　　本以为阿川不会再出现，却没想到他又来了，还带了杀令。

　　“阿灵，尽管我有心隐瞒，但主子已经知道你是步废棋了，他......要我杀了你。”

　　宁朝霞大惊，没想到失忆了还不行，瑶姨娘的主子竟是要将无用之人都杀掉！

　　但阿川是下不去手的，他能堂而皇之的告知，就是因为他无论如何都要放阿灵一码，毕竟，这一切都是他所导致，当初若不是他妄想出人头地，要追随这个主子，只要挺过那场饥荒，他们便能一起和和美美的生活下去，或许现在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再说都是徒劳，现在主子下了杀令，阿川只能背地里偷偷放人。

　　这也意味着，他和阿灵，再也没有以后了。

　　阿川心中痛如刀绞，道：“我不能杀你，阿灵，跑，跑的远远的，我会与主子说已经完成任务，区区一个密探，主子不会让我上交人头，而县主府少一个女管事，也不会有人在意。”

　　他说完便闪身离去，留下宁朝霞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是夜，她乔装成小厮，来到状元府，见到萧卷卷时便把阿川的话如实叙述了一遍。

　　萧卷卷觉得老天好像和她开了个玩笑，她下定决心要在这里好好生活，解决了最棘手的赐婚问题，日子没好上几天，意外却一个又一个的接踵而来。

　　她是想多陪宁朝霞几年，但并没有想让宁朝霞在这里下半辈子都躲躲藏藏的生活啊。

　　在现代，虽然宁朝霞已经快到七十，但不管再过多少年，那都是安享晚年。

　　再一想华瑾，萧卷卷又想到陆绵，和以后她可能会与陆维生的孩子的命运。

　　纵使身在富贵窝，她们也根本无法使然自己的命运。

　　当初真是脑子进了水，怎么就决定留在这里了！？

　　“宁女士，这个地方，咱们不呆了！”

　　萧卷卷许下豪言壮志。宁朝霞自是听女儿的，要回去，比留在这里，更容易做下决定。

　　只是再见陆维时，萧卷卷心底蔓延出不舍来。

　　回去了，便再也见不到陆维了，她好像，有一些，很多很多的一些，喜欢他了。

　　陆维呢？喜欢她吗？

　　他会缠着她，亲吻她，抚摸她，还会让她做一些很羞的事。

　　萧卷卷觉得，陆维大抵是喜欢他的，他甚至从没提过那个他钟意的女子，似乎已经把那个女子忘记了。

　　那么待她不在了，陆维会想她吗？

　　他会等她吗？他会再娶其他女人为妻吗？

　　会的，他还很年轻，又是那样的好。

　　那样好的陆维，还是不要等她了，如果非要等的话，也不要等很久。

　　她想，他应该快点忘记她，然后找一个比她要好上许多的女子，容貌不那么重要，总归他那么的好看，生出来的孩子也一定冰雪可爱，定要找个性子极好的女子才行。

　　萧卷卷看着执笔行书的陆维，心中的不舍陆续攀延，达到顶点。

　　她缓步走过去，弯下腰，捧起他的脸对着自己，第一次主动的亲吻上去。

　　不应该这样的，她对自己说，你都要走了，不要再给人留念想。

　　可她就是忍不住。

　　一个很长且又缠绵的吻后，萧卷卷抵着陆维的额头，声音闷闷的。

　　“陆维，看不见的时候，我会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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