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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傻子
等栗少爷牵着自家老婆下楼时,已经是午饭的点儿了。
饭桌上的气氛低到冰点。栗爸爸的脸能吊到地下室,栗妈妈三番五次地看向他们、却总是话到嘴边儿又咽了回去。相比之下栗大小姐的敌意倒是坦坦荡荡,目光如果能化实形的话、谢阑身上应该已经被戳满窟窿了。
全场只有栗少爷一个人归然不动,没事儿人似的给老婆夹菜添水好不殷勤。他在桌下的手牢牢搂在谢阑腰上,后者得以直起身、顶着巨大压力机械地往嘴里送吃的。
砰。
栗爸爸重重放下碗筷,起身就走。
“你吃完了来书房。”
是跟栗睿说,后者依旧如常、十分自然地夹走谢阑碗里的牛肉吃掉。——他刚尝了口才发现放的有胡椒,老婆不喜欢。
谢阑几次想放下碗筷,被硬逼着吃完大半碗才放过。栗睿自顾牵着他上楼回房,关上门、拉着他坐到朝向阳台的躺椅上。
“身上有哪里难受吗?”
他问,取了松软的羽绒枕给谢阑垫在后背、又给人盖上薄毯,在一旁弯着腰、解开对方束起的发。
谢阑摇摇头,望向他的眼神欲言又止。
“别怕,没事的。”
栗睿说,右手抚摸着他的侧脸、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你休息会儿,困了就再睡一觉。我很快就回来、然后我们回家,好吗?”
回家。
他点点头,栗睿在他头顶上亲了亲、起身出门,还反锁上了。
谢阑抱着栗睿塞到他手里的水杯发呆,左边脸颊上还残存着那人留下的温度和触感。他几乎不敢呼吸,毕竟眼前的一切太过美好脆弱、像一场风一吹就散的镜花水月。
他不知道栗先生要跟栗睿谈什么,或者知道、但不愿去想。毕竟有关于他的往事腌臢又下作,实在是、罄竹难书。
他头一次发现原来除了谢老板虚张声势的皮囊外、谢阑自己是个什么都怕的胆小鬼。胆小鬼在黑夜里捡到了宝贝、就紧紧抱着宝贝,天亮了也不愿睁眼。害怕宝贝不是宝贝、害怕宝贝是别人的宝贝,所以胆小鬼紧闭着眼、抱紧手,假装还是天黑、假装还拥有一切。
房间里明明开着暖气,他却觉得自己的血液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冰冻。寒气从脚底指尖入侵,蔓延到心口、冷得他骨头都疼。有脚步声走进过、不是栗睿,试图推门无果,似乎顿了下、又走远了。今天没有风,但窗外的梧桐还是时不时往下掉叶子。大概时候到了,死掉的就会烂进泥里、谁也逃不过。
咔哒。
门开了。
很多年以后,当栗睿已经能近乎坦然地面对所有突然翻涌的往事时,想起他在那个冬日午后推开门所看到的画面、扑面而来的寒意总是在瞬间就淹没了他。
谢阑靠着躺椅、脊背僵直,听到动静时莫名僵住、然后一点点地、像发条生锈关节损伤的木偶、每动一下都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刺耳噪音,一点点地扭过头看他。而他身后的窗外突然起风,将半树枯叶卷落、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和昏昏沉沉将坠入黑暗的天色。
他看起来那么绝望,如同将死之人般怆然、带着满目的眷恋望向来人,似乎是做好了准备、要……告别。
于是栗睿咽下了所有梗在喉间的话。他快步流星地走过来、掀动的气流搅散一屋快要凝滞结冰的寒,精准地找到谢阑藏在毛毯下的手、缠住他的手指、朝他笑,说:
“走吧、老婆,我们回家。”
栗少爷换了衣服,烟灰色衬衫换成了墨黑、脸色苍白得要命、垂下的刘海也遮不住肿起的半边脸上明显的指痕、身上还有一丝不算淡的血腥气。谢阑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任由对方牵着下楼,极力克制眼眶的酸涩。
还好,一楼静谧无声、没遇到任何阻拦。
“我来开吧。”
他说,开口的哭腔吓了自己一跳。
“好。”
栗睿绅士地替代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的动作有一丝僵硬,语气倒还是一贯的轻佻:
“辛苦老婆啦。”
谢阑猛地踩一脚油门、眨眼间已开出好几百米,仿佛身后有什么吃人的怪物一样。他们难得有这样的沉默,直到熟悉的客厅亮起熟悉的灯光、熟悉的怀抱拥上来,他才回过神似的、意识到自己回家了,他们的家。
“吓到了?”
栗睿埋在他的颈间,温热的呼吸渐渐暖化紧绷的躯体,他下意识地想回抱住、又突然想起什么,手悬在空中半空中僵着、好一会儿摇摇头、转身去找药箱。
栗少爷乖乖地趴在床上任他摆弄、甚至极其自觉地脱掉上衣。他看到背后交错的淤痕、两指余宽、青紫中泛着血,看起来疼极了。
他一下就想起了栗先生总是撑着的手杖。
谢阑蘸着药膏的指尖都在抖,紧咬着唇控制自己、动作轻了又轻,栗睿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药膏的清凉缓解了钝痛的皮肉,直觉对方心情很糟、栗少爷忍着一脑门儿汗又开口逗人。
“老婆技术真好,是不是自己偷偷练过?”
没人搭话,只有间或落在脊背上的清凉感提醒着另一个人的存在,栗睿佯装无事、满嘴跑火车:
“老婆你理理我呀,我都这样了、你怎么还不跟我说话,我好可怜的~”
“老婆~”
“老婆?”
“别动。”
他想回头,被人按住了肩。那两个字里的鼻音太重,让他又急又不敢。
“别的地方还有吗?”
栗睿挣扎了一秒。
“腿上?”
毕竟第一棍是打在小腿上的,让站得笔直的栗少爷瞬间跪了下来。
“混账东西,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激烈的言词随着棍棒一齐落下,疼出的汗打湿眼睫、栗少爷模模糊糊地想:他爸骂人的功夫真是不咋地,还没谢阑自己骂自己时骂得狠。
“老婆~”
没心没肺的玩意儿趴在枕头上咧开嘴笑。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动脱我裤子。嘶……可惜……要不你坐上来自己动?诶…… ”
谢阑的吻落在他腿伤上面一点、湿漉漉的,他往后伸手、强硬地把人拽到眼前。
是一张布满泪痕的脸。眼眶水汪汪的,不知道是为了忍耐什么、下嘴唇都被他自己咬破了,泛着血丝、看得栗少爷比自己挨打都疼。
他伸出手,轻轻拭去谢阑眼角的泪珠。
“都说了,不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哭。过来点儿。”
谢阑往前挪了两步,栗睿得以将人搂住、捧着他的脸、用嘴唇去碰那片血痕。
“咬自己干嘛?疼不疼啊?生气咬我啊你老公皮糙肉厚不怕疼,我老婆这么娇、心疼死我算了。”
谢阑不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他。栗睿有点儿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伸长脖子、吻他的眼睛。
“别怕,宝贝。没事的。”
细密的吻像春雨一样落在脸上,温柔极了、谢阑忍不住搂着他的脖子去回应。直到脸上的泪痕血丝被悉数吻去、蒸腾起的热意染粉苍白的脸,栗睿才松开他、抵着他的额头笑:
“我心肝儿今天哭成这样,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哄你,嗯?”
谢阑主动凑过来吻他,像只撒娇的猫。栗少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挨揍的坏处——美色当前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啧、早知道还不如让老头一直打脸呢。
温热的唇贴上他脸上的巴掌印,谢阑顿了下、最终什么都没说,栗睿却像都知道一样、抚着他的脊背、安抚受惊的猫。
“不疼了,乖、跟我说句话,我老婆吓成小哑巴了?”
栗睿看向他的眼神总是盛满夏夜晚星,亮晶晶的、闪着漂亮的光。梗在喉咙的话太多太多,他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算了吧。
就……
“我…… ”
刚开了个头就被栗睿的吻打断了,
“不用说那些,乖、我都知道,没事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好不容易狠下心的剖白胎死腹中,谢阑脸上竟有一丝明晃晃的茫然。栗少爷看在眼里乐在脸上、又伸手点点他的鼻头。
“小傻子。”
小傻子眨眨眼,换了个开头。
“那……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点吃的。”
大少爷满意地点点头,又一脸不相信:
“我老婆居然会做饭?”
不会。
但毕竟是老婆亲手做的,白粥也喝的津津有味。栗睿得寸进尺、仗着有伤在身把纨绔做派发扬到极致,缠着人喂饭不说、连洗漱擦拭都要人代劳,而谢阑意外地好说话、乖顺模样让栗少爷怀疑自己老婆被人夺了舍。
早知道一顿打能换来红袖香,他跟谢阑上床第二天就该带他回家。
“老婆~”
吃饱喝足洗香香的栗少爷趴在谢阑身上,手里绕着缕对方的头发玩儿。饱暖思淫欲、半身不遂的人只能耍耍嘴皮子,支着下巴一本正经:
“我最近都不能喂你了怎么办?我宝贝得饿瘦了。”
按照以往,谢阑会甩他个白眼、或者直接扭头装死不理他。可今天一反常态,闻言只是愣了愣、然后凑过来、抬着脖子吻栗睿。
“那你快点儿好起来。”
……
栗睿这个人呢,是真的天之骄子、与人相处从来只管自己快活。不过就算床上在粗暴讲话再糙鄙,那也只是情人间的助兴调味剂罢了。他从没想轻辱谢阑,只是单纯欠得慌。喜欢看他害羞恼怒、甚至生气发脾气,总归是自己手心里的猫、自己哄就是了、翻不出风浪。况且他最初对谢阑只当一个看顺眼的小情人宠着、确实算不上好,后来不知觉动了真心也就动了、没想着要收敛什么脾性,毕竟他一贯要风得风要雨非雨。
可这会儿猫祖宗不闹腾了,乖乖顺顺的、翻出柔软的肚皮任他摆弄,栗少爷就彻底没法儿了、恨不得把一颗软成泥的心挖出来献出去,告诉谢阑自己到底有多爱他在意他珍视他、哪怕从此要他当一辈子柳下惠也愿意。
“那你今年生日还回家过吗?”
谢阑摸着他的头顶、他在啃谢阑的锁骨。他们像寻常爱侣一样相拥于冬夜暖室、躺在床上絮絮叨叨聊些家常闲话。
“过啊!就在家跟你过。还有一个多月肯定会好的,别担心。老婆~我生日你是不是要把你自己打包送给我?”
谢阑似乎笑了下,没得到回应的栗少爷不满意、支起身要说法。他的眼睛即使在黑暗里也那么明亮,像他这个人一样、本身就是光,可以照亮一切、拯救一切。
谢阑伸手把他拽回来,吻他的发顶。
“不早就是你的了。好好养伤,早点好起来。”
栗睿又蹭上来讨亲。
“有老婆陪我我肯定好得快!”
“会陪你的。”
他说,抱着栗睿的手更加用力。
“以后哪儿都不去了,就在家陪你。”
一直陪你。
只要你还需要,只要……我还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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