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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拥兵
北幽城外卷起了阵阵寒风,城中冷得惊人,四处都弥漫着萧瑟之气。
一小队束甲士兵已将驿站包围,他们一手持火把,一手执短刀,虎视眈眈地盯着驿站院门。
原奉站在屋内,平静地注视着那一个个被火光映在窗纸上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钻进屋中,何今脸色一变,立刻捂住了口鼻。
“将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也不过寥寥数载,你我境遇就已截然不同了。”门外响起了沈宣的声音。
原奉眼神一暗,不着痕迹地把手落在了剑柄上。
“当初你拿我做筹码,要挟方太尉,后来你又杀害吴锦行,要我闭口不谈。将军,哪里能让所有的好事全都落在你身上?”沈宣轻笑道,“现在,你带来的那些亲卫都已死在了我的手下,你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出来吧,原将军。”
原奉没说话,握剑的手却紧了又紧。
“将军,他们都死了?”何今带着哭腔问道。
原奉的脸藏在阴影中,神情晦暗不明,他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原将军啊,你都有这好好的北境江山了,偏偏不满足,非要和皇亲国戚扯上关系。你看看,现在落得谁也讨不着好处。那广宁公主被陛下幽禁在京梁,至少还能保住一条命,你呢?连命也保不住了!”沈宣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围拢在侧的士兵立刻振奋精神,严阵以待。他们盯着大门,屏住了呼吸,只见原奉缓步走了出来。
“沈刺史,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原奉漠然道。
沈宣先是一愣,随后冷笑道:“原将军,你都死到临头了,还要在这里嘴硬,何必呢?”
“死到临头?”原奉一笑,他提剑走下台阶,来到了沈宣的面前,“沈刺史,你又有什么资格砍我的脑袋?”
“资格?”沈宣气急败坏,他从袖笼里拽出一卷信筒,甩到原奉的脸上,“这就是资格,这是陛下给本刺史的资格!”
说罢,他一抬手,示意周遭士兵上前拿下原奉。
令他惊讶的是,原奉没有挣扎,竟就这么顺从的被士兵按住,卸下兵刃。
“原将军,本刺史还以为你长了一身傲骨,没想到脊梁居然这么软?”沈宣嗤笑道。
原奉轻蔑地看了沈宣一眼,随即扬起了下巴:“你们都是肖立的手下吧?”
“闭嘴!”沈宣一巴掌落在了原奉的脸上。
原奉啐出一口血水,淡淡一笑:“肖都尉不过离开了北幽三年,你们就按耐不住,另寻新主了?”
“放屁!”沈宣跳脚叫道,“他们都是吴都尉的手下,如今都是来报你杀主之仇的!”
“是吗?”原奉一挑眉,“吴都尉乃是本将军帐下一员猛将,按理说,吴都尉的手下也就是我的手下。如今沈刺史要奉命杀本将军,那他们岂不是也要向沈刺史讨杀主之仇吗?”
“你……”沈宣憋红了脸。
原奉勾起嘴角:“上次见沈刺史,刺史还是个低眉顺眼的老实人,眼下这般狗仗人势,想必是在朝堂里谋着了一个好靠山。”
“靠山?”沈宣捡起那卷信筒,笑着拆开,“来,原将军,你好好看看,本刺史的靠山到底是谁?”
信不长,上面只有一句话:原奉已到,格杀勿论。
在信条的末尾,有一枚血红的印章,印章加盖“懿安宝刻”。
原奉瞳孔一缩。
沈宣仰天大笑,他高呼道:“走,把原将军拖至牢城!”
这话话音刚落,众人的头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啼鸣,紧接着,苍鹰俯冲而下,只扑沈宣而去。
“蔡大哥,你听到鹰的声音了吗?”宋河眼睛一亮。
蔡昇循声看去,只见北幽城上有一道黑影掠过,如挽疾风,盘旋不下。
“将军还在!”蔡昇惊喜道。
“弓箭手!”宋河低声命令道,“把北幽城上的守备射下来。”
在晨曦未亮、四野漆黑之际,一道利箭划破长风,直刺北幽城头的守备统领。那军士晃了两下,扑通一声巨响,栽下城楼。
“敌袭?”有小兵奇怪道。
“哪里来的敌袭?咱们这里离广宁远着呢。”他的同伴叫道。
可待等伸脖子看到在城下化成一滩肉泥的统领时,两人皆是一惊。
“这……”他们还没来得及发声,远处又是一箭射来。
这时,借着微薄的晨光,城上守备才隐约可见不远处摇晃的长队。
“那是……”小兵瞪大了眼睛,“那是广宁来的长鹰!”
“刺史,沈刺史!”有小兵跌跌撞撞地冲进刺史府。
“吵什么呢?”于琮埋怨道。
小兵扶正头盔,大叫道:“出事了,出大事了!广宁长鹰南下,此时已破开北门!”
“什么?”于琮手一抖,笔掉到了地上。
“蔡将军、宋统领亲自领兵,就要入城了!”这小兵急声道。
“去,去找刺史!”于琮披上外衣,慌不择路地冲出府门。
可他刚一踏下台阶,便恰好撞上了一列骑兵,为首之人骑高头大马,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你……”于琮吓得双腿打颤,浑身僵直。
宋河冷漠地拔出剑,剑尖抵在了于琮的脖子上:“说,你们把我家将军关到哪里了?”
于琮早已怕得说不出话来,他哆嗦得抬起手,指了指驿站的方向。
宋河哼了一声,收起长剑,随后向后一招手。立即有两个军士上前,将于琮五花大绑起来。
“这位军爷,这位军爷?”于琮哭着喊道。
宋河充耳不闻,他一夹马肚,驭马越过于琮,向驿站奔去。
“啊!”沈宣尖叫一声,捂着脸仰倒在地。
“刺史!”有下人叫道。
又是一声啼鸣,原奉借机挣脱开身后士兵的钳制,转手拔出剑来,剑尖一转,定在了沈宣的脖颈旁。
鹰徐徐下落,立在了原奉的肩上。
“啊,啊!”沈宣连连后退,惊叫着缩成一团。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阵阵马蹄声。
“将军!”宋河领人破门而入。
围在周侧的士兵不由面面相觑,他们看向站在当中的原奉,又看向倒地的沈宣。
“你们都是我北境的百姓,是长鹰帐下勇士,今日本将军不会计较你们随奸佞谋逆之罪,但倘若再有下次,就不要怪我无情了。”原奉淡淡道。
咣当,其中不少人已丢掉兵刃,抱拳跪下。
沈宣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们,如困兽斗:“你们,你们……格杀原奉乃是皇帝亲谕,是皇帝让你们杀原奉!你们敢抗旨不遵吗?你们……”
“沈刺史,”宋河冷冷道,“皇帝亲谕又如何?这里是北境,不是京梁。”
原奉平静地答道:“对,宋统领没说错,这里是北境。”
听到这话,沈宣神色惊变:“你,你们这是要拥兵自立吗?”
“拿下。”原奉不想再和他废话。
刚刚按下原奉的几个小兵又上前绑住了沈宣,拖着他出了驿站。
宋河回身看了一眼已瘫软在地的刺史,不由摇了摇头。
“你们怎么来了?”原奉皱眉道。
宋河看了一眼蔡昇,抽出了那封盖了梅花玉印的信:“公主给您的。”
原奉一顿。
“公主被幽禁,陛下要下了北境的兵权,所以……”
“那你们怎敢擅自到北幽来?”原奉一把夺过信,斥责道,“广宁公主在京梁,倘若因北境之事有性命之忧,那我……”
“殿下叫将军您不必担心,哪怕是拥兵自立,皇帝都不敢再痛下杀手了。”宋河第一次大着胆子打断了原奉的话,“公主说,她想请将军相信她。”
恰巧这时,一封京梁密函落在了北幽刺史府中,那正是懿安帝叫沈宣先行按兵,不要轻举妄动的手谕。
这一天,长鹰大军南下,一口气卸了北幽刺史沈宣以及府中十二个文官、武将的公职。紧接着,肖立与宋河兵分两路,分别往陇平、宿北以及朔城而去。
也正是这一日,原奉在北幽接到了邹玄秘密寄来的蓝标信。
“苍狼军的请援被朝廷驳了回来?”原奉皱眉道。
眼下,东海战事不容乐观,十郡中接连有府地沦陷。苍狼军左支右绌,自顾不暇。
而因长鹰失了栖霞关的控兵权,没有渤户这么一个接通东海的要塞,弥丘人长驱直入,就要顺着北境东海一线南下。
而再往腹地深入,那便是京梁了。
“邹玄麾下的苍狼明明不弱,怎么就……拦不住弥丘人呢?”蔡昇不解。
“有内鬼。”原奉冷冷道。
“若再不拦下弥丘,京城都要保不住了,就算是有内鬼,那皇帝老儿就不急吗?他到底在想什么?”蔡昇忿忿道。
原奉站在羊皮卷地图前,沉默地望着北境东海一线。
长鹰军被鞑克人牵走了大部分兵力,压根无暇顾及南面,也正是如此,朝廷耳目才会在南部各州府渗透极深。至于兵防,由于各州府兵马都尉严守,因而从未有过疏漏。但眼下,东北一线因驻兵稀疏,兵线散乱,给了弥丘人可乘之机,他们从渤户登陆,合纵深入,就快要抵达季北平原了。
“将军,咱们必须得挡住弥丘人!”蔡昇咬牙切齿道。
原奉叹气:“那你说说,咱们拿什么挡?”
蔡昇顿时语塞。
“岳校尉守着广宁,那里的驻军一个都动不得,眼下除了北幽靠南,还算安定,其余十二个州府的兵马都不能随意调遣,我难道能凭空变出来一支军队吗?”原奉摇了摇头。
蔡昇沉默半晌,蓦地抬起头,振声道:“将军,不如咱们反了算了!”
“你说什么?”原奉一怔。
“去他的,老子不想陪朝廷玩了!”蔡昇卸剑一摔,“将军,咱们反了,再也不受这窝囊气了。给那帮白吃皇粮的家伙们卖命,到头来,还要因为些狗屁不通的原因来砍咱们的脑袋,凭什么?”
“祈阳,”原奉看了一眼门外,“以后不许再讲这样的话。”
“可是,”蔡昇愤慨道,“可是将军你从前明明是准备反的!”
听到蔡昇这么说,原奉不由一滞。
“他那么对北境,那么对长鹰军,还要杀了将军你,当初就是因为他,将军您才没了爹娘……”蔡昇话说了一半,突觉不对,当即闭上了嘴。
原奉却一字不差地听了过去:“你说什么?我阿娘不是在流民中走失的吗?”
蔡昇神色一变,低下了头:“属下说错话了。”
“什么叫说错话了?”原奉提声道,“你是知道些什么吗?当初你被我父亲收到麾下时,他是不是给你讲了什么?你……”
“将军,”蔡昇急道,“属下真是说错话了,属下……”
“祈阳……”原奉还想再说什么。
“将军!”何今的声音正巧响了起来,他冲进门,脸色慌张,“不好了,将军,弥丘人要打燕门府了!”
东海海州郡,崖边演兵场中。
邹玄披着一身浴血的银甲战袍,形色匆匆。他穿过甲板,淋了一头冰雨,随后,又钻进了兵船的内舱中。
“怎么样?”邹玄呼着寒气问道。
军医正伏在床边,为副将刘惜臣清洗伤口。他的腰侧被弥丘人的连弩击穿,烂了一个大口子,此时人已经不能自行坐起,只能瘫在床上。
听到邹玄的声音,刘惜臣睁开了眼睛:“将军,一点都不疼。”
邹玄笑了一下:“是吗?那就好。”
军医无声地叹了口气,把割下来的腐肉丢进痰盂里,起身为刘惜臣拉上了被褥。
“再过几天,属下就能重新披挂上阵,为将军鞍前马后了。”刘惜臣笑道。
邹玄点了点头:“好,本将军等着。”
刘惜臣的眼神有些涣散了,他拽住邹玄的手:“将军,那日信寄出去了,但是一直没有回声,县主不会……真出事了吧?”
邹玄看着刘惜臣,脸上不见愁容,他轻声道:“不可能,县主福大命大,不会出事。”
“那就好,”刘惜臣缓缓舒了口气,“属下就怕,就怕没来得及。”
“不会的。”邹玄答道。
“援军呢?援军来了吗?”刘惜臣又问。
邹玄的眼角动了动,但他依旧挂着一张笑脸:“快了,兴许明天就来了。”
“正好,”刘惜臣阖上了双眼,“明天我就能起来迎敌了。”
床上的人呼吸平稳起来,邹玄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他肩膀一塌,头重重地垂了下来。
原怀宁没有回声,朝廷不予援兵,整个东海都如深陷泥沼一般。那帮弥丘人不仅熟悉内陆地形,甚至还深谙苍狼作战路数。邹玄恍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领兵驰援北境,那时他笑原奉看不穿,此时,他只想嘲笑自己。
“将军,”一个传令小兵钻进了内舱,神色复杂道,“外面有人找您。”
“何人?”邹玄整理好情绪,抬头问道。
那小兵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捧到邹玄面前:“他让小的把这个给您。”
邹玄拿过玉佩,先是一怔,随后脸色大变。
他倏地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此时东海云雾沉沉,冰雨拍面,四周缭绕着清苦的血锈味,邹玄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不知那到底是雨还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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