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怎么还没演完

作者:江挽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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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人蕉



      夜深时,洛云桢走进兰园,看到云乔站在一株美人蕉旁。

      园子里静悄悄的,满地兰草芬芳,馥郁素雅,与美人蕉热烈浓郁的艳形成强烈对比。红花长在这里并不相称,或许是风吹来的野生种子,生根发芽,下人们忘记拔除,让它有了蓬勃生长的机会。夜色溶溶,美人蕉红得像团火,浮在白衣旁静静地烧着,时亮时暗,好似一团鬼火。

      云乔负手而立,注视着一方青石,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只手从后方搭上他肩头。

      云乔侧眸,手中的信纸拢回袖口,不着痕迹转过身,四平八稳对上洛云桢的视线。两人差不多高,如出一辙的清冷气质,像是两块雪层下的锐利坚冰,会被不同的火捂化,面对彼此却始终无法退步。老管家忧心忡忡说二爷站了好一会了,从黄昏到深夜,大晚上不去歇息,对着石头冥想。

      “小少爷去看看二爷吧。”老管家拉住洛云桢的手,劝道。

      洛云桢温声说:“好。”

      他知道舅心事重重,多半是因为自己要走,心中怨念不忿,还有隐忍怒气。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这是注定的。他们之间分歧过大,难以弥合,不能强迫彼此改变主意。除了一句“愧对舅舅教养”,没有别的话好说。

      煽情离别促膝长谈不是云乔的风格。

      哪怕此去相见无期,他也不会给一句好话,做出慈和模样,只会让外甥利落地滚,再也不要回来。洛云桢没有碰一鼻子灰的打算,所以面对云乔恨铁不成钢的态度,只是道:“舅舅回去休息罢,小六子还等着呢。”

      云乔背过手,瞥向那株美人蕉,毫无征兆问:“你和公主,是怎么认识的?”

      那日在一瓯春,甥舅两谈了很多事,对于过去洛云桢几乎直言不讳,毫无保留,但顾忌舅舅不喜谈论儿女情长,没有细致跟他讲过阮峥。

      洛云桢:“舅舅想听吗?”

      云乔像是随口一提,没有太大兴趣:“不说算了。”

      明明主动问起,还这个态度。

      洛云桢沉默了一会儿,想起瑞王爷说他口是心非,以前不太明显,如今看来,又是一个验证。他们两人到底熟稔到什么程度?

      云乔察觉他古怪眼神,不悦道:“我问你话,你看着我做什么?”

      洛云桢收回视线,望向美人蕉,免得舅舅动怒。舅舅最近有点上火,特别容易动怒。看瑞王爷的惨相便该吸取教训,能顺着他的尽量顺着他比较好。

      洛云桢没什么犹豫,开口讲起那段往事:“当年我待在天牢,公主去向陛下请旨,保我一条命,派人抬花轿大张旗鼓来接,故意做出惊世骇俗之举,在长安掀起巨大波澜。刑部的人怕得罪殿下,把半死不活的我扔掉水里泡了一通,换了干净衣裳,往我脸上涂脂抹粉掩盖气色。我坐在花轿里昏睡不醒,隐约听到唢呐声,以为自己死了。”

      云乔根据他的叙述,想象那画面,觉着不伦不类。三尺男儿坐在花轿之中,成何体统?他难道还要盖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云乔扫向外甥,见他面色平静,并没有什么屈辱反应,问道:“公主就这么胡闹?”

      洛云桢说:“只那一回。”

      云乔消化了一下这个事实,不太能接受。虽然早就从流言蜚语中得知,公主性情乖张,行事反常,但后来亲眼见到阮峥与传闻有异,便以为花轿之事杜撰成分居多,这个女子不是偏激之人,直到洛云桢亲口说出真相,坐实传言。

      云乔对公主的印象反复横跳,摸不清她到底是何做派:“坐完花轿,你们拜堂了?”

      洛云桢一愣:“那倒没有。”

      云乔:“为什么不拜堂?”

      洛云桢:“……”

      这是个好问题,把他问住了。可舅舅怎么没按常理发问?他不是对阮家人有意见吗?怎么会如此一本正经质问他和公主为什么没有拜堂?洛云桢冷静思考了一会儿,通过分析,给出合理回答:“可能是因为,我那时候站不起来。”

      云乔盯着他半晌,神情复杂。

      洛云桢回想起来是有些遗憾,那时候他刚出天牢,满脑子都是该怎么活下去,并没有什么心思去研究拜不拜堂,屈不屈辱。也许以后有空向阮峥求证一下,如果他当时没有受重伤,她除了备下花轿,还有什么后文。

      云乔打断他的出神:“然后呢?”

      洛云桢回过神,继续道:“在公主府养伤的时日,殿下对我十分敬重。我屡次做出出格举动激她,她从没动过气。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公主原本是有气性的人。如果她脾性缓和一些,绝不会和皇帝闹到那般田地。所以,我打听之后更不明白,她为什么对我这般耐心和气。”

      云乔不知道联想到什么,眸色沉了几分,冷声道:“也许她一早对你动念,欲擒故纵,起了收服之心?”

      “舅舅说反了。”

      洛云桢伸手触碰美人蕉,想到从前种种,轻笑道:“先动念的人是我,她一直躲避,后来躲不下去了,逼出几句真话。我至今都不明白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但那已经不重要了。有些事情,未必需要刨根问底,只要心诚,早晚能得偿所愿,何须斤斤计较。我只要她这个人。”

      “所以,你要回长安,从没有任何跟我商量的念头。你已经决定好了。”

      “是。”

      话说到这份上,洛云桢只能承认,哪怕云乔会为此震怒。他的真实想法的确如此。国公爷当年教的东西,有几句是对的。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他不想再被命运推着走,唯一的办法,便是凌驾于其上。

      云乔目光锐利,像在嘲笑他的天真:“你知道长安什么局势吗?”

      洛云桢缓缓道:“我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云乔步步紧逼:“你知道你在刀尖舔血,自寻死路吗?”

      对话骤然锋芒毕露,凌厉起来。洛云桢早已退无可退,云乔担心的他都懂,“皇家血脉单薄,太子软弱,梁宋之争接近图穷匕见,皇帝艰难维持的平衡悬若游丝,在不久的将来便会断掉。长安与诸侯国矛盾凸显,齐国只是引子,世人皆晓唇亡齿寒的道理,乱世若起,云家岂能偏安一隅?”

      云乔不冷不热刺了他一句:“我竟不知,你还在为云家打算。”

      洛云桢毫不犹豫:“我当然云家打算。太平一时,太平不了一时。若不能趁着时局混乱前稳住脚跟,来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下天牢,没有第二个永宁公主会来救我。这是唯一的路,我会把洛家扶起来,哪怕只是个壳子,不为别的,只为向那些落井下石的人证明。我能护住想要的一切。”

      他话说得很稳,声线几乎听不出起伏,没有忍辱负重绝地反杀的偏执,也不带少年人傲慢轻狂之气,异乎寻常的老练。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其中的份量重若千钧,闲庭信步随手下棋,落子之间,杀气隐现。

      洛云桢扶正在风中摇晃的美人蕉,仿佛端着易碎的宝贝,一字一顿道:“公主府,云家,只要我在,便无人敢动。”

      云乔盯着他的侧脸,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他长大了。

      不是从前那个一板一眼,跪坐在自己跟前,满头大汗完成功课,期待舅舅赞许的小孩。他带着筹谋回到姑苏,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在自己面前顺从温和,一口一个舅舅,在公主面前和颜悦色,事事纵容。但风轻云淡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步步为营的心,他非常清醒,从没有忘记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该如何达成目的。

      他每一步都走在既定的路上。

      与之相比,大了十几岁的云乔,仿佛才是那个天真的人。

      云乔手中信纸攥紧了,内心隐隐渗出一股寒意,不知道从何而来,或许是因为骤然窥见外甥的另一面,与云家人截然不同的一面。这份城府并不陌生,出自洛随文的手笔,与国公府一脉相承,不受任何人掣肘。云乔嘴角牵动,死死盯着他,终于明白什么叫造化弄人:“这就是你谋求的?”

      洛云桢点头:“是。”

      云乔踉跄退了两步,深吸气:“好,很好。”

      洛云桢体会到他话中怨怼和愤怒。他最恨洛家人,而自己已经成为了彻头彻尾的洛家人,处心积虑,算无遗策。

      两人久久对峙。

      谁也没有败下阵来。

      最后洛云桢放轻了声音,不忍心跟舅舅继续怄气,扯开了话题,道:“昨夜瑞王爷那一闹,我听说了。”

      云乔像被针扎破,一肚子火气炸开:“谁让你提那个人的?”

      洛云桢目光不动,继续道:“日后姑苏城,乃至江南道,都不会再有人敢劝舅舅喝酒。生意上公事公办,真碰上不怕死的刺头,有的是人为舅舅撑腰。您以后遇到什么,再不用一个人撑着。长安风云诡谲,我会时常写信。瑞王爷去做摄政王,将涿鹿城治理好,水杏园虽然烧没了,再造一座,也不是什么难事。涿鹿走水路到姑苏,只有两三日功夫,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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