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无问熙东

　　结束7月的死亡赛程后，孔令熙终于迎来一个月的休整假期。
　　加上前往美国封闭训练的时间，整整一个月没有比赛，这样惬意悠长的假日仿佛埋藏在久远的记忆深处，散发着加州夏日海浪迎面而来的冰凉海腥味。

　　得到去美国交流的消息后，孔令熙先是兴奋地把宿舍里所有夏日吊带短裤防晒霜泳衣翻出来，而后又在整层楼里串门，以在加州生活多年的过来人经验指点姐姐妹妹们收拾行李。

　　“我还记得熙熙刚进队时候的样子，她说的防晒靠谱吗？”车晓曦发自内心问道。
　　回想起孔令熙小时候的肤色，刘诗雯默默把刚从行李箱掏出的三个加号防晒又放了回去。

　　也许是心有余悸，收到威胁私信后，在公共场合孔令熙和樊振东更加保持距离了。即使有眼神相交，触碰的一瞬间两人迅速转向相反方向。
　　欲盖弥彰的默契。这是孔令熙刷微博时看到的吐槽。

　　面对自己的球迷粉丝，孔令熙也无法回到原来那种放松的状态。
　　机场入口，孔令熙在不少闻讯赶来的粉丝中穿行，距离近得让她感到一丝不适。
　　好在大家都保持着基本的礼貌，没有肢体接触。孔令熙和面容熟悉的粉丝点头，拘谨地笑着打招呼。

　　继续往前走，通道变窄，人群逐渐收拢。
　　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也凑热闹拥了过来，孔令熙忽然感受到一股巨力。
　　人群拥挤推搡之下，王曼昱艰难挽住她的手，让孔令熙不至于在人群中摔倒。

　　在慌乱中，孔令熙看到前面人群里樊振东转头，向她或是她旁边，投来神色不明的一瞥。
　　仅仅是一瞬，他就转过去了。
　　孔令熙来不及分辨这回眸中是否有关心、担忧的情感。

　　她脑海里回放着刚刚那两秒。
　　只记得他额头上渗出几滴汗，那双常深情看向她的桃花眼，此刻眼角微垂扫过来。
　　灯光从高处照射下来，在他高高的眉骨上投下一片阴影。眼眸黑白分明得发冷，不带一丝情感。

　　孔令熙心里被某种酸涩填满，她抓紧王曼昱的手低头往前走。

　　·
　　喜欢樊振东其实是件很辛苦的事。

　　虽然在外人比较之下，成熟稳重的樊振东看起来更辛苦。
　　比如眼前这位小妞——正好奇地瞪大眼睛看向自己的邻座孙颖莎。
　　飞机逐渐飞入平流层。
　　“因此正在承受他人偏见的我，就不辛苦吗？”孔令熙接过毯子铺在膝盖上，反问道。
　　球迷发信息威胁我，教练时不时点我几句……不必细数。

　　做运动员的，没有人不以参加奥运会作为奋斗目标。
　　技术体系、积分排名、教练组的青睐选择、外战战绩、外界舆论......每一项都是教练组决定参赛名额的考量。
　　就算谈恋爱不影响比赛状态，教练心里恐怕也会有所成见。
　　在寻常人眼里难以承受的重压之下，很难想象他们二人的恋情能够持续这么久。

　　很难想象樊振东居然选择和孔令熙谈恋爱。

　　“什么叫他选择和我谈恋爱？”面对孙颖莎的提问，当事人之一孔令熙非常不满。
　　“说得好像我没有选择权一样。”

　　好吧好吧，那改成“很难想象两个人会选择队内恋爱”。

　　孔令熙这才消停下来思索，面带犹豫地说。
　　“我们之间也经历了很多次犹豫、怀疑。”

　　已经退出国家队的吴指导，曾经对樊振东再三要求“20岁后再谈恋爱”。
　　樊振东点头保证的时候，孔令熙就站着不远处看着他。
　　他对着吴指导面不改地撒谎。
　　他对着几个月前的告白撒谎。

　　在孔令熙眼里，偌大的球场只剩下他们两个。
　　十米外樊振东倾听教诲的样子仿佛被放慢了速度，每一帧都清晰得可怕。
　　他垂着眼像只羊羔一样乖巧，微微一笑，眼底尽是坦诚，对着吴指导点头，毫无犹疑地保证着。

　　孔令熙的心被缓慢地撕开、揉碎。

　　但她没有当场冲上去反驳，也没有私底下诘问他。
　　她不怀疑两个人对彼此的喜欢。

　　她知道，也能理解。樊振东身上承载着太多人的期待。
　　先是父母，然后是八一体工队，国家队的吴指导、师父王皓，现在还有中国男乒下一代的希望……

　　我身处你的位置，更能理解你的纠结与难处。
　　我注定做不到质问你为何背弃我们。

　　可是她忍不住怀疑。人知好色而慕少艾，青春期的朦胧情感，值得搭上未来吗？
　　孔令熙第一次胆怯了，心灰意冷。
　　她告诉樊振东，她不想也不敢耽误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害怕。
　　明明我们同样都是从小被给予殷切期望长大的天才。
　　明明我身上的期待和爱不比你少。

　　爱会使人勇敢，爱会使人胆怯。

　　但好在樊振东坚定地拒绝了，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孔令熙依稀记得那是深秋季节，天坛公寓里黄锈落叶被昨夜秋雨打落，飘了一地。
　　他毫不迟疑地叫她下楼，在料峭的寒风里，他只穿着薄薄的单衣，但是眼中所含暖意融融，捂热了孔令熙原本冰凉的心。

　　他亲口安慰孔令熙：你放心，我没有背叛我们的诺言。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你在我身后，什么都不用管。

　　就像樊振东喜欢的歌里唱的那样：我不放弃爱的勇气/我不怀疑会有真心/我要握住一个最美的梦/给未来的自己。
　　坚定、诚恳而有担当。
　　他信奉来自父母一辈的老式爱情，他想默默保护心爱的人不受伤害。他诚实地面对心中的爱，做下的承诺都记得，也愿意背负承诺前行。

　　孔令熙不喜欢韩剧里被渣男一句话哄的团团转的恋爱脑女主。
　　可在那一刻，就因为一句承诺，孔令熙义无反顾地生出一股勇气，她愿意信任他。
　　也信奉有他的未来。
　　“能走到现在，一部分原因是他很坚定吧。”

　　孙颖莎听了这么久，随手抹了抹眼角竟然有些湿润。
　　“不靠谱的你居然拥有如此靠谱的爱情。谢谢你孔令熙，你让我对爱情又重燃信心。”

　　孔令熙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你也不要完全被洗脑啦，我们也有很多烦心事。”
　　任何情侣最终都要度过甜蜜期，走向矛盾不断的磨合期。
　　作为室友兼长期电灯泡，王曼昱被迫听了不少吵架内容，此时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难不成东哥这么值得托付一男的，你居然还不满意？”
　　孙颖莎为孔令熙的严于律人感到震惊。

　　孔令熙感到一股无奈从脑后而起，她意识到有樊振东做对照组，自己恐怕要一直背负坏女人的名声。
　　“你一天不损我会死？”

　　“那...还能有什么？”孙颖莎年纪小心思单纯，还不太懂谈恋爱的本质，她跟樊振东接触不多，更不了解他。

　　孔令熙带着笑意，打量着白白嫩嫩、浑身透露着稚嫩气息的孙颖莎。
　　王曼昱感觉不太好。

　　“问个问题，谈恋爱的本质是什么？”
　　不等孙颖莎思索，孔令熙毫不犹豫给出答案。
　　“是摆烂。”
　　“在你眼里这么烂的我，怎么还能和樊振东在一起这么久呢？”
　　“答案只有一个———”

　　“自我牺牲。牺牲东哥一个，幸福千万家。”孙颖莎毫不犹疑的回答再次把孔令熙气得跳脚，恨不得把她从十万米高空扔下去。

　　“难道不是我烂他更烂，大家一起摆烂，才能过这么久吗？”

　　孙颖莎被孔令熙理直气壮的言论震惊到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自己摆烂不说还要拉队友一起摆烂的人。
　　王曼昱叹了口气，虽然某种意义上孔令熙说的也没错。“孔令熙，你精神不正常就不要带歪莎莎，她还小。”

　　“你举点正常例子，比如前两天他买错项链那事。”王曼昱有意引导。

　　孔令熙变了个脸色，严肃道。“对，你一说这件事我就生气。”
　　“之前他在日本，我让他去买我俩的生肖护身符，结果回来你猜他带回来一对儿啥？”
　　孔令熙礼貌地让孙颖莎无奖竞猜一下。

　　“鼠和猪。”揭晓答案，她露出八颗牙齿，笑得阴风阵阵。鼠是97出生的樊振东的生肖自然不必说。

　　“难道不该是鼠和兔吗？”孙颖莎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连你都知道我99年属兔，哥们给我整个猪？怎么算也不该往前算吧？”孔令熙气得给樊振东换了个称谓，再提起这件事她依旧会感到发自内心的无力感。

　　说不定是没货了，王曼昱内心腹诽道。反正你在他心里不是小狗就是猪。

　　“那...最后咋办啊？”孙颖莎仿佛带入到糟心女友的角色里，满脸担忧。“不会是买成哪个前女友的吧？”

　　“不是，他哪来那么多前女友，”孔令熙淡定一挥手。“是的话我早就掀桌了。”

　　不远处，樊振东正起身，和林高远一前一后走出座位。

　　“没想到东哥也会犯这种错误。”孙颖莎感悟。“我总觉得这种马虎只有我才会犯。”

　　“不，这不是马虎。莎莎你还年轻，你不懂男人这个物种。”孔令熙语重心长，感慨道。“平时再细心的男人，当你放心地交给他一件事，他一定能给你带来个‘惊喜’。”
　　“他们的行为模式就像电脑编程，范围仅限于你输入的那些命令，一旦超出范围需要自由发挥——恭喜，请准备好接受惊喜。”

　　王曼昱看着仍旧迷惑的孙颖莎主动解释道。
　　“举个例子，和他们沟通，不能说我要喝水，你要说‘我要喝冰可乐，瓶装’。不然他们只会在夏天给你带一瓶常温矿泉水，然后自己喝冰可乐。”
　　“你质问他们，他们只会说——”
　　“这是你说的呀。”孔令熙和王曼昱异口同声。

　　“最后呢？”连王曼昱也不知道这场乌龙是如何收场的。

　　“反正最后...”说起这件事的结局，孔令熙有气无力。“最后他跟林高远挂上了情侣款护身符。”

　　？！
　　王曼昱和孙颖莎静默了一瞬，然后捂嘴疯狂笑起来。
　　没想到你俩还有这爱好。

　　正巧林高远樊振东经过她们过道。
　　樊振东投来疑惑的目光，很真诚。
　　没事。孔令熙微笑着冲他摇摇头，旁边是王曼昱和孙颖莎愈发猖狂的笑声。

　　等他们过去。
　　“真的不是因为他俩想戴一款，或者东哥不想和你戴同款吗？”孙颖莎边笑边问。
　　“好孩子，”孔令熙微笑着把孙颖莎的头拧向窗户一侧。“谢谢你提供给我们新的吵架理由。快睡吧。”

　　少顷，王曼昱小心翼翼凑过来悄悄问：“真不是那谁的？”
　　说的还是买错生肖的事。
　　“真不是。”孔令熙摇摇头，眼神里带着平静，对这个猜测并不意外。

　　在无良媒体和笨蛋队友的推波助澜下，樊振东当年的事流传至今，全网皆知。
　　隔着层关系，王曼昱不知道这二人最后结果如何。
　　但在社交媒体快速发达的如今，它已经被定性为全网社死型的暗恋未果事件。

　　王曼昱作为室友更是知道，对于孔令熙来说，这是个难以解开的死结。

　　“到底是谁的，有没有那个人。有些事情，再多问下去，就只有吵架的份了。”孔令熙意有所指，脸上带着少见的成熟与坚定。
　　“两个人的关系，没必要也盛不下第三个人。”

　　她拿起笔拄着下巴，开始在pad上勾勒着。
　　发丝从耳畔滑落，垂在洁净的脸侧，随着她细微的动作摇晃，和微翘的嘴角相呼应，眼里多几分难以察觉的温柔。
　　屏幕上，依稀能看出是个熟悉的轮廓。

　　·
　　舱里灯光俱灭，留下萤蓝色的睡眠灯照明。
　　手机屏幕亮起，照亮了附近一片。
　　是樊振东发来信息告诉她，球迷给她发私信的事情已经在解决中了。

　　樊振东当然看到了那篇微博私信，孔令熙知道。
　　当她发现划开手机时发现初始画面不是最新私信的时候，当她察觉到樊振东眼里带着愧疚看向她的时候。
　　她就猜到了。

　　樊振东再一次用他的沉默和执拗抱紧了她，用后背抵挡那些流言蜚语，独自处理这件事。
　　就像他独自吞下那些不为人知的寂寥与苦闷那样。
　　一想到樊振东在处理事情上那些莫名其妙的执念，孔令熙心里无名火起。

　　孔令熙手在绘画软件上点了点，飞快地关上那个写有甜蜜粉色字迹的图层，随手把还在亮着光的pad放在座椅上，起身冲着樊振东招了招手，走向机尾。

　　等了一会儿，樊振东果然来了。
　　樊振东紧紧地抱住孔令熙，下巴在她肩膀上摩挲，皮肤传来酥痒的触觉。
　　真是奇怪，明明上飞机前看起来光滑的下巴，这才飞了几个小时，就长了胡渣。
　　男人到底是什么做的产物？
　　“机场没摔着吧？”他低声问道。

　　四下灯光昏暗，被紧紧抱着，对方呼吸还在耳畔，有种偷情既视感。
　　“没死，被你粉丝挤扁了。”明明会说话，脾气上来就是不好好说。樊振东深谙怀里这只小狐狸的脾气。
　　孔令熙恼怒锤了锤对方，樊振东这才恋恋不舍分开。

　　“你怎么跟你那个粉丝说的？”孔令熙恶狠狠地戳着樊振东的肚子问道。
　　“我让管理球迷的大吧吧主和她沟通的，警告过了。把这些发给领导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哦，”孔令熙语气缓和了些。“那还好。”

　　樊振东的球迷找她不痛快，按理也该樊振东去解决这件事。但直接交涉，未免太遂了对方的心意。
　　孔令熙太清楚粉丝的想法，这种事一是想拆散他们，二是想和樊振东直接交流。
　　找管理球迷的吧主来转告最合适不过。

　　她语气一转，有些紧张。“那她不会受刺激发疯，决定两败俱伤，连你都伤害吧。”
　　“我今天在机场看见她了，看起来好像还算正常。”樊振东好笑地伸手，呼噜着孔令熙的头发安慰道。
　　？孔令熙眼睛放大，她想起樊振东那一瞥，又疑心起机场推搡时那股巨力。
　　她随即又觉得最近自己疑心病太重了，打消了念头。

　　“这事你跟马指导说了吗？”
　　“说个头啊，”孔令熙没好气。“跟马琳说了就等于刘主席知道了。那不全知道了？”
　　“怎么说，我俩清清白白，是球迷p图造谣威胁？”捅破恋情也就是一窗户纸的事。

　　“皓哥看到了你手机上的内容。”樊振东提醒道。
　　“皓哥和马指导不一样，皓哥顶多跟你们八一的王涛教练说。马指导那是......刘主席亲自提上来的人，屁股决定脑袋，有些事他不想说也得跟刘主席汇报。”

　　樊振东心里憋笑，没想到孔令熙这么懂队里的曲曲弯弯。“你懂得还挺多。”
　　孔令熙捏了一下樊振东的小肚子，示意他别闹。
　　打闹间孔令熙瞥见舱里有个人影恍惚好像站起来，往这边走过来。
　　“卧槽，刘......”樊振东还没反应过来，孔令熙留下一句“别暴露我”就飞快钻入客舱后面的帘子里。
　　留他一个人站在后舱发懵。

　　有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胖，怎么站在这里啊？”
　　一回头，原来是刚刚谈话中的刘国梁。
　　樊振东随口找了个说辞：“主席，我...我来上厕所。”讪笑中，他瞥见旁边折叠门上刺眼的绿色。

　　见刘国梁带着笑看向他，樊振东努力定下心神。“额我上完了，主席您上着，我回去了。”
　　刘国梁冲他挥挥手，樊振东慢慢转身离开了。

　　呼，吓死了，他抹掉头上一层薄薄的冷汗。

　　回座位的路上，樊振东经过孔令熙的座位，被椅子上闪着亮光的平板吸引了目光。
　　这图怎么看着这么莫名有种熟悉感？

　　额前几根刘海、眼神传神地透露着一股望向远方的忧思，短款羽绒服运动裤，五五分身材，杵着腰背着书包，手里还有小拉杆书包。
　　是谁不言而喻。

　　拿到手里，樊振东才看清孔令熙歪歪扭扭的字迹：
　　我那刚上学的大儿子

　　窒息，太窒息了。樊振东心情很沉重，没想到在女朋友心里年仅22岁的自己是这么个神烦老大爷。
　　看看这眯起的眼睛，看看这深重的法令纹，还好没化泪沟......
　　嘶太气人了，他想了想，看向另一侧毫无动静的帘子。
　　咽不下这口气，抬手在字迹上增增又减减，随后放下pad满意地离开作案现场。

　　孔令熙回到座位后，拿起pad却发现上面被人修改了。
　　我那刚上学（划掉）的大儿子（划掉）
　　担心我 男朋友

　　嘁，孔令熙翻了翻白眼，想起樊振东平日里教育自己的样子。拿起笔在上面又划几道，变成了：
　　我那天天教训我的男妈妈

　　不要男妈妈，不要男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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