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傍晚时我独自回了棠梨宫。发现房内的满地狼藉，早已被人扫去，料是害人者心虚，也懒得多问。小钉子又来趋奉，问我午间没有吃饭，晚间饿不饿。我摇摇头，告诉他，我在菊舍用了饭，明早也要去——沈容华请我吃饭，顺便为菊圃翻土浇水。小钉子听了，也只得作罢。
　　一早起来去了菊舍，陪着眉庄在花中解闷。傍晚用罢了饭，才从菊舍回到棠梨，带回了不少各色糕点，分散给众人，众人都很喜欢。
　　猜想次日甄嬛会再派人来，于是安枕睡了一晚，早起哪里也没有去。小钉子也没有再来劝早饭，我独自吃了块糕，喝了些水，便默默收拾房间，整理床榻箱柜——若被人作了手脚，也是麻烦。
　　又浇浇院中花草，便已近午，槿汐果然来了，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和众人搭话，直接进了我的房间。我正低头喝自己烧的水泡的银菊茶，听见动静，抬头一见是她——满面的诧异，微显失望之色。莫不是诧异失望于我还活着？
　　倒有这样愁人不死的人，我心头恨恨冷笑，且作诧异向她道：“姑姑怎么又回来了？”接着露出一点欣喜之色，“可是小姐让姑姑再来接我的？”
　　槿汐点点头：“我只带流朱去，小姐好不气恼，怨我做事不周全。这不，又把我赶回来了？”
　　“姑姑辛苦了，都是我太贪玩了。”我大感歉疚，“若不是之前我病了，也不会给姑姑添这样大的麻烦，还让小姐着恼。”
　　“没什么。”她苦笑笑，“事不宜迟，姑娘收拾收拾吧！”
　　“这么急？”我又显诧异，“姑姑这样辛苦，好歹喝杯茶咱们再走。”
　　“不用了。路上有驴车代步，也不十分累。况且流朱姑娘那样想你，小姐说无论如何，也叫你们生死一处。”
　　她这句说的颇为双关，我只装傻，草草包了两件衣裳，挎在肘间，便跟着瑾汐出了棠梨宫。依旧是昨天的路线，到在藏书阁附近，一处水岸前，瑾汐也真是蠢笨如驴，故技重施，突然哎哟起来——“这腿怎么这么酸，像要抽筋！……”便扶着我一拐一拐走至水岸的台阶上，我才要扶她坐下，她又道：“姑娘你瞧，这池里的芙蓉开的真是好看！……”
　　“是么？”我心里哂笑，假意转头，眼角余光却瞥到，她从袖筒中抽出雪亮尖刀，狠狠向我肋下捅来——好狠！
　　我蓦地出手攥住了她的手腕。瑾汐大惊，欲撤回手腕，我只用力钳住，讥讽笑道：“姑姑前儿你杀流朱，可是没用刀的，今儿怎么还多了家伙了呢？”
　　“你都知道了？”槿汐吃惊道，“难道流朱也没有死？”
　　“你该庆幸她没有死。否则，今日我就算把你碎尸万段，也难消心头之恨！”我咬牙说罢，手上用力，她痛楚的叫出来，手中的刀也落在了地上。接着，我抡圆了一个巴掌，削向了她的脸。她身子斜刺摔出去，扑到在地上，无力咳了数声，口中血水淋漓，顺带吐出了两枚带血的牙齿。
　　着实有些恶心，我将手指垫在鼻下，尽量从容的看着她艰难的转头看我，“果然如小主说的一般，你不是个容易死的。我纵然买了尖刀，也杀不死你。不过……”她竟得意笑了下，“我替小主探出了你的底细——原来你手上会些功夫，怪不得从来都不惧小主。”

　　“姑姑以为自己很有本事吗？”我不屑，“今日叫你窥了些底细，那是因为我既已察觉她的杀心，便没必要再隐藏下去。”顿了顿，且忍住心头的怒火，平和问她，“你可否告诉我，她缘何突然对我和流朱动了杀心？”
　　她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事到如今，的确没必要再瞒下去。一年前小主便察觉你的私心背主之意，特意和我去曹琴默那里送了份重礼。那是一盒蜜合香，价值千金。若谁身上染了蜜合香气，一天一夜沾衣不去。你那时候倒是狡猾沉稳，竟然不肯上当。可是如今，你以为小主去了行宫便没人盯着你了，又私下去找曹琴默。却没想到还是暴露了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想起那晚华妃说的话来——“且叫你主子想法子除去你吧。”原来玄机在此。细想想也真是好笑：“果然是宝物，至今还香气缠绵。难为她为了抓我这个贼，肯下如此的本钱。不过，她仅凭我身上一点香气，就定了我的死罪，不觉得太过草率吗？”
　　“草率？”她冷笑，“你早不病，晚不病，偏在小主要去行宫之际病倒，难道此中没鬼？焉知不是你和清河王的苦肉计？”
　　我点了点头，“也罢，她于我没有真情，我自然也不会以处处跟随她为自己的使命。我与她之间终不能坦诚相见。她疑我，倒也无奇。可是，她便不想想，若我真有心反她，就不会两次三番答应她的要求吗？”
　　“呵呵，”槿汐还是冷笑，“蝴蝶的事，和汝南王的事，诚然是你帮小主做成的。可是，若非小主张嘴求你，你会主动为小主着想吗？你每次在小主丢了面子之后才出手，难道不是故意看小主出丑？像你这样不忠心的奴才，本就不该留在身边，早早晚晚，还不一定干什么祸害小主的事呢。”
　　槿汐的话，气得我有些哆嗦，用手点指她道：“崔槿汐，你这条狗奴才！你便不觉得我肯帮她已是给她脸面了吗？她又为我主动作过甚么，凭什么不知感激，还要取我性命？”
　　“哈！”她似得了天大罪证一般，“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竟也说的出来！我竟没见过你这样脑后生反骨的贱婢！”
　　我当真气的说不出话来，转念又想，何必与这怙恶不悛的愚犬一般计较？但指着她问道：“那好！她杀我也罢了。流朱对她忠心耿耿，她为何也丝毫不念旧情？”
　　“呵呵，流朱若对小主忠心耿耿，也就不会在小主要她同去行宫之际，坚持留下照顾你了。小主既要除了你，流朱以后自然也不会再忠心小主，留着还有何用？”
　　“如此也好！”我仰天长出了口气，“崔槿汐，你回去告诉她——如今是她违背誓言在先，就别怪我不守诺言在后！若她今后再敢害我和流朱分毫，我绝对要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崔槿汐似乎也长舒了口气，“你果然不敢杀我！如小主所言，你还留着命要过好日子呢，不敢犯人命的官司！……”
　　“呵呵，不错，我是不敢杀你这为虎作伥的小辈！”我怒极反笑，挽了挽衣袖，“但是，再揍掉你几颗牙，总该没什么问题吧。”说着上前几步，槿汐吓得抹头就跑，仿佛一溜烟似的，撒丫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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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晋三日后又回了趟凝晖堂，慕容家的事，我和流朱如今的处境，他都禀告了玄清。玄清教他从府中运送许多菜蔬米面到凝晖堂，供我和流朱吃喝用度。阿晋匆匆的来，匆匆的走。我和流朱牵挂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每日关了凝晖堂的大门，我都发狠的练剑，有时也会教流朱有些基本防范自卫之术。她似乎很喜欢学，也学的很认真。看她认真又有些笨拙的练功模样，我心里是安慰的——从小时候，便想和她分享所有，如今，终于可以这样作了。
　　心神不宁中，每日扳着指头点数离别的天数。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夜近三更，暴雨如瀑。也不知怎的，我和流朱都睡不着，两个人挑了残灯对坐于案前，离思萧索。便在这时，院中响起了践踏泥水的脚步声，仓惶而至。
　　我的耳力强于流朱，先听到了动静，拿起桌上的剑，转身就冲向了堂口。眼前，两个蓑衣斗笠的的人驻足在滂沱的雨水中，呆呆的凝望着我。我亦呆住了，天际一道闪电划过，越发清晰照亮他的脸庞，真的是玄清，他回来了吗？天际滚过轰轰隆隆的闷雷之声，间杂着流朱的哭声：“王爷，阿晋，你们可回来了！雨这么大，你们快进来，快进来啊！”
　　“清哥！”我唤了一声，所有的伤心与委屈，此刻都藏不住，化作眼泪如雨水般坠落了。
　　“碧儿！”他眼中的泪亦流淌下来，和脸上的雨水混合一处，缓步走进堂中。我上前要投入他怀中，却被他一手阻住了肩头，“清哥……”我吃惊的望着他，他知道了我任性妄为的事了吗？
　　他摇摇头，另一只手缓缓解去了蓑衣上的靳扣，露出里面微湿的白衣，腰间玄色的丝绦，清润的玉佩，这才用力将我拉入他的怀中。
　　虽是如此，他蓑衣领口点点滴滴的雨水，还是湿了我的面颊，鬓发，肩头的衣裳。一路凄风冷雨，凉彻他的身躯，胸膛，然而他心口处剧烈跳动的心还是震撼我的心魄。此刻我只想在他怀里痛哭一场，以告慰这么久的离分。
　　“碧儿，你还在生清哥的气么？”耳边听到他哽咽的问语。
　　“不……”我使劲的摇头，“只要清哥不再生碧儿的气，碧儿情愿放弃任何恩怨情仇，只求和清哥在一起。”我说出了这许多天想的最多的事，的确，没有他，我一生在做任何事，都了无生趣了。
　　“碧儿，清哥也知道这样有多为难你！”玄清的话语透着欣慰与疼惜。
　　“不为难，”我绝望的摇头，“碧儿除了清哥，什么都没有——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上天的眷顾，没有复仇的筹码和能力……，就只有清哥，还望清哥，不弃……”胡乱间，我连自己一向看重的尊严，也丢弃了。
　　身体被他拥抱的更紧了，良久，良久。我知道他对我的用心和情，一颗心总算踏实了许多。却听阿晋顿足道：“王爷一向理智，怎么今日这般儿女情长？再这样下去，只怕真要误了大事了！”
　　我吃惊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流朱道：“阿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王爷和你还要走吗？”
　　我也诧异的看着玄清，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终究还是将事情的经过，向我讲述。
　　三日之内，玄凌与众妃即将回来，对外宣称的借口是太后病重。实则却是——慕容家已然拥兵造反。便在此时此刻，慕容家已集精兵数万，从各地围剿京城。慕容家手中的兵力当然不止于此，只是真正效忠于慕容家，敢随其谋反的并将只有这么多。
　　我闻言吃惊的倒退数步，跌坐在椅上——真的是我，是我不远千年而来，破坏了这里的一切，改变了所有的历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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