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事情发生在二十多万年前，那时我也没出生——”

　　“哎？不是说十七万年前吗？”

　　“别吵别吵，小孩子懂什么？二十多万年前，那时六界初开，螣蛇一族委于人间，为新生的人类造福。那时伏羲是氏族里最出色的男子，听闻他长相清丽，风华绝代；而他的妹妹女娲也是一代佳人，倾国倾城。”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两是天生一对嘛！”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女娲姓风名里希吗？你知道伏羲叫太昊吗？”

　　“好吧，你讲我听。”

　　“其实这些我本不知道，那是后来帝俊来我宫殿讲于我听的。十八万年前帝俊出世，乃是凤凰一族，他生来高贵优雅，英气逼人。一次凤凰涅槃，他失足在王屋山附近，被一名美貌女子所救，名唤风里希。那大致是一个很美很有趣的邂逅，当时的帝俊还不知道女娲的名字，只听过她的名声。里希每天都会来看他，他涅槃三年之久，一直没能以真面目见她。等到他成功恢复真身之后再去等她，里希却没能过来。帝俊四处打听，才知风里希就是鼎鼎有名的女娲娘娘，而当天她没来，是去和伏羲成亲了。”

　　“啊……”

　　“帝俊那时还算年少，里希是他的初恋，但他一向也够理智，知道自己当时没有能耐和伏羲大帝抗衡。后来他勤奋苦修，迎娶了蓬莱岛主之女羲和。结婚当日他去了王屋山，巧遇风里希，当时的里希已经身怀六甲了。帝俊失意离开，将重心放在了开拓疆土之上。时隔百年，他带领凤凰一族天南地北的征战，成为一代邪神。然则正邪誓不两立，风里希是正义之方，帝俊当然不能站在她的对面。那时的六界只有三界，是帝俊一马当先建立天庭，统帅各路神仙，他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史上第一代天帝。”

　　“哦，帝俊可真厉害。”

　　“你不知道，再厉害的人也有伤心得像个小孩一样的时候。当年我算是他的下属，因为从小跟随着他，他便找我吐露心声。里希出嫁的那日，他差一点就去破坏婚礼了，而他迎娶羲和的那天，里希身怀六甲的祝福着他这个‘陌生人’，他的心里啊……说也说不出的苦……他喜欢里希，却不敢开口，因为自己暂时还配不上她。等到他拥有一切，统治六界的时候，伏羲女娲天生一对的传言流遍六界，他作为六界之首，怎么能去拆散他们？等到帝俊坐稳帝位，他就安排了我司命男女之情，他得不到爱情，不希望人人都像他一样遗憾。”

　　“帝俊人还挺好的啊！”

　　“可不是吗？我自始至终都觉得他没错啊！谁都没错，可偏偏事情就发展成那样了，怪谁呢？话说帝俊登基，众神朝贺，每年一度，里希总是挺着肚子过来，看来她与伏羲果然恩爱，害喜害得那么厉害。帝俊看在眼里也不好开口说些什么，羲和是个聪明人，她作为妻子即便看出来也从未提及。帝俊后来又娶了娥皇和女英，这下羲和算是有些醋意，尽管帝俊暗恋女娲，但至少女娲不会祸害到后宫来，娥皇女英可是有后盾的，要是到时她们怀上一子半嗣的，羲和的孩子就有不能顺利继位了。帝俊迎娶新人，众神再度拜贺，螣蛇一族的伏羲忙于处理六界流窜的妖兽，便让女娲一手主持朝拜。那时还好，女娲没有身孕，看起来就跟个小女孩一样，活泼可爱的。当年羲和与帝俊结婚，帝俊当日不见踪影，羲和将怨气转嫁到娥皇女英之上，便假借心情低落，邀了女娲去后宫陪陪她。羲和让女娲舞充乐，女娲怕得罪天庭便许诺。羲和又让人请帝俊来赏，更给女娲的茶水里下了情宵。”

　　“啊？不是吧！”

　　月老打断我的惊讶，“你听我说，虽然这事不太好，虽然不是帝俊的本意，但是呢……帝俊本人也是很开心的……怎么说呢，当时羲和离开，里希穿着一身红色舞衣，帝俊又是大红喜袍，两个人看起来多么般配。那时的帝俊就感觉像娶了里希一样，开心得都不懂该怎么表白。后来他就这样要了里希，娥皇女英成功被冷落。因为伏羲收服妖魔，所以螣蛇一族成为妖魔的树敌，帝俊为保护里希就让她住在天庭，许诺一辈子都好好照顾她。里希不习惯天庭的生活，帝俊就在九重天之外另建行宫，名取——碧沉苑。”

　　我大惊：“碧沉苑？！”

　　“里希喜欢在院子里种紫鸢花，帝俊便叫人捎了很多给他，帝俊希望能在伏羲回来之前彻底赢回里希的心，便三番两次入驻碧沉苑，哪怕用酒用药也把里希哄上了床。里希一直不怀孕，帝俊也很奇怪，后来听下人说里希常常摘些紫鸢花回来泡茶喝，帝俊就跟着去了一趟，谁知那大片的紫鸢花中夹杂着几株凌霄花——那可是绝孕的东西啊，帝俊大怒，一道天元之火就把院子里的紫鸢全都给烧了。”

　　“呃……”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些片段意外吻合我遇到的事情？

　　“没了凌霄花，里希终于怀孕了，这下她算是跑不掉了。伏羲大战归来，身受重伤，得知里希已经身怀六甲，天庭到处谣传她与帝俊的暧昧，伏羲一夜白头，加之重病复发，竟是一脚踏入了鬼门关。伏羲也是个高傲的人啊，他后来就休了里希，任他们幸福，打算自生自灭，里希得知之后……祸患就开始了。”

　　“嗯？”

　　月老看我一眼，“兰韶神咒，只用于血亲之间的一命换一命的咒语，里希用在了她与伏羲身上，她自觉对不起伏羲，伏羲到如今的地步都是她害的，她愿意承担后果。”

　　“啊？那她死了！”

　　“是，她魂飞魄散了。伏羲大怒，认为是帝俊害死了她，便带着已经驱逐蛮荒的神兽杀回天庭，为里希讨回公道；帝俊也未里希的死而痛心疾首，认为是伏羲的不谅解造成的，便率领了百万上神迎战。那一场可谓是打得天昏地暗，六界崩塌啊！上古圣战，两败俱伤，神界几乎完全覆灭，以帝俊和伏羲为首，全都满身杀戮，在弑神柱上同归于尽。帝俊之子九隆继位，处置那一场战争中的罪神，是人全都扔下弑神柱，是兽就流放到蛮荒。九隆登基之后，更是下令严禁天庭男女私情，一方面是因为他曾经的未婚妻洛神跟别人跑了的缘故，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祭奠帝俊死于感情的悲剧。”

　　“后来呢？后来他们就不再了吗？”

　　“不再了，不再了……”月老摇摇头，竟是无比伤心欲绝，“都灰飞湮灭了，找回来也是散的了。”

　　“那你没有去查过？”

　　“我司六界凡尘姻缘，每个人的模样都刻在我的脑海里，要是能找得到帝俊，我早就寻到了。我虽没见过几次女娲，但帝俊的容貌还是清晰。好好的一个年轻有为的帝王，怎么就喜欢上一个不能喜欢的人了呢？”

　　“毕竟……感情无法控制。”

　　“说的也是，说这么久我也累了，我回去了。”

　　“不去七穹宫走走吗？雪很大。”

　　“不去了不去了，去多了天尊又要嫌我啰嗦了。”

　　我也无奈苦涩道：“那我不送了，走好。”

　　雪还在纷纷扬扬的挥洒，我转身正要飞上七穹宫，眼帘里映入一抹银色身影，他一头华发，轻舞飞扬，五官空灵，不食烟火。我浅浅一笑，也看不出幸福与忧伤道：“师父。”

　　承渊是否螣蛇的事情不了了之，上回我的刺探也让他明令禁止不准我再碰雄黄酒，我倒是怀疑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我大清早醒来竟觉得意外疲劳，像是大战过一场一样。承渊说我发烧了劳累了，我也不好再深度追问，毕竟他的话我不该怀疑。

　　我在七穹宫安分的待了整整一百年，不是修炼《森罗万象》就是听月老讲讲什么上古情爱，他讲述了很多有关帝俊的过往，他说这个世上找不到第二个能为爱情如此颠覆的人。即便是一万年前的泓琴也比不上，毕竟泓琴还是因为一念之差，误会了魔尊晴雪。有时我与月老在樱花林里品茶说事，承渊经过，偶尔也驻足停留，同我们探讨一下自己的看法。他很高兴我听着别人的惨事自己心里就平衡很多的状况，毕竟这六界为爱所累的不止我一个。在第一百个冬至的时候，他终于等月老走后抱住我说：“鸢儿，忘了他吧。”

　　已经过去了六百多年，我的一颗心却始终没有着地过。尽管我心平气和的练剑，谈笑自若的聊天，安定神闲的读书，可是一旦我思及自己干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的时候，我会再度确认自己的目标，我要营救饮雪，不惜一切代价。

　　于是我反问道：“师父，如果我死了，你会忘了我吗？”

　　他轻轻放手，任由我快步离开，一下钻入敦煌画境。每个冬至我都要温习，反复演练他的温柔优雅。他看不到我也好，我碰不到他也罢，只要我能见着就好。我在这幅画境游走上千遍，把每个角落都回忆了几百遍，他的温和冷漠，他的忧伤忧郁，都成为我无法触摸的过去。

　　闭关好，我第一个就是去了蜀山探望泓琴的状况。他现在一副平民百姓的模样，混在人群里过着日子，偶尔弹弹琴，写写字，日子过得格外悠闲。离开蜀山我又去了凌霄殿，那时不在上朝，我围着殿内的华表一根根看过去，绕过四神环绕的柱子，走到边角才发现那一根雕刻着望天吼模样的神柱，一下便拥抱过去，摩挲着花纹。望天吼已经被封印了，他感受不到我的存在，更别说他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式神。不过看到他还好好的我就放心了。退离凌霄殿的时候刚好遇到独火，他手里拿着一盆凌霄花，说是紫苏喜欢，他就在战神殿种了一院子。我曾经请求迟子涧用昆仑镜寻找紫苏的三魂七魄，后来没想到玉清天尊知道这事，也让司命星君和天机子加入，我们几个一同预测紫苏的存在。紫苏的魂魄聚集用了将近四百多年，如今她也转世轮回三次，就是还无缘成仙。就像冷之贤一般，他已经反反复复转世七八来次，皆是年少英雄，覃天枢依旧呵护着他，所以往往都让司命星君给他司好一点的命运。

　　我在昆仑几乎成为不朽的传奇。闭关一百年后，我次次参加仙剑大会，皆是凯旋而归。连太上老君也感慨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个修炼不到千年的丫头竟有这样登峰造极的功夫。姜敏君一直等待冷之贤的转世，转眼间竟是白发苍苍。她本身不注重修炼，这样耗心耗力的等待轮回，铁定会让自己丧失部分仙力，这才阻挡不住的衰老。秦斩楼也变得冷漠，让人难以察觉他的存在。仙剑大会上时有对战，我与他的总算别开生面。十二宫弟子修为都越发长进，我虽然每回夺魁，但也一次比一次困难。

　　而师父终于不去给他的陌生男友疗伤，像是由那个人自生自灭一样。看来他还是看开了什么，自此不再神龙见首不见尾，搞得我也没法对覃天枢交代。承渊的生活归于平静，没有任何情劫的趋向，覃天枢高兴得以为自己的劝解起了作用，师父的情劫想必是渡过了，便不再三番五次的造访七穹宫。

　　一切归于平静，整个六界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就这样缓缓流过。师父的情劫半途冷冻下来，玉清天尊只得再次跑了西天请如来赐教。听闻师父的情劫还未渡过，覃天枢又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招来玉清天尊一行人商讨。可是如今玉清天尊算是忙得不可开交，道是一千年将至，这螣蛇星转世还是没有丝毫动静，上清天尊的情劫还是搁一下，以后再说。

　　我听闻覃天枢最近也开始忙碌，冷之贤投胎转世数回，始终成不了仙，这回他一定要好好策划，哪怕先不让他进入昆仑，暂时就弄个跟姜敏君一样的民族英雄，一飞升天也好。所以他执手策划冷之贤的命运，让他成为一代枭雄，改朝换代。我想下一回估计冷之贤就是生在帝王家了。

　　一千年的大限将至，此番瑶池仙会，投到昆仑七穹宫的名册里除了昆仑掌门更有紫瞻仙子的名讳。一切如敦煌画境一般，没有丝毫偏差。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