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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府衙前的鸣冤鼓几乎没停过。
状告刘家的百姓排成了长队,其中也有很多状告孙家、聂家等豪强的案子。
书吏们忙得头都抬不起来,一边记录一边高声安抚百姓,“公主有令,这几日专审刘家积案!诸位乡亲的状纸都已收下,待刘家事了,自会依次审理,绝不偏袒!”
这话传开,百姓们像吃了定心丸,纷纷称赞公主英明!
公堂上,冯晟展现了他惊人的断案之能。
有一桩刘家管事为夺铺面纵火伤人的旧案,审案时那管事咬定自己当晚在家喝酒睡觉。
冯晟并不动怒,只细细询问那晚细节,“你说你当晚在家饮酒,可还记得喝的是什么酒?”
管事一愣,不明所以,谨慎答道:“是……是普通的村酿浊酒。”
“哦?在何处饮用?”
“就在自家院中槐树下。”
“当时月色如何?”
“那晚……那晚云厚,并无月色。”管事小心应答。
冯晟点了点头,忽然话锋一转,“既然天黑无月,你又如何看清那库房大门上的铜锁,是被人用左手从下方斜向撬开的?!”
管事猝不及防,下意识脱口反驳,“那锁分明是被人用右手从正面……”
话一出口,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冯晟厉声逼问:“卷宗上只写着锁具被毁,从没提过撬锁方向!你既然坚称未曾到过现场,又是从何处得知这种细节?!”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不少百姓纷纷叫好。
“我……我……”管事浑身发抖,语无伦次。
冯晟步步紧逼,“你分明就是做贼心虚,还不从实招来!”
心理防线被击溃,管事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小人招!小人全招!那火确实是小的放的……”
又审一桩刘家子弟跑马踏毁农田、反而殴打致残农夫的案子时,刘家子弟狡辩是“贱民自己往马蹄下撞”。
冯晟命人牵来那匹马,又让那农夫远远站着。他问刘家子弟,“你当日是从这个方向疾驰而来,是不是?”
“是又怎样?”
“好。”冯晟指着马,“你这马左前蹄旧伤未愈,跑起来会避让,痕迹特殊。田埂上的蹄印正与此吻合。若他是故意撞你,蹄印该更靠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是你直接冲进农田所致!你还有何话说?”
刘家子弟目瞪口呆,他自己都没留意马的旧伤,竟被一个蹄印揭穿,只得认罪。
冯晟审案如抽丝剥茧,往往从一句口供、一个物证的细微处突破,便能还原真相,让凶犯无所遁形,最终认罪。
两天下来,“冯青天”的名号已在洪州百姓中传开,满是爱戴与敬仰。
连续两天的审理,刘家主要涉案人员几乎被清算一空。府衙前的空地上,鲜血浸透了泥土,虽已被反复冲洗,仍带着一股肃杀的铁锈气。刘家剩下的一些旁支远亲和老弱妇孺,早已面无人色,蜷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第三天上午,冯晟正在对刘家最后几桩案子进行收尾。一名守卫聂家府邸的士兵匆匆跑来禀报:“殿下!聂家四郎聂世朴求见!”
李乐安正看着卷宗,闻言抬起头,微感诧异。她早就下令,刘、聂、孙三家任何人求见一律不见,士兵特意来报,定有异常。
“何事?讲。”她放下卷宗。
守卫脸色发白,犹带惊悸,“回殿下,那聂四郎……他、他将聂家满门几乎都毒杀了!只留下些老弱妇孺。”回想起方才与同僚踏入聂府时,只见厅堂院落横七竖八倒着尸首,皆是中毒身亡的惨状,这守卫至今脊背发寒。
李乐安这下是真的惊讶了。手刃自家满门?这聂四郎是何许人也?她心中升起好奇,决定亲自去看看。
“冯少卿,此处交由你收尾。”她起身,对李泽玉和眼神晶亮的冯昱说道:“你们随我去聂家一趟。”
聂府内死一般的寂静。
昔日热闹的聂家大堂,此刻已成了修罗场。桌椅翻倒,杯盘狼藉,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一股淡淡的杏仁味。
聂世朴独自坐在主位下首的一张太师椅上,一身素色长衫纤尘不染,与周围的惨状格格不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扫过地上那些熟悉的面孔,最后落在首座旁边那个仰面倒地、双目圆睁的中年男人身上,那是他的父亲,聂家家主。
看着父亲死不瞑目的脸,聂世朴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他想起了自己歌女出身、早早去世的亲生母亲。父亲贪恋母亲的美色,却极度鄙夷她的出身,连带着也厌恶他这个儿子,以及继承了母亲绝色容貌的妹妹。
他想起父亲之前竟然打算把才十五岁的妹妹,送给年纪比父亲还大的冉洪英做妾。想起阮清海以前看向自己时那毫不掩饰的、令人作呕的眼神,以及父亲当时那默许甚至带着点谄媚的态度。聂世朴到现在都觉得一阵反胃和彻骨的寒意。
若非族老痛斥父亲,自己恐怕早就被父亲送往阮清海府上。虽然那些老古板也嫌弃他的出身,但聂世朴心里却由衷感谢他们的顽固守旧。父亲恐怕恨不得他也跟妹妹一样生成个女儿身。
后来父亲一气之下给他娶了个穷举人的女儿。想起妻子,聂世朴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幸好,冉洪英死了,软清海也死了。
如今,父亲……也死了。他用一杯毒酒,了结了这一切。
“夫君!”
“哥哥!”
两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响起。聂世朴的妻子柳思云和妹妹聂从贞提着裙子,脸色苍白地从后堂跑了过来。她们看到这满堂惨状,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坚定地跑到聂世朴身边。
柳思云抓住他的手臂,泪眼婆娑,“夫君,我们……我们与你共生死!”
聂从贞也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决绝:“哥,我不怕!要死我们一起死!”
聂世朴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子,冰冷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又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声音低沉却坚定:“别怕。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我们都不会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声响。
李乐安带着李泽玉、冯昱以及一队士兵走了进来。纵然见过不少场面,眼前的景象还是让李泽玉和冯昱倒吸一口凉气。李乐安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那个站起身来的素衣青年身上。
看清聂世朴容貌的一刹那,李乐安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
他肤色极白,眉眼如墨画般精致,鼻梁高挺,唇色淡绯,虽身处尸堆之中,却有一种脆弱而洁净的美感,仿佛一尊名窑烧出的白瓷釉瓶,易碎又夺目。这是她穿越以来,见过最漂亮的男人。他身边那个与他有五六分相似、此刻正惊恐地望着自己的小姑娘,应该就是他的妹妹了。
见李乐安到来,聂世朴立刻拉着还在发愣的妻子和妹妹,毫不犹豫地屈膝跪下,姿态放得极低。
“罪民聂世朴,叩见晋元公主殿下。”他的声音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聂家罪孽深重,罪民已亲手清理门户,不敢劳烦殿下与朝廷动手。”
他顿了顿,抬头坦诚地看向李乐安,“罪民深知聂家与刘家、孙家多有勾结,知晓他们许多隐秘。此外,家父书房设有暗格,内有他与孙秉、刘环等人往来密信、账册等关键证据,记录了他们诸多不法之事。罪民愿带人取出,献与殿下。”
他再次叩首,语气恳切,“罪民别无他求,只求殿下明察!罪民与身旁发妻柳氏、小妹从贞,从未参与任何恶行。恳请殿下饶过我三人性命!”
李乐安没有立刻去看那些所谓的证据,她的目光落在聂世朴脸上,问了一个问题:“聂世朴,我问你,你,你的妻子,你的妹妹,可曾犯过罪行,包括打杀下人。”
聂世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回殿下,罪民生母出生卑微,我与妹妹在这府中,说是少爷小姐,实则……连有些体面的下人都不如,时常遭人白眼,更无权力打杀下人。至于我妻子,”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子,“她乃寒门举人之女,性情柔顺,连大声斥责下人都少有,绝无可能做下此等恶事。请殿下明鉴!”
李乐安静静地听着,目光又在他妻子惊慌却温顺的脸上,和他妹妹清澈却恐惧的眼中停留片刻。
大堂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聂世朴跪在地上,感觉时间过得无比缓慢,手心里沁出冷汗。
终于,他听到头顶传来李乐安清晰平静的声音。
“好,本宫姑且信你。不过之后冯少卿还会详细调查。”
“而且,若是你今日所杀的聂家人有无辜者,那也会依律处置。”
聂世朴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下了一半。他知道,自己这场赌局,至少暂时……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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