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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地下森罗庙宇殿
【第109章】地下森罗庙宇殿
“今儿众香界‘水天一线’有拍卖,拍卖前例行是有表演的,两位公子来得巧,不妨就先去那儿看看。”
那领路的姑娘优柔笑笑,姿态袅娜,娉婷得跟朵花儿似的。只是她又与一般的青楼女子不太一样,看来并不谄媚,态度自然,甚至清逸得都像有几分骨子里的骄矜。
玉枫林倒是很不屑她,前者似乎很不喜欢青楼,更看不惯这姑娘疑似安然此道的做派,于是说话就不很客气:“能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拍卖花魁么?这南来北往的青楼妓馆哪个不爱玩这噱头,你们这留芳阁的姑娘难道就能耍出个花来?”
那姑娘瞧着她也只是笑,笑眯眯的,却像是看在她初来乍到没什么见识的面上才故作客气。她虽没明说,却隐隐有种高人一等的自傲藏在背后,于是表现出来的便仍是优雅又温柔,看来胸有成竹,像是毫不担心之后定能震玉枫林一大跳,细细的声音只温柔又疏离道:
“我们这儿——可不是留芳阁。二位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应该唤作自在天才是。既是自在天,便不是俗尘的红颜枯骨能排得上号的。二位公子也必然会喜欢的。”
她浅浅一笑,羽睫半垂掩去了轻微的嘲讽:“二位既是新来,奴家玉梭便斗胆引路,还请二位莫要被乱花眯眼走丢了,到时想找回原路怕也是麻烦得很呢——”
玉枫林看不惯她,见人背过身去领路,便同身旁的江扬低声抱怨:“瞧她那样子!倒像觉得我们是什么土包子似的!心里怎么腹诽个没完面上却还要装出副客客气气的嘴脸,我最讨厌这种心口不一的伪君子了!”
江扬反倒是诧异到略有失笑:“人家心口不一是人家的事,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懒得和你生气?”
玉枫林不满道:“我还道你性子也算爽直,怎地你还帮他们这些伪君子说话!”
江扬好笑又有些无奈:“我若不那么觉得却附和你,难道不更对不起你夸我一句性子爽直?”
玉枫林一噎,唯有拿眼睛瞪他:“那表少爷是觉得与人交往不尽不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不算错了!”
江扬倒是被她问笑了,懒洋洋地答得也不打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啊枫林?何况就算圣贤也轻易断不了别人的是非吧?”
玉枫林却觉得可笑:“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这世上的道理总不会因为谁诡辩几句就能是非颠倒的!”
“唔,说得也有道理。”江扬懒洋洋地笑笑就也懒洋洋地点了点头,“不过你今天说的问题可能也不好粗暴地就直接套入这框架吧?你说别人虚伪,别人或许也觉得你娇蛮呢?你所谓的爽直之于别人也未尝不是揭人疮疤的强盗行径。若人家只爱关起门来不愿被人窥探心事呢?你还要硬闯进去逼她敞开心扉毫无私隐只为能供你评头论足么?人家不爱被你评头论足,你却自顾自地‘爽直’了,那这又算什么,是‘白’、是‘对’、是‘是’么?归根结底,谁不是各行其‘是’?你觉得你对,她觉得她对,不如还是各退一步吧?”
“我凭什么退?”玉枫林听得来气,只觉他啰嗦,“你话怎么这么多!难道当人一套背人一套的是我?难道不是她先惹我的吗?!”
“她倒也没咋惹你吧……”江扬无奈地笑笑,“你问我我总得说清楚,何况我觉得她没准也会认为是你先惹的她。”
“你到底帮哪边的?!”
江扬叹了口气:“我可以帮理不帮亲么?”
“我怎么就不在理了?”玉枫林倒是被气笑了,“你是暗示我说的不对?”
“那姑娘估计也觉得她说得挺对。”江扬苦笑一下,“要不你们先让世上所有人一人一票投出个是非曲直再来定个‘对’的标准?”
“什么…”玉枫林迷茫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那一定是我赢!也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讲歪理的!”
“可如果你投输了,你又会不会觉得只因为你这边的人稍少一些你所坚持的就成了错的那很不公平?这天地这么大,世间万物运行也并非只有一种道理,何必就非容不得别人如何如何呢?”
“你、你——胡搅蛮缠!”玉枫林怔愣间一时想不到如何反驳,只有压着声音恼火道,“我不跟你辩这些虚的!我不过是说她两句你何必就揪着我不放?我……”
她顿了顿,倒像是猛然醒悟,震惊地瞧了眼江扬,倒竟然像是回过味儿来嗤笑道:“哦——我说呢,你们男人哪知道什么是非,看来是她有幸合了表少爷的眼,让表少爷将眼下挚友失踪的痛苦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倒还数落起我这个帮手来了!”
江扬顿了顿:“……你不要随便拿阿霄说事。”
玉枫林就也笑了,讥嘲道:“是么?可我看那李显扬也没少拿那羌公子戳你心窝子,怎地倒不见你阻他呢?”
“因为我不觉得我能阻得了刻意找我麻烦的人。”江扬只是笑了笑,再看向她时舒开了眉头,倒像是又将羌霄的事仔细疏拢好又重新放回自己心里锁上,对待她时也就只剩下对待她的舒朗平和了,“不过对你的话,我倒是还想劝劝,也就直说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也着实是半点自己的沉重都不肯压到旁人的肩上,就算说教也说教得没什么高高在上的意味,莫名只给人一种你爱听不听只不过我还是想试试的无奈又随性,就好像他说的话不过是一段朗朗路过的清风,你瞧,风吹过你身上,总归是惹不起你几多着恼的。
“那我换个例子。你最讨厌男人,可你知道在大多平和的年代里男人的数量一般会更多么?你不相信他们中有好的,那想必我这么假设你应该也更容易接受。假设所有的男人都投票认为女人生下来就该被欺压,而女人是那些生下来就更容易被抛弃、被虐待、被辗转害死的少数——那女人就真该被欺压么?”
“这!”玉枫林一恼,本欲张口就驳,却又醒觉被他忽悠了进去,其实她知男人并非都是如此,可又不愿嘴上承认,又不想遂他的意,一时间想不到如何应对就也沉默了下来,须臾才不甘道,“你方才在那李显扬面前不是不愿说教我么?怎地现在反而啰嗦没完了?!”
江扬摇头失笑:“你也说方才有别人在场,我哪那么自大认为自己可以说教你?我也不是想让你难堪,只是作为朋友多少有两句还是想先让你听听,没准哪日你也会觉得我说的有那么一两分道理,我也算不白得你一场偶然同路了。”
他顿了顿:“……你是个好人。”
他微微转头看向玉枫林,便是认真又温和:“嫉恶如仇,喜欢替人伸张正义,眼里容不得沙子。你肯为了毫不相关的人奔走忙碌,出钱出力不求回报,我其实是很佩服你的。”
他说得真诚,饶是玉枫林也不由听得脸色一红,并未想到会被他夸奖,一时倒有些手足无措,就也不觉听得更认真了些。
“因此我才更不想你行差踏错。我并不是说我就算知道什么是对,但你的有些行事在我看来的确是有些偏激了,而这世上有些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你看待旁人却未免有些……过于片面激进,你对于异己偏见太浓,可我不想你日后因此伤了什么不该伤的人再反过来后悔。”
玉枫林听得皱眉:“我才不会后悔!”
江扬就也笑了,一双总也懒得睁的眼竹叶似的窄长深刻,眯起来却像是弯弯的线,看起来倒像好欺负得很:“你瞧,我也是个你最讨厌的臭男人,若是你初见我时生了什么误会把我揍了,那我可是要哭的。”
他说着竟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似的扁了扁嘴,两边嘴角往下一撇看来倒真像谁家村里摔了屁墩儿的胖娃娃一样傻。
玉枫林最是骄傲,却奈何同李显扬一样吃软不吃硬,被他这么一逗,先前的不快倒也莫名其妙散了大半,一时就有些干巴巴的,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那装哭的混账却已经眯弯了笑眼温和道:“毕竟你这么好,我便希望你能更好些。”
他的话轻飘飘的,明明那么随意,却偏偏更没法让人怀疑不是出自真心。
天下金银万万石,却是真心难得。
玉枫林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少主给燕师姐来信解释怎么突然就和一个男子交起朋友来也只说此人赤诚——
仿佛就这书本上偷来的又红又大又生硬的两个字就够了。
却竟也真是只这两个字就够了。能懂的人自然会懂,像姒无忌,像李显扬,像她……或许也像那如今下落不明的羌霄。
“……你真是为那羌霄就下来了吗?”玉枫林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身份尊……关键,毕竟是后夏质子,为了那不一定还能找到的羌霄孤身闯虎穴,不觉得太拿你这质子的性命儿戏了吗?”
江扬一怔,沉默了一瞬,没有直接回答,直到忽然笑了笑:“其实就算不为阿霄我也是要来的,挖了一国都城的地下聚众行事,这事儿本来就很有问题。”
那麒麟鬼市也不过是从长安街地下挖了条隧道通向郊外,其主体不过也只是占了郊外的几座空山。而这胎藏教如今隐隐现出的规模就已怕是有它十倍不止,更是自成体系到管窥一豹就已叫人看得出有了不少年头,难怪当时言三笑会对他将这两者相提并论感到可笑。
“没有谁家国都地下该藏着一个军政之外的秘密中心……”江扬抿了抿唇,最终也只是对她笑了笑,轻松地弹了弹指,随意得倒莫名让人有些不自觉安下心来,“其实就算我真的出事了,我也给容承那里留了信。不过呢我这次还真就只是想先探一探路,你放心,就算找不到阿霄,我也不会闹出什么大事的。”
——所以他才放心带自己下来?
——也其实他还是想找到那羌霄。却也……未尝不是习惯对此失望了?更约束着自己不能因为私情不顾大局?
玉枫林想着,一时不觉有些沉默。
倒是前面离得稍远带他们往下走的玉梭终于将二人带到一扇山壁似的门前。
黝黑的陈铁山一样高耸矗立,上面铅云似聚集着繁华冶丽的彩绘漆金——
舞凤飞凰,琼楼玉宇,却被天上无垠的浓云压塌了大半,仿若挥毫泼墨出浩浩一片云野,只见一条黑龙盘亘在九霄之上,从云端探出头来俯瞰众生。
两旁通天似的高大石柱并不摩顶,反而是经幢的制式,其上无数挖空的石室里供着一尊尊精雕细琢的金箔佛像,慈眉莲目,佛面含笑。柱身却各绕着一条石蟒。
巨蛇一个向上一个向下,向上的那个探出石幢柱顶,弓颈垂首作窥伺之姿,向下的那个则曲颈伏击。二蛇方向相错,石头雕出的幽深目光却都打向站到门口的人,那目光瞬也不瞬的,给人的感觉倒是阴冷森寒。
就连那盘桓落下的阴影都像挣扎欲出的怪物,蔓延遮住了大半的地面,长着巨嘴,仿佛意图吞天。
只有那条黑龙高居在一切之上,俯瞰的目光穿越所有,仿佛落到了江扬身上。不是浩浩天威、充满压迫的,也不是冷酷,而只是不含情的——
铁石熔铸的东西当然也不该含情,但那又不太一样,不同于那两条如同伺机般隐隐让人脊背发冷的巨大石蛇,那铁门上的黑龙身上浇铸出的是一种神性。不是冰冷的神性,却也不会比冰冷更多。
是见山见海后的见山不是山。
就好像那铸造这黑龙的能匠当真亲眼所见,又震撼于所见,反而最终放弃了一切华丽的技巧,最终回归到这震撼的本质上而只剩下了分毫不差对这震撼原原本本的呈现,于是更多的驳杂的情感也都被剔掉了。
那黑铁身上浇铸出了比寒铁更多的东西,却又回归了寒铁的本质。
就好像这世上真曾有这么一条腾云巨兽压塌了天,俯瞰向这方穹宇下包括江扬在内的芸芸众生。
随着玉梭命人扣合了石壁上的机关,山壁似的石墙后也终于响起了铁链曳动的咯咯声。
密密麻麻的声响越聚越多,被石墙隔着,一定程度上消减了金属擦磨磕出的刺耳,却更像无数黑暗里的铁甲虫潮涌着汇聚成浪海。磕得人连心脏都好像被一起共振到其中。
玉梭幽幽的声音也都被扰得有些模糊:“二位公子来得可好,这条路连奴家都不能常走,二位公子是贵客,就请随我来吧。”
玉枫林在这机关运作声中听得头皮发麻,莫名不太舒服,呼吸颤动,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向江扬:“这……这胎藏教不会真养了什么妖魔鬼怪吧?”
“这世上哪有什么妖魔鬼怪呀。”
“可……”
“哎——”江扬对她笑笑,自大得毫不担心,反倒似极做作地冲她眨了眨眼,“你瞧我这么一身正气的!我觉得倒是那诸邪碰见了我才该退避三舍呀!”
玉枫林:“……”
他如此没心没肺,反倒叫别人想跟他担心也正经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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