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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明亮的烛火照不明幽暗的角落,小厨房内苦涩药香弥漫。
她听见身后靠近的脚步,仍坐在原位动也不动。
炉火已熄,药熬好一刻钟了。
上官柳抬手握住炉柄,一道清冷女声响起:“他不会喝的。”
“他会喝的。”上官柳回答得坚定,“他不喝,灵拂的泪止不住,他舍不得。”
过滤了药渣,瓷碗里盛满乌黑汤药,他端着碗快踏出门槛时,上官淮柔说:“你和明梧在谋划什么?上次是两界三生境的开天斧,这次呢?”
“凝露春华。”
“可以减缓骨玉发作次数?”
“不错,根治不了,至少可以减少疼痛。”
上官淮柔冷笑:“你我都明白,他的痛苦从来不在骨玉上,我们做再多都是白费。”
他回过身,看向自己坐在角落的妹妹。上官淮柔亦抬眸望他,眼神冰冷。
他们间何时变得如此疏离的?
是因为那个琴师么?
淮柔会真喜欢上他?
他收回目光,端药离去。
那白色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上官淮柔却仍凝望着。
久久后,一声叹息。
她的哥哥怎会懂得?
懂了之后又会何等悲痛?
.
“子时二刻,月于南方偏西,金气旺盛。”希丘放下卦盘,“那就是修补封印的最佳时机。”
袖中淬火玉阵阵发烫,明梧摩挲着,对希丘点点头,“届时还劳烦师兄护法。”
修补封印,需主人与法器神识合一,中途被冒然打断,法术骤然回流,对法器和自身修为都是极大损伤。希丘自然明白,这也是寂空山神派他一同前来的原因。
衣上沾着雪花,触手是沁入骨髓的寒冷,希丘轻轻拂去,目光透过迷雾看向远方。探测的水境中只发现些道行低微的小妖怪,但这不代表,此处没有危险。暴雪、雾气、以及他们运功中,都可能存在变故,不可以不小心。
黑夜中的五卦印并不比白日明亮,光线甚至还黯淡不少,似是不愿惊动这一片暗夜。
希丘与明梧继续探讨着该如何修补封印,这些他们来前已议论过许多遍的事,此时又被拿出来说,寒山夜深,雪天孤寂,有点人声响动才不会那样寂寥空旷。
听末往火堆丢了一把枯枝,原先用来给扇风的小扇子,此时一刻不停地扇着火堆,幽蓝色火焰燃烧着,却没带来多少温暖炽热。
小铁锅里面的水咕嘟咕嘟冒起泡,绿叶在里面滚来滚去,打着旋儿。悠悠茶香,沁入心脾。
加了一点盐巴后,听末舀起两杯打算递给还在看五卦印的明梧和希丘,端了水,尚未走去几步,周身随即被寒气笼罩,一朵小孩手掌大的雪花落在杯子里,没有融化为水,而是停滞其上,一端触及到听末手背,立刻在他皮肤上凝出冰晶。
杯子里哪还有热茶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透亮冰块,让人分不清是与那片雪花接触后被冻结为冰,还是离开火堆的那一瞬,它就失去了所有热量。
听末退回,往火堆中心挪了挪,他家殿下和希丘师兄法力高强,有没有热茶暖身都一样,他顾好自己,不给人添乱就是功劳。
火堆边多出一个人,背影清瘦孤直立。
是乔芸芸回来了。
她头发与眉毛凝了一层冰渣,像个被冻僵的小老头,黄色长裙上污浊不堪,黏糊糊、鼻涕一样的东西,从裙摆上滴落在地,在幽蓝火焰的炙烤下,化成升起的白烟。
“绿藻妖怎么出湖里跑出来了?这么大的雪,他们不怕被冻死?”
“周遭都是影妖尸身,绿藻妖以血液为食,自然忍不住。”
“数量多吗?”听末嗅着空气里愈发浓烈的腐臭之气,心知就是绿藻妖成百上千,这时候也都成了乔芸芸剑下亡魂,捧了茶递给她,“仙子辛苦,快喝杯热茶暖暖身。”
乔芸芸瞥他一眼,也不接他递来的杯子,只静静瞧着这个胳膊伸出二里地,屁股却在原地,身子更是后仰的人。
听末讪笑着,为表不嫌弃她身上味道的决心,忙往她身边靠近,每近一分,绿藻妖在河沟里泡了几十年的臭鱼烂虾味就越重,熏得他简直要把胃里的酸水吐出来。
乔芸芸似感觉不到那腥臭气一般,神色端重,一丝不苟地擦拭剑刃。听末坐她边上,一面烤火,一面捧茶喝着。
雪落纷纷,火光不能覆盖的地方,已积起一寸之厚,东面那轮月亮又大又圆,悬在洁净的天空,雪花还漫天飘着,像是永远不会终止。
“月亮当头还下雪,雪女看见要扯月宫仙子的头发了吧。”听末撇嘴,正胡言乱语之际,忽听啪嗒啪嗒重物坠地之声,忙站起身四处张望,嚷道,“开始下冰雹了?”
“不是冰雹,是石头。”
像是为了验证乔芸芸说的话,她话音才落,只听得一声脆响,一个黑沉沉的物什砸在她头顶刚结出的防护结界上。听末也顾不得她身上的腥臭,忙凑到她身边,躲到结界下。
天上落下的东西形状不一,有的像鹅蛋般椭圆,有的像木盒般方正,有的不圆不方,像是虫蛇般的长长一条。无不闪烁着紫色流光,灵力充沛,贵气逼人,一看就是蕴含了几十年灵力的灵石,
听末看得眼睛都直了,心扑通扑通狂跳。这么多灵石,炼丹、炼法器、直接炼化增加法力都再好不过,有了它们,他距离突破飞升也不远啦!
紫光照耀得他身上心里灿烂无比,再感受到不到一丝寒冷,仿佛无数至精至纯的灵力已在他血脉中涌动。
“勿要分心!”一声呵斥下,剑光闪动,只见纷纷扬扬的灵石雨中赫然多出一条手臂,被宝剑截断处,正冒着热气,滋滋往外喷血。
“小丫头倒是机灵。”阴沉沉的轻笑声中,紫光大盛,却不是灵石。天地间,何处还有灵石?只有厚重得有如凝固为实体的紫色烟雾。
狂喜转惊的听末愣愣看着面前女子,乔芸芸眉眼清冷,面带薄怒,“清醒了?瞧瞧你自己做的好事。”
听末这才留意到,由他看护的火堆大半熄灭,堆叠的木柴此刻垮成一团黑黢黢的废墟,偶尔有几缕纤细的白烟从缝隙中扭曲钻出。中心处只剩下一簇小小的幽蓝火苗,宛如有暗夜里的孤星,散发微弱光芒。
“出什么事了?之前明明很亮啊!”听末说着话,嘴里哈出一团白气,没有这种特殊火焰,他浑身冷得直哆嗦。
“还好意思问?”乔芸芸没好气道,“我们三个在那边观察五卦印,你看着火堆忽然开始大笑,而后便动手扑灭火堆,要不是希丘师兄眼疾手快,火可就全熄灭了!到时候,大家陪你一道给吞梦兽做养料!”
“吞梦兽?”听末惊呼,那是幻妖的一种,最擅长利用幻化出人心中最渴望的东西,趁其着迷分神之际,偷袭夺舍。他又注意到乔芸芸衣裙干净如新,根本没有绿藻妖身上得粘液,看来烤火时,他就开始被吞梦兽营造的幻象侵蚀了。
“砀施山封印里泄露的魔气不多,影妖没见过世面,贪图这点小便宜很正常,可吞梦兽这样得道千年大妖会瞧上这点肉渣?”
“它的目标不是魔气,而是我们。”希丘运功护住火焰,不让潜藏在雾气的迷影将其扑灭。他们几人法力远超同辈,吞梦兽得手后,取内丹炼化,法力必更上一层楼。
宛如鲛人之歌的迷幻声音忽近忽远,飘渺无依:“人生似幻,何为真,何为假?那么卖力挣扎做什么?最终都是叫我吃掉,不如乖乖听话,待在原地束手就擒,我好在你们死前,编织一场美梦送给你们,除魔卫道的名声、至高无上的权利、倾国倾国美人、堆砌如山的珠宝……你们想要的,里面应有尽有!”
希丘呵道:“凝神静气,别着了他的道!”
混沌紫雾中,水鞭犹如灵蛇在空中狂舞,猎猎作响,杀气凌厉。听末却觉察出明梧手法的滞涩。乔芸芸剑法又快又密,却也不似白日那般灵巧多变。
雪花速速而落,大的犹如梧桐枯叶。听末暗叫不好,这里的风雪冰冷刺骨,落地不化,他们的剑法招式在这样的雪夜里很难发挥出作用。
烟雾密闭如墙,墙面上数以千计的手掌摆动乱舞,伴随着似哭似笑的怪声,朝众人挥打而来,四人背对成圈,护住那簇幽蓝色火苗——这雪天暗夜的最后生机。
圈子已越缩越小,听末甚至感觉屁股火热,似乎已贴到那火苗了,他砍去抓在自己脚踝上的手,往前挪出半步。要是一屁股坐灭了火,他可真罪该万死。
紫雾更近,仿佛吞梦兽呵出的热气已喷在他们脸上,空灵魅惑的浅吟几乎从耳朵钻入心扉。
却未想到忽然响起一声剑啸,犹如龙吟,浓重的雾气里,一柄流光溢彩的剑疾飞而来,横在半空。
“栖峦剑?凛夜、凛夜回来了?”吞梦兽那道比男人声音尖细、比女人声音粗厚的音色响起,带着颤抖与惊恐,转而却是尖锐狞笑,“不可能,他早死了几百年了,坟头上的草都不知换了几茬了,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哼,与一道凌厉无比的剑光。
乔芸芸握住剑柄,身与剑合二为一,迅雷般刺向声源。
惨叫声中,漆黑粘稠的汁液溅在她干洁的裙摆,一滴落在她白皙如玉的面庞上,更增添冷意杀气。手中之剑,不带片刻迟疑与犹豫,又刺入三分。
“徽息,是你么?”另一道声音传来,沙哑低沉,怀疑惊讶中带着一丝……
怀念?
呜咽悲啼、嘻嘻嗤笑为乌有,紫雾如潮水般退散,凝成一个人影。
“朔月?”明梧轻吟,眉心起皱。
“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还有人知道我名字。”黑袍披身的男子从烟雾中缓缓走来,纹着金丝的斗篷遮住面庞。吞梦兽被重创,打回原形,此时如一只乖巧的大猫爬伏在男人怀中。
“你身上有她的气息,徽息何时有的女儿?”
“前辈,毓襄仙子是神女高徒,并非女儿。”希丘回答道,语气颇为恭敬。
朔月的名字,别人没听过,他作为寂空山神的首徒,却知道有个小师叔,不知是何缘由,几百年前成了堕仙,不知踪迹。
“弟子么……”朔月沉吟片刻,无人看见他眼中闪过的悲伤情绪,只听得他颇为感慨的语调,“小小年纪能突破七阶,原来是她亲自教导……”
“七阶?!”听末不可思议地看向乔芸芸,怎么可能?他家殿下还处于六阶,毓襄仙子就已经达到了七阶之力?为何天庭没一人听到风声?
希丘眼中亦然闪过诧异,看着乔芸芸欲言又止。
突然现身的堕仙朔月、突破七阶的毓襄仙子、隐而不报的徽息神女,种种迹象让明梧隐隐不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众人个怀心思,乔芸芸始终面不改色,清明如常的眼神看着宽大斗篷下的面庞,纷纷落雪中,又举起手中之剑,“请前辈赐教。”
那柄跟着凛夜战神开疆扩土、斩妖除魔的栖峦剑,剑气逼人、光芒夺目,居然分毫不逊色于在其主人手上时的模样。
宝物认主,何况这样的神兵利器?眼前女子竟能驱使它?它竟甘愿被她驱使?
吞梦兽咕噜呜咽一声,往朔月怀里钻了钻,砀施山独有的寒雪夜,连他也觉得寒冷。
朔月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吞梦兽背脊上的伤口,斗篷下的唇角勾起一丝弧度,“寂寂雪夜该用来喝酒的,可惜啊,一道喝酒的人,死的死、残的残……”
低沉的声音在无边夜雪中孤独寂寥,听得人悲怆之感漫涌心头。
锁魂勾周身光亮黯淡,一如他主人此刻的心绪。
寂空山神酒醉后,希丘不止一次听过“朔月”二字。这本该闪耀天界的名字,最终却不能提、不可念,只在夜静人空,梦呓醉语中被故人想起一分半毫。
——咻
长鞭挥空之声乍起,灵蛇一般的水鞭横置眼前,冷气扑面,“稳住心神,是他布下的幻境,莫要被迷惑住!”
希丘如梦初醒,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周遭紫色浓雾又开始蔓延,比先前更甚,颇有笼罩天地的势头。
他忙往锁魂钩中注入法力,与明梧一同驱散幻雾。
漫天紫雾中,人影虚幻,三人聚在一起,听末喋喋不休道:“毓襄仙子和他都不见了,那不要脸的老匹夫不会想分散战力,然后抢夺栖峦剑吧!”
希丘微微皱眉,他着实不喜听末这样揣测朔月,转移话题道:“毓襄仙子和栖峦剑哪个出了闪失,徽息神女那边都不好交代,当务之急是找到他们。”
明梧拿出储物袋中的蓝绿两色丹药,分给希丘和听末。三人吞服后,顿觉神思清明,随即召出捕踪蝶,跟着它莹白的光迹,一同往浓雾深处走去。
走出小半个时辰,烟雾蒙蒙中,隐隐可见一个影子,体态甚为臃肿。
“难不成是吞梦兽?”听末剑挡胸前,神情戒备。
希丘的目光却落在明梧身上,没有说话。
明梧亦是驻足,凝视着那团黑影。
听末上前几步,忽而叫道:“呀!怎么是纪棠仙君?还被人抱着?”
浅紫烟雾中,那青绿衣裙者,不是纪棠又是何人?只是面庞上稚气尚存,比如今的她多了几分少女娇憨。
“主上,你们那时候就认识了?我怎么不知道。”听末转脸问向明梧。
雾气转淡,他们已能清晰地看到相拥的二人,拥着纪棠男子,一身浅蓝色长袍,眉眼英秀,与明梧很是相似。当然,只是相似而已,那不是他,他那个时候,还在百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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