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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编织的编织者们(4)
爱情是季风。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窗外树正在被连根拔起,未及关门的店铺就这样迎来了一个未及归家浑身湿透的女人。收了伞的木申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大惊失色,像是没料到在定格了无数美丽面孔,海报和影像集间会有一个相貌平平的活人。她发白的唇颤抖了一下,同样被冻得有些不利索的双手又要撑开伞,想要闯入屋外无情的风暴中。门铃叮当摇晃。我从柜台后面跑出来,大声告诉她:没关系,你可以在这里避雨。但女人还是摇了摇头,坚定地回答道:谢谢,但是我不能。说完,那个身影便随着潮意滑出门外,像一片叶子被风远远地吹走了。
自那时起,我就在想:能不能再见她一次。
和佐伯将阳见面约在了下午,年轻人说早上要睡懒觉,所以喜多弥乐起床在家理了理资料,出门吃了顿牛肉盖饭后,才到了集合的商场前。直到被领着拿了票,男人才知道自己今天要看的是什么电影。奇怪的是,佐伯事先完全没有告诉他,在喜多的认知里,这通常是由邀请方该交代的信息,所以当他看到简介是感动千万人的爱情电影时他还是不免惊讶,和他的想象出入太大,他以为那颗布丁小脑瓜会更喜欢B级片或者科幻怪兽电影一类,而不是这么大众又温情的东西。
也许是他的反应太不自然,他的同行者读取了他的心声。
“因为喜多先生也没问不是吗?我就默认您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吗?“或许确实如此。”
“对吧。”进场时佐伯解下灰色围脖,“但万一行不通的话,我也是有补偿方案的。”
“补偿方案?”
“再看一场!”佐伯转过身来伸出了一根手指,“如果还不行,就再看一场!看到您满意为止!人生可是很长的!”突然停下来的青年挡住了身后人的路,有不少情侣被迫改道从他们身边走过,瞥来的眼神略有不满。
“但是电影院深夜是要关门的。”喜多弥乐继续往前走,佐伯将阳也跟了上来。
“那就找24H的那种呗。”
喜多笑了笑,“就算电影能一直播,老年人的身体可吃不消。”
“您在说什么呐,喜多老师还超年轻!”佐伯以演漫才的那种口吻绘声绘色地说道。
“不用恭维我了,”也许他这样的回答很无趣,“我们快入座吧,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了。”
“嗯嗯。”佐伯用力点了点头,“我可是连纸巾都准备好了。”说着青年真的从自己机能型的黑色斜挎包里掏出了一大包抽取式餐巾纸,放在了他俩座位中间的扶手处。再次让喜多弥乐感到很意外,加深了对方率直感性的好孩子的印象。
四周的灯光暗了下来。随着念白一同响起的,还有被敲鸣的磬,最初出场的人物在家中的龛前点了一炷香。就爱情电影来说,这是个沉重的开篇。很快,故事的轮廓渐渐显形,真正的男女主角在这个时点已经过世,而他们相识相爱的过程由来祭奠的子辈的回忆缓缓道出。喜欢旅游的两人第一次碰面是坐在雪山相向而行的缆车上,为了再次见到对方,两人没有停留观光,而是又立即乘上了反向的缆车,导致只是交换了在山顶和山脚的位置,完美错过。但是已经双向暗恋的两人谁也没有放弃,他们各自坚信,只要继续在假期出游,总有一天,命运会让他们再次相遇。然后在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两人都没有任何实际的交集,沉沦在各自庸碌的生活中,但是共同拥有的炽热盲信,让他们每每从繁重的工作中得以喘息,燃起新的希望。唯有观众知道,男女主远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相近,他们本可有无数次重逢的机会,但总又阴差阳错地远离,让人不禁怀疑那种只要一方放弃就会立即结束的相互吸引真的可以违抗不容置疑的命运的安排吗?直到电影的最后一幕,两人都没有说上一句话,只是隔着轨道站在列车月台上。两人抬起头对视的瞬间,两辆不停靠的列车飞驰而过。车轮滚滚;磬响;车轮滚滚;磬响;车门开启;子辈离开祖屋;香尽。
灯亮。
佐伯将阳早已泪流满面,把鼻子哭得红红的,揉成团的纸巾攥在手里。而喜多弥乐则像石化了一般,定在了位子上。同一排的情侣们手牵着手开始离场。
总算把脸擦干净的佐伯扭过头:“阿北老师,我们走吗?还是再看一场别的?”
这时,喜多弥乐才回过神来,愣了几秒后木木地说道,“走吧。”
“您觉得好看吗?”
“嗯,不错。”
“有让您想起什么吗?”
“什么?”喜多弥乐仍有些恍惚。
“途中我偷瞄过几眼老师,感觉您露出了那种去了很远的地方的表情,就像是陷入了什么追忆。是想起了发生在年轻时候的酸甜爱情吗?”
“被这么问的话,是的吧。”出了影院,商场明亮的灯光让人觉得有些耀眼,“我和妻子也是在一见钟情后就别离了,那种明知道再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想要逆流而上的眩晕也是许久没有体验到了。”
“诶?然后呢然后呢?”佐伯将阳睁大了眼睛。肉眼可见八卦了起来。
“然后……和电影里刚好相反,我之后不管去哪里,不知为何都能见到她。”
“这、这就是命运的红线!”
“但是她却很生气。”喜多突然轻笑了起来,“‘你是在跟踪我吗?’甚至被当面这么质问了。我倒是很无辜。然后她道歉了,小声嘟哝道,‘分明我都已经尽量绕路了’,再然后,她仿佛是放弃挣扎了一般,和我交换了联系方式,露出了那种既绝望又很高兴的复杂表情……”
“听起来很复杂啊。阿北老师你应该不是跟踪狂吧。”
“怎么会。真的只是碰巧而已。”喜多苦笑,“但是在结婚的那天,她突然告诉我了她当时对我生气的原因……”
“停,让我猜一猜。”佐伯将阳伸出了手掌打断,然后又握拳做出了沉思者的姿势,“是年轻时的喜多先生太帅,惊动了夫人的少女心,觉得这样好的事情不可能发生,以为您是在恶作剧吗?”
“正解是‘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们会结婚’。”
“哇呃,这个糖分有点爆表了。”佐伯眉眼揪作一团,仿佛真的被齁到,“那我有机会见到阿北老师的夫人吗?感觉听那一边的故事也很有趣的样子。”
“这个倒是没可能,妻子在几年前已经病逝了。没事,不用在意。”喜多安慰一脸自己说错话的佐伯,“但是她最初的本意是要离我离得远远的。”
“为什么?”佐伯小心翼翼地问道。
“为什么呢,大概是想从命运那里逃离吧。”喜多说,“但从结果上来说,她失败了。”
“不懂啊。”佐伯抱臂,“听阿北老师的描述,夫人她应该很喜欢您才对。阿北老师也是同样的对吧?”
“嗯。但是木申她那时候还是想挑战一下。大概她所害怕的不是和我的相遇,而是那之后的一系列事情……”
“诶,不是日本人吗?”
“是来留学的中国人。还挺难发音的吧,所以一开始我总是把她的名字念成季风(Monsoon),对我来说,她确实也像是一场风雨来了又走了……”
“果然还是不继续谈这个话题了吧。”佐伯将阳抿嘴,“刚看完那样的电影,眼前的阿北老师又像是要情景再现一样,让人感觉非常的寂寞。不,准确地说也不是寂寞,该说脆弱吗?像是玻璃一样,一摔就会碎了。这么说或许不合适,您那种单薄无助的背影,是挑陌生人下手的通路魔最喜欢的类型,很容易激起人的破坏欲。当然,这都是假设。”
“别担心,我完全没有事。”喜多提起精神,“时间还早,接下来我们要一起去吃点啥吗?还是去外面走走?”
“那就去吃点卷心菜和炸串吧。我知道前面有家不错的店。”佐伯将阳停顿了几秒,“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找喜多先生商量一下。您知道‘流星群岛’吗?”
“那个好像是BOX的新企划?”
“是的,是我部正在进行中的项目,其实已经快到尾声了。然后我们现在在招募内测的人,如果喜多先生有兴趣的话,能听我仔细说一说吗?”
佐伯将阳期待的眼神让喜多弥乐无法轻易拒绝。
又一次,他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
“听完后也不用马上答应的,真要成为测试者的话,也要签一系列的文件。我们慢慢来就好。”
喜多弥乐踌躇了。他开始怀疑这是否也是设计中的一环,而不是什么顺理成章。
也许名为佐伯将阳的青年邀请他看电影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流星群岛的事。正如他答应对方也是为了更深入调查东堂辉度和爱音。
“你为什么不生气呢?”木申反问他。
“为了什么呢?你一开始就知道的事,还是知道了这一切、瞒着我还是嫁给了我的事?”见波龙玄说,“我看不到可以生气的地方。我们都做出了各自的选择。”
木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很痛苦地蹙起了眉。
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那时候的她或许很想说这句话,但是她没有。
像是无法相遇的两人,他们心中的信念是一定会再相见。
预视了悲剧已经无法避免的她,到最后说出口的话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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