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时欢

　　“林先生您先别过去！”
　　面前这人她似乎并未见过，可这人却识得她，不觉便停下了步子听他言语，“娄冼交代让我来这守着，林先生，那边情况并不好，眼下几位伤患情绪太过激动，您贸然过去只会使事态更为失控。”
　　“情绪激动？可我分明听着已有了药方去制她们面上的伤，这不是好事吗？”
　　“林先生，我与娄冼都觉得……这事怕有诈。”
　　呼吸一窒，脑中也似霎时清明，“总不能……以身涉险吧，可重利之下……”

　　“总司令，事情就是这样，听说那边已是失了控。”
　　“夫人眼下在哪儿？”
　　“就在……院中。”
　　又是一道闷沉重响，赵讳看着沈豫咫的手眼皮跳了跳，不动声色向后微挪。
　　“备车！”
　　“是……”

　　“何必再牵连上他呢，他是个好人，不该因着我的事受什么不测。”
　　拎起方盒，又暗将袖中匕首收紧，印小小笑着对妇人道:“大娘，我就先走了，您做的这糕点实在是好吃，我也不跟您客套，这就一同拿走了。”
　　“好，当然好。小小啊，以后若是还来这儿，就过来看看大娘，大娘这一辈子只能是在这儿了，守着一老一小，守着这老宅。我啊，也没什么盼头，就希望你这丫头过得和乐，你是个好姑娘，回去了找个好人家，踏踏实实过着，好好活着。”
　　她微微点了点头，面上倒还是笑着，只喉中渐渐哽了声。
　　“孩子啊，快走吧，别回头再误了钟点。”
　　“好，大娘您别送了，就到这吧，我这心里……也难受。”
　　妇人只得在屋门内顿住步子，看着她一步一步朝院门去。
　　回头挥了挥手，走到院门前先是侧耳去听，只不过有些行人往来与小贩叫卖声，印小小不确定男人是否守在门外，试探着将门开了一道缝去看，好在外边并没见他。
　　索性将门打开了些，回头冲妇人笑笑便决然踏上行路，再未回过头。

　　确认娄冼无恙后，林禾霁站在拐角处听了半晌，脸色随着听到的言语越发黑沉。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水月缃贬损得彻底，若是爱之深恨之切勉强还能解释得通，可她们言语之中，倒像是直奔着这回出产的胭脂来买。
　　至于她们口中的宣销活动，怎么她这掌舵人倒没听说过？
　　“联系院方守卫人员将她们都带回去，让娄冼回去歇息一段时间，这边我另派人过来。”
　　“好，我这就去。”
　　不远处，沈豫咫正看着她，面色沉静得倒像是方才疯子一般跑来的那人不是他，见她没事，他这颗心也就定了。
　　随着听过一阵，他心中已有了判断，加之先前摸查而来的种种情况，他已知这是一场针对于水月缃的猎杀之宴，幕后者钱权皆备，却将矛头正指水月缃，到底是因其占挤了他的盘子？还是因着幕后者从始至终所图的……只是为了击垮她？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路穿街过巷地走着，刻意走得极慢，像是失了魂般在街上游荡，却又时刻警醒着身后的动静，她本没什么直觉可言，却因着接二连三的意外变得敏感，尤其是对隐于暗中的那人敏感，以至于到了病态的地步。
　　慢慢走着，走过曾与槐生一同喝茶的地方，与他一同吃饭的地方，一同游玩过的地方……
　　明明才那么几天而已，却又为什么从满眼欢喜，到念念不忘？
　　她也说不上来，甚是想不明白。
　　爹娘生了她，却无缘陪着她，自小她便在市井间摸爬滚打，为捍卫自己的种种不被侵犯而举起拳头，一年又一年地过着，她也从一个小大人长成了大人。
　　她很能干，很聪明，也很有毅力，从某方面来讲，她是个没什么缺处的人，可她还是渴望爱的，关乎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之类，任她由外再怎么干练，可独自一人时那种蚀神蚀魂的孤独无助，她始终难以忍受。
　　直到槐生出现在眼前，他身上有种说不清的东西，一种对她来说极具吸引的东西。
　　他似乎有着用不尽的激情动力，与他在一起的那几天，她总能觉得快乐。
　　他对她也很好，像个……家人还是朋友？她分不清。
　　他的娘对她也很好，让她由衷觉出温暖的那种好，她克制不住自己，想距他及他的家更近一些。
　　渐渐的，渴望成了执念，得到温暖的执念，可这种执念却被人生生摧垮，他已经不在了，她的执念也散了……
　　“林……禾……霁，等着吧，风暴可都在后头呢，沈豫咫啊沈豫咫，你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哈哈哈……这，都是你自找的！”

　　“林先生，最近各铺面出了事儿，有人强行入内搜刮货物，将大半胭脂香粉都掠走了！”
　　“什么？！看出他们是什么人了吗？”
　　“流氓！一群无法无天的流氓！”
　　林禾霁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竭力捋着脑海中的思绪，“还有剩余吗？哪怕一件两件也算。”
　　“柜面上的倒还有，备下的全没了。”
　　“成，交代下去，将所有产品统一放置中街仓里，没我的令谁也不能进去。”
　　“我记下了，先生您放心，保证依序执行。”
　　“嗯。”
　　那人走后，林禾霁将房门关上，静静坐在椅中思些几日来种种可疑之处。

　　那人……果然来了，天色渐暗，印小小由巷中穿行，没一会儿到了一栋老房子前。
　　几天前她曾来这里看过，虽说是栋小楼，可住在其中的人家并不多，因着这房子实在老旧，居住起来也有数不清的不便之处，由是几年间人们来来去去，总呆不长久。
　　她订下的住处在五楼，是这栋老屋的顶层，旁边一户已久未人居，上得那层时扑面便是一股霉味，接着便会浸入死一般的寂静。
　　房东阿伯本不抱有这间屋子能租出去的希望，带她去看时也一副懒散的态度，只盼着应付过婆子交代的差事回去接着打麻将。
　　可谁知这姑娘上到五楼的一瞬立时便向他表明要订下这处，甚是连屋子还没进去看过。
　　有钱不赚是傻蛋，他也乐得进一笔款子，由是当下便变了态度，亲亲和和带着印小小打开屋子逛了一圈，直接就在屋中下了定。
　　如今这间房暂属于她，无人搅扰地……属于她。

　　开了房门从从容容将方盒放下，印小小立在门口，静静听着走廊上的动静。
　　起先不显，脚步声似被人刻意控着，轻轻蹭了地面往上走。
　　上到五楼，那人应是被空中浮着的粉尘呛到，忽地大咳两声，接着便是一阵抑着的声响。
　　脚步声直直走到她的门前，说不害怕是假的，人在面对未知时会不觉放大恐惧，一切便成了洪水猛兽。
　　那人却没了动静，死寂重又围拢住她。
　　印小小心里清楚，那扇门拦不住人，甚是拦不住一位老人。
　　门锁已经太旧，只需那么一踹便能打开，或是轻巧巧搬来椅子砸上三下，都不是什么难事。
　　她手中紧紧握住那柄匕首，只待见到人面的一瞬猛地刺出，到时是她死还是他亡，只能全靠天意了。
　　那人还是没有动静，又过半刻，那人像是忽地转了向，轻着手脚朝楼下去了。
　　印小小登时没了力气，颓靠在墙上往下滑，抽着声地大口喘息着。
　　她知道，他还会来的，或早或晚……

　　“夫人，快过来吃饭。”
　　“嗯，好。”
　　已是身心俱疲，却强力提起精神来，笑着走向他。
　　“昨天那酒不错，还有吗？”
　　沈豫咫夹菜的手一顿，“有，但今天不能喝了，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嗯？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快吃饭，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夹了几口清凉小菜后，林禾霁便说饱了，他知道她现在没有胃口，也就不再强让，牵了她的手便朝门外走。
　　“开车。”
　　“是！”小吴应承一声，油门踏下车便蹿了出去。
　　两侧窗子大开，凉风裹着松木香扑来竟使她慢慢变得平静，一路上也不多说什么，只将手蜷在他的掌中迎风看窗外的景致。
　　很快，车便驶到了码头，一艘通明亮着的船正等在那里。
　　“夫人，下车吧。”
　　“好，今晚这是要出海吗？”
　　“嗯，明早咱们再回来。”
　　两人相伴着上了船，沈豫咫只道一声“开！”船便缓缓驶出了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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