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

作者:为衣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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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羌州


      “怎么这时候下雨?”帆帆赶忙抱下衣物,小跑回了檐下,望着无尽连绵的冷雨。

      潮嗒嗒,湿漉漉,帆帆拿出火折子,一下、两下,终于将油灯燃起。马厩的烛台受潮了,蜡烛歪斜倒在一旁,好一会才点上火。

      这下好了,师父的衣服怕是永远不会干了。

      “咚咚,咚咚。”

      “来了来了!”帆帆丢下马草,拍了拍手,“您老人家下次再不带钥匙,我可不管您。”

      拉开栅栏门,是一青年模样的男子,不过他邋里邋遢,衣服上都打满了补丁,徐小满脱下他的蓑衣抖了抖,他也摘下草帽。

      “您下次自己抬抬手就能将这栅栏移开,我当您走的是正门呢。”帆帆嘟囔着嘴抱怨道。

      那男子只笑笑,并未作答。

      “师父,咱们客栈八百年不见人了,今儿个可倒好,一来来了一桌!”欢悦的火星在帆帆眼中闪,他邀功似的凑上前去。

      “来了便是客,好生招待便是。”男子不为所动,只跟着帆帆往屋子里去。

      帆帆频频回头,最后泄气道:“师父......”

      “回去,烧两碗馄饨来。”男子吩咐完,便绕至宾客桌前径直坐下,眼中洋溢着对来者的兴趣。

      “来羌州做什么?”他撑着下巴问道。

      言栀略略抬头,道了声:“过关。”

      “想过歧砂关?”男子问道。

      “不然呢?”言栀依旧把玩着手串,孙澄音正为他上着药。

      “想过歧砂关的人多了去了,只是他们为何过关,那都是各怀心思,我是这家客栈的掌柜,唯有我能带你过去。”男子说道此处自信满满,像要变得容光焕发。

      “嘶......”言栀捻动珠子的手顿了一下,眯着眼抽气。

      “这还疼?”孙澄音侧首问道,又给患处多上了几层膏药。

      掌柜啧啧嘴,道:“得了伤病想过关,这可不容易,过关的理由呢?”

      言栀轻咳两声,说道:“还有什么原因?去邕州呗。”

      “去邕州,还是去草原?”掌柜定定盯着他看,在言栀漆黑的眸子里寻破绽。

      “去草原做什么?”言栀反问道:“去邕州已然非我所愿,天寒地冻的,大雪没过膝盖,若还要去草原,那我情愿干脆不来这一趟。”

      “是啊,草原没什么好的。”掌柜哂笑道,瞥了眼角落,“瞧瞧,那个邋里邋遢,蓬头垢面的疯子,他就是过关落下病症,又执意前往草原,最后不知发生了些什么被遣送回来,曾经玉树临风的公子哥也落得这般田地。”

      “半疯半傻,又嗔又痴。”掌柜冷笑道。

      “你这掌柜好生奇怪,我家公子说了不去草原,还说这些个吓人的作甚?”孙澄音收起膏药,漫不经心道。

      掌柜收敛笑容,发丝绕在手指上圈弄着玩,“随口一说罢了。”

      “何时可以去?”言栀瞥了眼角落里的人,他蜷成一团,目光充满沉郁的恐惧,愣愣盯着自己看。

      “我见你伤病未好,再等上几日吧。”掌柜笑道,帆帆抬着木托,将馄饨送到桌上。

      “这几日不行吗?”言栀接过馄饨,冲小徒弟道了声谢。

      掌柜忖了片刻,展颜道:“要么休憩几日走,要么死在歧砂关,你若是心如磐石,执意要去,那也并无不可,看看是否能闯出一条生路。只是拿命赌,你敢吗?”

      “说得可怕。”孙澄音提来酒坛,在手中转了转,问:“掌柜的,你这什么酒?”

      掌柜略有深意地望了孙澄音一眼,道:“我这酒非凡间物,你要喝,得用阳寿来换。”

      孙澄音顿时滑了手,肚中酒虫也不叫了,“故弄玄虚,又换阳寿,骗子下崽长尾巴。”他骂了句,却还是将酒送回原地。

      “我这酒啊,可是大有来头,”掌柜洋洋得意道,“我以酒研墨,以墨封酒,再用红布黄泥封上整整十二年这才算完。”

      “以墨封酒?”孙澄音疑惑道。

      “取文官所书谏文,武将所书檄文,墨客所书诗文,寻常百姓聊赖之文,封在坛口,便是以墨封酒。”言栀接话道。

      “没错,这坛的封酒墨便是启国时的两朝丞相所写谏稿,号称风骨第一的茵州雅士——严暄。”陈川略带得意的点点头。

      “哗,还有这种好东西?可是当今御史大夫,三朝元老?”孙澄音睁大眼睛又看了眼那坛子。

      “还有他人么?”言栀淡淡道转头看向孙澄音,“去把苏迪雅叫下来,她不是喜欢吃馄饨么?”

      孙澄音还欲聊上两句,见言栀目光坚决,便也软下声来答应,转身上楼去了。

      掌柜目送孙澄音上楼,这才探出身子凑近道:“小家伙下凡,看样子没少吃苦受罪?”

      言栀阖眸长叹,问:“仙人怎会在此?陈颐呢?”

      “陈颐?他在天宫替你应付那些老家伙,就亏他一句话,我那至交好友迟迟没有下葬,四方众神都在等他起死回生的那一日。”此人笑吟吟说道,他便是陈颐的师父,世人俗称为“酒仙人”的陈川。

      同样也是自己养父的生前至交。

      言栀微微颔首,想到江潜曾说,陈川耽于俗世风光,天宫不见人,常在俗世纷扰。

      “父亲起不来了,我梦游极乐,已然见着他了。”言栀小声道,不敢抬头。

      陈川却笑答:“有何惋惜?他生前病着,死后畅游极乐,倒令我羡煞不已。”

      “不过咱们早晚都是要去的。”陈川又道。

      言栀正欲答话,却听楼上合门声响,又闭上了嘴。

      “馄......馄、顿?”苏迪雅搓揉着眼睛坐上凳子,半梦半醒望着眼前桌上热腾腾的馄饨。

      “是馄饨,教了多少次了也记不住,这脑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长的。”孙澄音笑骂道,将碗拖至她面前。

      苏迪雅傻笑两声,拿起勺子慢吞吞喝着汤。

      “我要过关。”言栀淡淡说道,像是没经过深思熟虑。

      “何时?”陈川搓着手指问道。

      “明日。”言栀道。

      “后日也行,赶在廿八之前到便可。”孙澄音补充道,“倒也没有那么着急。”

      “决定了?”陈川转回目光。

      言栀笑容淡然,“决定好了,明日便是明日,不能再拖一日。”

      “好。”陈川正执起酒杯,打算送酒入口,却听“噔”的一声,一把弯刀钉在木桌上,吓得苏迪雅洒了勺汤。

      孙澄音将二人护至身后,死死盯着大门。

      “莫怕,是来取我项上人头的。”陈川笑着拍拍手,探身至柜台取了把剑,瞧瞧铁剑,又瞧瞧言栀所佩的雀翎刀。

      “陈川,我来取你狗命!”健硕男子破门而入,拉着铁锁抽回弯刀,凶神恶煞的模样宛如地狱阎罗。

      陈川轻笑一声,伸手抽出言栀腰间雀翎,飞身与他缠斗。

      “阮肆琮?”孙澄音眸光一闪,冲言栀小声介绍道:“江湖人称飞梭阮肆琮,祖上是南启松泉山庄千机阁的,也算是江湖名家,只不过启国亡了,松泉山庄也垮了。”

      “为何?”言栀在刀兵碰撞中疑惑发问。

      孙澄音伸手在他耳边,轻声道:“松泉山庄庄主阮洺,是因启国郡主与老庄主的孽缘所诞。”

      “阮洺?”言栀好似从江潜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思来想去,半晌才记起这是他的旧主。

      江潜飞升之前,便是南启松泉山庄家仆,同阮洺一起长大的近侍。他俩过了好几年的苦日子,在一次逃难途中,江潜为护旧主平安,一夕之间斩下四十六颗头颅,踏着血路轰烈飞升。

      而后忠于父亲,便是让那素有光风霁月之名的月神言霁,来洗涤江潜那颗凶恶无常的顽劣之心。

      “要打出去打!”帆帆掀开布幔,从厨房里钻出来,“要是打坏了东西,咱们客栈就真的凑不起一套桌椅了!”

      孙澄音同言栀四下查看,清点那桌椅数量,随即相视一笑。

      苏迪雅还在吃着馄饨汤,恍若事不关己。

      次日夜中,言栀抚摸着汀芒的马首,喂它吃饱了草料,马慤愿顺,顶着言栀的下马逗他发笑。

      下一站便是歧砂关,离了这驿站往前走,从此再无回头之路,孙澄音将苏迪雅抱在怀中,好在苏迪雅瘦弱极了,钻得进马袋,能抱在怀。

      “晚些走也未尝不可。”孙澄音还在担心着言栀的伤,谁料他摇摇头,心意难迁的模样。

      “晚了恐怕会耽误事。”言栀抽下簪子,绸布包裹着放在胸口,醒狮簪若是再摔坏了,可就修不起来了。

      “跟紧我。”陈川说道,牵着匹老马向前走。

      越往前处走,风雪便越盛,枯树寒枝立在天地间左右摆动,朔北万里绝人烟。世人常道,凡人一世不出邕,马破关外非凡人。邕州百姓大抵在邕州守着一生,再不出去,出去了便再难回来,若能来去自如,游走在歧砂关内外之人,不是武魁,便是将才。

      齐国大抵只有两家人能够在歧砂关来去自由。

      言栀捂着口鼻,冒风前行,想到了赵醒和祁归远。

      雪海奔涌,恫吓着行人的心脏,踩踏声“嘎嘎”作响,寒风宛若擂鼓,呼啸着刺痛着脸,疼得不行,耳朵里却只听到自己的气喘吁吁。

      “歧砂关”三个字就刻在不远处的石门上。

      “还要翻过那座山。”孙澄音捞起踉跄的言栀,小声提醒他保持清醒,“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还有一座山。”

      言栀咳嗽着点头,忍受着无尽虐寒,吃力往上前行着。

      “咔哒”,孙澄音抬起脚,一根股骨缠着野草,被孙澄音踩碎了大半。他仰头望向近在眼前,却又好似高不可攀的歧砂关石墙,咬咬牙跟上陈川的脚步。

      雪下得更加浓密了,持续不断,但好似有山崖石墙遮掩,风却逐渐变得柔软,没有在耳畔划出簌簌的尖利,可离了石墙遮掩,却依旧是那能卷人魂魄的风刃。

      一卷红旗突然闪在山崖,那是与秃鹰巢穴同高的地方。

      言栀眯着眼,说话声被寒风卷走。

      “我便送你到此了,前路还需你们独自前行。”陈川回头说道,“所有恐会落石之处,我皆带你们避开,往前走,不要停,风雪追不上你们。”

      言栀点点头,扶着陈川的手,像是想与他告别,而陈川在言栀身旁压低声音道:“小家伙,前路艰险,生死不由命,但要小心。”

      “小心什么?”言栀迷茫询问,他被风雪吹懵了脑袋。

      陈川扶着老马,将汀芒的缰绳递给言栀,道:“身边人。”说完,他笑了两声,“有缘再见。”

      “好......”言栀愣愣点头,目送他在暴雪肆虐中远去,回头又望见那半卷红旗被寒风拉扯,坚毅向前迈着步子。

      越往前走,便越是吃力,越是吃力,言栀便越发的清醒。

      “有人!”孙澄音指着前方,突然喊道。

      言栀强撑着身子往前望,猛然睁大了眼,那是江潜的身影。

      “那是谁?”孙澄音的话音中带着颤抖,呼出的热气预示着他的寒冷,孙澄音拍了拍言栀的肩膀。

      言栀眨了眨眼,身影重重叠叠又逐渐便为他人的模样,是幻觉吗?又是幻觉吧。直到山上红旗旁的那人冲他遥遥招手,言栀方才挥去幻觉,看清他的容貌。

      “言栀——言栀——”

      言栀笑着招手回应,他已然体力不支,靠着汀芒倒在雪地中,孙澄音来不及扶他。

      “赵醒!”言栀使出全身力气喊道,“快、快来接我!”

      “赵将军!是赵将军!”孙澄音同样欣喜难掩,鹰隼尖利的鸣叫划过天际,赵醒指着旗帜,一步步缓缓下来。

      言栀逐渐看清赵醒的脸庞在自己的眼前晃,他不如曾经那么潇洒,风雪冻裂了他的面颊。

      “赵醒、赵醒。”言栀喘着气喊道,想要合上眼,却被他一把拉起了身。

      赵醒道:“不准睡,此地风雪交加,凶恶至极,睡了就起不来了。”

      言栀扶着汀芒喘气,汀芒的毛皮上结了冰凌,“走吧。”言栀道。

      赵醒替他牵着马,照看着言栀的情况,忍不住问道:“裕都如何了?”

      “就那样,走的走,散的散。”言栀有气无力道。

      “不,”赵醒打断道,略有些迟疑,“我是说,她怎么样?”

      “她?”言栀皱眉问道,他的头脑已然不能思考。

      “我是说徐辞盈。”赵醒扭过头去,将话抛在风雪中。

      言栀长叹一声,艰难踏上了歧砂关的石阶,赵醒打开门,他便同孙澄音一般倒在里头小憩。

      “徐姐姐什么都好,就是没人作伴。”言栀道。

      “她没有给我带话?没有给我写信?”赵醒问。

      言栀努力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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