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瑰玫的小王子

　　“痛——！太痛苦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的人生，经历这种痛苦——！！！”

　　李衍的眼泪都被这长长的痛苦的哀嚎吼没了。他惊慌起身，想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在他的左侧，是一片矮矮的灌木丛。声音就是从灌木丛的另一边发出来的。

　　李衍站起来，脸上挂着泪，犹疑地往那边走去。

　　他拨开灌木。

　　只见另一边的草地上，有个男的，头发半长微卷，全身瘦骨嶙峋，正单膝跪地，对着月亮张开双臂，朝天呐喊着：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李衍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他猛地想起——

　　这人不就是第40章、第53章、第54章出现的那个奇怪的，逮到人就要给人念诗的怪人吗！

　　只见这个奇怪的诗人，不知因为什么，正对月哀嚎，声音凄恻，哀转久绝。

　　李衍过去很不齿于跟这种纠缠别人，不检点的男生为伍的。

　　但现在，自己也不过是个渣滓，一个dirty boy罢了！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嫌弃别人呢？

　　想到这里，李衍叹了口气，心如槁木。

　　诗人还在痛苦地嚎啕：“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啊！”

　　虽然不知这人为什么如此痛苦，但此情此景，勾起了李衍心中的愁绪，让他感到一种深切的共鸣。

　　——可能这人也在道德的边界处苦苦挣扎，找不到出路吧！

　　于是李衍坐到诗人旁边，望着湖面，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有什么痛苦，可以说出来的。”

　　他的心头泛起一阵酸楚，低下头，喃喃道：“能说得出口的痛苦，或许就有化解的可能吧……”

　　诗人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哭得声嘶力竭：“痛苦……我的痛苦……就是我的人生还不够痛苦啊！！！”

　　李衍：……？？

　　诗人：“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人生要如此圆满，如此顺风顺水！家庭和睦，物质优渥，相貌堂堂，成绩优异……我从不知烦恼为何物，忧伤为何物，痛苦为何物！天呐！世上为什么会有我这么圆满的人生啊！”

　　李衍：……

　　李衍产生了发自内心的迷惑。他在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还是脑子出问题了，抑或是对方的脑子出问题了。

　　于是他问：“圆满，难道不好吗？”

　　诗人泪眼模糊地瞥了他一眼，李衍似乎从那眼神中看到了一丝鄙夷。

　　只听诗人继续哭着说：“对你们这些普通人来说，这可能是求之不得的人生。但是！作为一个诗人，这份圆满，反而成了最大的不圆满！”

　　他颓然坐在草地上，面带泪痕，望着月亮说：“伟大诗作的诞生，必然伴随着剧烈的痛苦。只有痛苦，才能淬炼灵魂，才能让人的思想发生质的飞跃，从浅薄变得厚重，才能刺入灵魂的深处。写诗的人不痛，读诗的人又怎么会痛呢？读诗的人不痛，又怎会记住诗呢？让人记不住的诗，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他又捂住心口：“而我这里，这里竟全是幸福，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甚至找不到任何痛苦的理由。幸福让我的心灵空空如也，那空洞的回响，早晚有一天会将我吞没，让我归于平庸的虚无……啊！这世界即将少一个伟大的诗人！这难道不是全人类的损失吗？”

　　说完，他泪如雨下，不再作声，似乎是在替全人类默哀。

　　李衍目瞪口呆。这个人脑子似乎是有一点不太正常哦！

　　他默默坐得远了一点，又觉得不太好，于是重新坐了回去。

　　这种时候应该先试着安慰一下他吧。李衍想着该怎么安慰，这种……额，没有痛苦的痛苦……

　　他斟酌着开口：“虽然……我不太理解你的困扰，但如果你想感受痛苦，难道不是很简单的事吗？难的是，如何从痛苦中抽离出来……”

　　他又叹了口气：“这世界，明明满是痛苦，人人都有各自的烦恼和痛苦。难道还需要特意去追寻吗？”

　　诗人擦干了眼泪，喃喃道：“是啊，人人都有痛苦，除了我。如果都能把痛苦分我一些，那该多好。”

　　李衍哀愁地笑了笑，低声说：“是啊，如果能分享痛苦，那么我很愿意把我的痛苦给你。”

　　听到这话，诗人转过头盯着他，问：“年轻人，你也有痛苦吗？”

　　这刚好戳中了李衍的心事。长久以来，他心中盛开的那份感情，不被接纳，不见天日，无人倾诉。

　　他采了一缕脚边的狗尾巴草，揪着上面的草叶，低声说：“每个人都会有痛苦吧。比，比如，遇到喜欢的人，却不能让她同样喜欢自己……”

　　诗人认真地点点头：“这种痛苦我还真没体验过。一般我喜欢的人也都很喜欢我。”

　　李衍不是很服气：“也不一定吧。我听说你表白经常被人拒绝呢！”

　　“那是因为我并没有投入真的感情。”诗人毫不在意地一挥手，又感叹，“唉，我也希望能够痛彻心扉地爱一场。但是，这世间的真爱是多么难寻啊！有那么一次，我终于遇见了让我怦然心动的那个女孩，但为了写出最佳的诗作，我心知自己不能和她在一起。可她也爱上了我！没办法，我只能拒绝了她。她被伤透了心，再也不理我了。我果然感到了一阵心痛，但更多地是愧疚。这份愧疚，影响了我的创作能力。我没能如愿以偿写出一首诗来。”

　　原来这就是你经常被打的原因啊。李衍觉得他确实有点活该了。

　　诗人望着远方，似有所感伤。他问：“你觉得我应该再找那个女孩去吗？”

　　“我觉得你还是别在感情上祸害别人了。”李衍干巴巴地回答。

　　听了这话，诗人又叹了口气。“追求极致的道路，总是需要忍受孤独啊。”他望着头顶的星空，喃喃道。

　　诗人又想到什么，转过头：“那么年轻人，你的痛苦又是什么呢？”

　　李衍想起了自己的心事。他忧郁地低下头：“我的痛苦是难以说出口的。”

　　“那你可以试着向我说一说。我恰恰需要你的痛苦。”诗人向他探出身体，犹如秋天嗅到松子香气的松鼠。

　　“你要我的痛苦做什么呢？”李衍问。

　　“是这样的，”诗人兴致勃勃地向他解释，“我刚刚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既然我的人生太圆满，而你看起来又充满痛苦，那不如我们来合作一下。你把你的忧伤跟痛苦送给我。作为回报，我愿意做你的倾听者，并帮你保密。你看怎么样？”

　　李衍迷惑不解：“可忧伤跟痛苦怎么送给你？”

　　“向我讲述你的经历，你的情感，你的想法，你的心路历程。你所有的纠结与痛苦，这些我都想要！”诗人目光灼灼。

　　李衍沉默片刻。他犹豫着问：“可是，万一你把我的故事告诉别人……”

　　“你不要质疑一位诗人的品格，”诗人说，“我倾听你的故事，并不是把它作为下酒菜一般的生活佐料，在牙齿间嚼来嚼去，而是要郑重地收集起来，提炼出灵感，再熔铸成诗句。这是一个很神圣的过程。说出你的烦恼吧，你的隐私会得到全面的保护，但你的情感会如纯净的黄金般熠熠生辉。你要相信你是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有益于全人类的发展。”

　　李衍倒是没想过影响全人类的发展，他觉得自己承担不了这个重担。

　　但他很愿意能有个安全的地方倾吐自己难以启齿的心事。他实在太需要找人倾诉了。

　　“是什么烦恼呢？”诗人在一旁鼓励他。

　　李衍揉搓着草的茎秆，踌躇半天，才艰难开口：“是，是和少年维特一样的烦恼……”

　　“我的天，”诗人睁大了眼睛，眼里放出兴奋的光，“你爱上了有夫之妇！”

　　李衍涨红了脸：“并不是！……她还没结婚呢……”

　　诗人毫不在意地一挥手，继续问：“那她爱不爱你？”

　　李衍的脸更红了。他抿了抿嘴，唇边爬上一缕羞涩的笑意：“我感觉，她也是有点喜欢我的……”

　　诗人鼓起了掌：“背离世俗的爱情！perfect！这正是我一直以来苦苦追求的！我能就着这份爱写三百篇诗！”

　　李衍急忙纠正：“你不要误会她！她从来没说过喜欢我，她对她的伴侣特别专情的！”

　　这句话一出口，李衍立刻感觉到一阵锥心的疼痛。

　　他缓了缓，然后忧伤地低下头：“她已经拒绝过我很多次了，明确表示我跟她是不可能的。是我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总是出现在她的面前，纠缠着她。”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很龌龊。”他望着湖面，喃喃道，“我留在她身边，说是只想和她做朋友，其实，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想让她跟她男朋友分手，我想让她牵住我的手，我想在她身边，能正大光明地，久久地望着她……我花了好多心思，我一点都不单纯，但我假装自己很单纯，我……”

　　少年的眼中，倒映着湖水的粼粼波光，眼波闪动，满溢似水柔情。

　　“……我想让她迷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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